第25章 第25章

傅汐月的老本行自然是重新做回暗探工作。在千机卫中，除了榜上有名有姓的几大暗探已经升任统领，不再隐姓埋名，其他千机卫都是要隐瞒身份才方便执行任务的。

李云鸿对她要只身潜入杨家家宅表示反对：“杨家人既然敢公然对千机卫出言不逊，必然背后有势力在支撑，你不能冒然过去。”

傅汐月却认为此行大有可为：“沈夫人既然报官，就说明她对杨家主的打算并不知情，抑或是要反抗杨家主，总之他们之间必定有分歧，我何不趁此机会一探究竟？”

李云鸿说：“还是不妥，万一打草惊蛇，日后想要再找他们对质就麻烦了。”

傅汐月撇撇嘴：“李将军，莫非你是信不过我？你有没有听说过我的名号？”

当然是听说过，李云鸿曾经虽然远在漠北，但依然关注着朝中的风吹草动，傅汐月是近三年暗探中杀出来的厉害角色，世人称其“如影随形，能击千里”，凡是她盯上的目标，可以追到天涯海角。

要达到这个境界，除了追踪能力，还要学会隐藏身形避免被敌人发现，所以以傅汐月的本事，暴露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李云鸿叹气，只得把真正的想法说出来：“在下自然信得过姑娘，只是你最近身子不好，不如换我去。”

他说完，视线停留在傅汐月没有血色的脸颊上。傅汐月察觉到他的目光，微微一顿：“我的身体无甚大碍，再说将军更不能出手，若是换做你暴露，就是给陛下送去做文章的机会。”

是啊，李云鸿现在的身份有些尴尬，皇帝正在装傻，真相要白不白，他一旦犯错便又会成为治罪的把柄。

傅汐月见他还欲争辩，抢先说道：“将军沉冤昭雪就在眼前，不要功亏一篑。再说，行军打仗我没法跟你比，但论侦察，我还是有信心的。”

李云鸿无法，他想说事到如今，已经对朝廷足够失望，能不能沉冤昭雪对他来说并不重要。但平心而论，人人各有所长，他没有把握在这件事上做得比傅汐月更好，于是只得妥协：“不要让自己受伤，遇到解决不了的事情，躲开就是了，回来我们一起想办法，保全自己最要紧。”

傅汐月一愣，呆呆地看着他，好半晌不说话。

李云鸿摸了摸自己的脸：“姑娘怎么一直看着我，我脸上有什么东西？”

“没有。”傅汐月慌忙撇过头，也许这就是从小爹不疼的人最大的悲哀，那人以平淡的语气说出来的话，竟让她察觉到一丝亦父亦兄般的殷殷嘱托。

“我去去就回。”

傅汐月一个闪身消失在门口，李云鸿驻足望了片刻，转身吩咐道：“松香，麻烦你和竹楠一起把日月教近二十年留存的卷宗找出来，我想看一看。”

傅汐月干回老本行最直接的表现，就是又趴在了房梁上。进入杨家宅子对她来说简直轻而易举。

卧房的门紧闭，夫妇二人压抑的争吵从下方传来。

“我告诉过你，母亲和佩儿要不了几日就会回来，为甚么自作主张报官！”

沈夫人啜泣道：“你休要骗我！佩儿何时连续三日杳无音讯了？老爷快告诉我罢，究竟把他们送到哪里去了？！”

杨家主阴沉着脸不说话，沈夫人继续央求道：“你想想佩儿，他年纪还小，你这个做父亲的，舍得他这么久不回来？还是说你就如此肯定，他一定会安然无恙？”

男人坐在桌前的矮凳上，他扭过头，一只手紧紧攥着茶杯。

沈夫人出身乡下匠户，嫁给上京财主杨氏已是高攀，当年的蜜里调油早已被生活琐事挤压稀释，让她在这个家里越发没有地位。丈夫嫌弃她年老色衰又无法帮衬生意，经常横眉冷对，她的日子过得如履薄冰，但今天为了儿子，她决定豁出去了，上前摇晃丈夫的肩膀：“老爷为何不说话，你也无法保证佩儿的安全对不对？你忍心看着他生死未卜吗？虎毒尚且不食子啊！”

傅汐月闻言冷笑，眼中含着无尽嘲讽。

虎毒不食子这句话，在她的人生中根本不成立。

她自小被父亲培养成一把杀人的利器，傅襄同蓝沁和离后，也一道失去了蓝沁带给他的人脉，凭借着从前妻身上搜刮来的一些财产，他连夜带着女儿逃走，发誓要一雪前耻。

他报复的方式就是折磨他和蓝沁共同的女儿，一边用她的血灌溉金瞳草，妄想获得转轮瞳，一边百般虐待傅汐月，不许她离开自己半步。

不过她至今都想不通，金瞳草那么罕见的东西，他是如何得到的？又为何非要让自己拥有转轮瞳？

这时杨家主重重出了口气，似乎是苦苦维持的意志终于产生了动摇，他面色狰狞，捶胸顿足道：“我何尝不想去找回他们！日月教当初向我许诺，事成之后许我千两黄金，将来也会保佩儿仕途高中！可我如今后悔了，他们要做的事情是违背天理人伦啊！”

沈夫人彻底呆住了：“是日月教带走了母亲和佩儿？他们要做什么？！”

杨家主整个人萎靡下去，哀声道：“是血脉融合。以蛊作引，融入上古神兽血脉，若能成，他们也算半个神兽后裔。”

傅汐月一愣，她生平第一次听闻还可以让普通人强行拥有神兽血脉，可他们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

沈夫人尖叫一声，杨家主立刻捂住她的嘴，奈何她一直挣扎，这个平日里低声下气的女人不知哪里生出的大力，一把掰开他的手，哭喊道：“你疯了、你疯了……融进神兽血脉，那他们今后还是人吗？！”

杨家主愣了愣，嘴硬道：“当然是！你不知世间有神兽后裔混在咱们凡人中间？他们教主说过，只是血脉融合而已，事成之后也与常人无异！”

沈夫人步步后退，仿佛不认识这个相识多年的丈夫，喃喃道：“所以你便让他们去受蛊？杨逍啊杨逍，你做梦都想让儿子走上仕途光耀门楣，可你忘了你家祖上从未有人入仕？你当真是鬼迷了心窍，日月教跟朝廷水火不容，不过是在朝廷边角处安插了几个人手，就能保佩儿中举？何必为了这个执念把至亲的命搭进去，你若是执意要这么做，为何不把我送过去！”

沈夫人字字诛心，杨逍终于承受不住，变得涕泪横流：“你以为我是真心的吗！在叶霁，为官者就是天！振兴家族的担子在我身上，我族若是再无人入仕，将来我在上京如何抬得起头来，儿孙为了我族荣耀做出牺牲，不是应当的吗！”

沈夫人又哭又笑，她觉得自己当年真真是瞎了眼，会看上这样一个虚伪势利的男人，连害怕也顾不上了：“甚么狗屁荣耀！能有命重要？你说得好听，不过是为满足你的虚荣心罢了，亏你也知振兴家族该由你来承担，而不是母亲和佩儿因你送死！”

“闭嘴！”杨逍一个巴掌扇在沈夫人脸上，傅汐月眉头一皱，按捺住想要出手的冲动。

沈夫人被这一巴掌打得冷静下来，这些年她挨的打不少，早已习惯了，当务之急是找到老人和孩子。她捂着红肿的脸，闷声道：“你先说说，他们为何选中了母亲和佩儿？”

杨逍跌坐回椅子上，揉了揉额角：“因为神兽血脉偏阳，普通人需阴气重者才有机会融合。”

沈夫人睁大了眼睛：“什么意思？”

杨逍提起这个，便觉得一阵心痛：“你知道佩儿的性子，从小脾气乖张暴戾，性易怒者阴气重，至于母亲，老人年迈，身体衰落，自然阴气也比常人重一些。”

沈夫人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她已经无话可说，佩儿脾性差是为人父母者一手造成的，他们经常在儿子面前争吵，久而久之让儿子也学会了以暴制暴。可她没想到日月教竟连老人也不放过！

傅汐月暗叹各家有各家的糟心事，居然同她与李云鸿的猜测如出一辙。接下来杨逍又将日月教的人几次登门拜访的目的和盘托出，一切都如他们料想的那样，就是为了寻找合适的人选。

沈夫人哽咽半晌，又问道：“我不明白，这么做对他们有什么好处？”

杨逍叹了口气：“他们要引出转轮瞳。”

转轮瞳？傅汐月一惊，立刻凝神细听，只听他又说道：“传闻转轮瞳可以分辨神兽血脉，肩负守护神兽后裔的责任。日月教强行造出血脉融合的假象，想要将那拥有转轮瞳之人引出来，替他们寻找龙脉。”

沈夫人讷讷道：“不是传闻说夜狼将军身怀龙脉么？何必再找？”

杨逍摇头：“夜狼将军被那傅汐月看得死死的，日月教无从下手，打算另寻龙脉。我前些日子听说，教主丰溯大限将至，除他之外，日月教内再无人能算出龙脉的位置，所以便出此下策。”

傅汐月心神震颤，这件事情绕来绕去，居然绕到了她身上！本以为隐藏转轮瞳是明智之举，却因此害得无辜百姓被逼种蛊！

心中腾起一片汹涌的怒气，她忍下现在跳下去要杨逍带她杀进日月教的冲动，从房梁上缓缓爬起来，怎料一个不留神，手臂擦到了抱头梁与红漆柱相接处凸起的硬木上。

那块硬木被削得十分锋利，更要命的是上面的碎屑并未清理干净，深深浅浅地扎进傅汐月的肌肤里，她忍痛屏住呼吸，又撕下一缕袍角擦去硬木上残留的血迹，这才脱身。

回到卷云阁，傅汐月想也没想就去了耳房，李云鸿果然在那里看他的案卷。他听见开门的声音循声望去，顿时吃了一惊，皱眉道：“你受伤了？”

短短两个时辰不见，傅汐月的手臂上划开一道长长的口子，半干的鲜血附着在其上，垂地的衣裳也破损了一块。

傅汐月不说话，只默默攥紧了双拳。

李云鸿走近，抬起傅汐月的手臂细瞧，他心中一凛，这道伤口上扎满碎屑，不用掀开衣襟也能想象到伤口四周一定血肉模糊。

傅汐月像感觉不到疼似的，紧抿着唇，似乎在思考别的事情。

他叹口气，就不该让她去。

“过来，清理一下伤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