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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召令

太尉府内依旧肃静整齐,刺目的阳光霎时间被乌云敛入囊中,随着阵阵闷雷,四方之内陷入一片灰寂。

顾代时搓磨着指尖望着远在天边的天象,喉音隆隆道:“长亭。”

“爹。”顾长亭抬头。

“你救的是何涟城的胞弟,这并不错,”顾代时回转身把顾长亭扶起来,愁殇万分地说,“为父忧心的是你把宣合的错浑然不觉地揽在了自己身上,你可知后果是什么?”

顾长亭摇头。

顾代时双眸黯淡了许久,说:“两国虽相互制衡,但玉石和煤料并非金国生活所必须,可粮食于南国来讲必不可少,百姓不能饿肚子,因此金国踩在南国头顶上,陆卓帝王同宣合颐指气使也是应当。”

止顿一息后顾代时嘴角轻扯:“何小少爷独自去孤山陵被守卫欺负,日后何涟城定会请求陆卓帝王同宣合沟通,他们的筹码是粮食,一旦断了运往南国的粮食通道,那南国三州面临的打击将是毁灭性的。因此宣合必定会以杀虐来平息何涟城的怒火,那些守卫,早晚都得死,但是就算该死,也不能死在你顾长亭手上。”

顾长亭紧攥着铁环鞭顺着顾代时的话语找其中的缘由。

“事情已做,宣合便能理所应当拿这个作为要挟,让你从军,”顾代时道出了满腔苦楚,“我顾氏五代皆为朝廷武将,除了你□□父,没有一人能得个全尸,因此我有私心,不愿让你入朝随军。”

这短短几句话霎时间得到了顾长亭的应证。他自幼聪颖,三岁习武,六岁背兵书,耽误一日粒米不进也要补上去。顾代时为了避人耳目,十三岁那年硬是拉上他猎了两个月野兔,扭转了他钟意兵法的念头。自那以后,习武不为其他,就为了他能强身健体,后院众人汗流浃背他可以睡懒觉,不喜刀剑可以持鞭玩马,喜爱打猎顾父便亲手搭建靠近野兔林的屋舍,有时玩尽兴了十天半月不回府也是常有的事。

相比于何添玉,顾长亭就属于散养,他知道自由对一个人至关重要。

“爹,您疼孩儿我知,”顾长亭说,“当时那些守卫犹如饿狼,孩儿但凡晚一步添玉就没命了。若他当真在南国丢了性命,那两国的交情便不是几十条人命能换回来的,何司长不单单只是司长,倒像是不愠不怒的摄政王。”

“没说不让你救人,把人救出来便可,赶尽杀绝你又能如何?”顾代时舒出口气,“若当真侠义就该直接将人送回金国。”

“他受伤了,我和舒亦要给他疗伤,”顾长亭担忧,声音越来越低,“胳膊还脱臼了,比起回家当然是保命要紧。”

“你的命还要不要?”顾代时提高声调,“帝王自然会妥善处理,你尽管打你的猎,其他的同你有何干系!”

“我不要命可以,”顾长亭说,“但是我要他!”

“什么?”顾代时蹙眉。

“何添玉,”顾长亭目光如钩,“我要他。”

“长亭!”顾雪辞阻止,“糊涂!”

“你……”顾代时被气得语无伦次,“现在马上同我进宫面圣,若你当真无畏无惧,我便亲手将你送进兵营!”

顾代时辅佐宣合帝王将南国撑起了一片天,他战功赫赫是沙场上永不言败的股肱之臣,朝廷之上能同帝王将心比心的重臣不过三位,他便是其中一个。但宣合口蜜腹剑,生性多疑,帝王之心深不可测,顾代时不得不谨慎言行,每当帝王提起顾长亭,便更是如履薄冰。

雷声由远及近,雨滴断续坠下来,苍鹰马蹄溅起一线泥水污了顾长亭的袍摆。他在混沌之中似乎又看到了何添玉在孤山陵外落满泪的脸。

顾长亭同何添玉再次相遇并非冲动,而是蓄谋已久。他日日都在想下一刻就能看到何添玉的人,闻到他的香,甚至吻上他的唇。他从不收敛自己的轻浮,又不释放自己的真情,遇到何添玉之后,才发觉昔日孤芳自赏的清高公子不见了,甚至可以委屈自己主动同其寒暄一二。

宫内十八座吐水龙珠在雨幕中形成一排雨帘,除了巡防的卫兵和奔走相告预防水祸的下人,鲜得再见着王公贵胄的身影。

宣合帝王情绪阴晴不定,且最厌雨雪天,若天公不作美,无论是在御书阁还是理侦殿不会召见任何人,他怕污了西丹贡来的上等氍毹。而顾氏则不同,除了雨雪天进殿不用裹靴,一日内有政务可随时觐见。

现下御书阁内宣合帝王静心而坐,今日他没有持笔舞墨,而是不温不燥地在桌案前下起了一人棋。听闻顾氏父子前来,嘴角噙着一抹已经预料到的笑。

“臣顾代时叩见帝王,帝王万岁万岁万万岁。”

“顾长亭叩见帝王。”

“爱卿请起,”宣合拳回手指悠然地看向二人,“长亭今日也来了?上次见你还是在金国的迎春宴上,几月未见个头蹿得高,人也精神了。”

“谢帝王。”顾长亭躬身。

宣合帝王迟疑一息收回目光,缓缓落下棋子问:“朕刚想传顾爱卿询问城外校场一事,没成想这人就来了。”

叱诧沙场的顾代时鬓边已经泛起一丝细珠,垂下的指尖互相掐出了印子,他的惶惶不安显然不是因为帝王,而是身旁的小儿子。他斜眸瞄了眼顾长亭后说:“回帝王,先前帝王吩咐的城外校场一事,这月底会安置完毕,界时三州选调上来的精兵强皆汇聚于此,至于谁来统领,还请帝王吩咐。”

“听顾爱卿的,”宣合不动声色,“你做事,朕放心得很。”

顾长亭心头一颤,觉着父亲这番话其中的用意显而易见,校场统领,莫不就是挂着训练新兵的官衔,日日盯着人日晒流汗,自己还不用去战场流血的悠哉闲职,岂不是喜悦得紧。

还找什么,这不就有一位顶合适的人选。

“长亭,弓箭用得甚好,那棋术怎样?若玩够了不妨收收心,时常进宫同朕下棋可好?”宣合帝王将目光移向顾长亭。

顾长亭坦然道:“回帝王,长亭才疏学浅,猎物充当个乐子,下棋更是一窍不通,谢帝王抬爱,长亭羞愧难当。”

这番不轻不重的寡淡之语说下来犹如一把带刃的钢刀使顾代时的印堂顷刻间抹上了一片愁云,他运了口气道:“回帝王,犬儿确实不才,莫要他扰了帝王的兴致。”

顾长亭依旧一幅无关紧要的态度垂首听从二人吩咐。

顾代时窥察着帝王脸上的表情,无其他异样后说:“臣斗胆还有一事相求。”

“说。”

“回帝王,今日臣携犬儿前来是为了孤山陵守卫兵之事,臣教子无方,难辞其咎,请帝王降罪。”

“不值一提,”宣合帝王眯着的眸子顿时剑芒四射,接而挥手甚是不在意,“不就是杀了几个守卫兵,再换便是,顾爱卿不必挂心。”

好一个借刀杀人,顾长亭心中冷嗤。

自从十五岁那年自己随手射杀了几个父亲俘回来的外侵兵时起,宣合帝王就盯上了这颗好苗子,他有意让顾长亭跟随父亲和顾雪辞学习统治亲兵的能力,却一次次被顾代时婉拒,理由就是此子不学无术,冥顽不灵。

可这人若是真金,便做不成燃灶的木材,孤山陵一事,便是宣合用人的契机。顾代时攥着手心汗颌首应声。

宣合帝王清了清喉咙从榻上起身走到顾长亭面前,拍着他的肩膀笑言:“长亭,朕终于等到你长大了,凭你杀伐果断这个性子,朕不但不罚,反倒要赏,重重地赏!”

顾长亭诧异道:“回帝王,长亭惶恐,南国历朝论功受赏,孤山陵守卫兵一事的确是一时冲动没有想到后果,致使多户妇孺家破人亡,长亭罪该万死,万受不得如此宏天之赏,请帝王降罪,以平百姓之心。”

“家眷之事朕已经处理好,胸怀家国的男儿郎不必在这些细枝末节上费心思,你只管同朕讲,愿意不愿意进宫来做事?”

顾长亭转动着眼睛,若陆卓帝王找过宣合,那他为何是这种反应,不但没有降罪,还要嘉赏?除非宣合目的已经达到,守卫兵之死,既安抚了邦交国,又以赏当罚地把自己送进朝廷做了笼中兽。

一石二鸟,老奸巨猾,顾长亭如此想。

“回帝王,愿意,”顾长亭故作兴奋,“顾氏祖辈忠效于朝廷,长亭已经到了年纪,自然要随家父和大哥为帝王贡一份力量。”

宣合帝王仰首畅笑,一甩袍摆端坐到锦凳上道:“顾爱卿有何想法,说给朕听听。”

眼下顾长亭从政已经成了板上钉钉的事,帝王之命不可违,既然宣合话已至此,便只能顺着坡往下走,他躬身搭臂道:“回帝王,谢帝王对顾氏对犬儿的厚爱,但犬儿的脾气秉性臣最了解,自幼除了拳练的有些起色,其他的确不精不通,因此臣认为长亭可任校场统领一职,教授各州新兵习武练拳,敢问帝王可否?”

四周陷入一阵冗长的安静,宣合帝王沉默片刻后迅速恢复了神色道:“朕认为,长亭思维敏捷,武艺超群,若去校场做个小小统领确实委屈了他,朕让你辅佐雪辞,做个领军将军,来统率禁军,你看如何?”

顾长亭从容回应道:“回帝王,帝王对于顾氏祖辈恩重如山,顾氏理性为朝廷出生入死,长亭也不例外。但长亭未有正规举荐,也没有出征功劳,承蒙帝王厚爱白得一个领军将军的名号来统率禁军,怕是其他有志之士心有不悦,还请帝王收回成命,允长亭从校场统领做起。”

宣合帝王当即下令:“有朕护着,看他们谁敢!来人,立刻起草召令文书,朕要定了你。”

顾长亭叩首回应:“谢主隆恩。”

返回太尉府时已经停了雨,父子二人踩着雨水缓步踱向宫门。宣合帝王这一决策于顾代时来说,不知是喜是忧,命是保住了,是用自由换来的。可顾长亭似乎自始至终并未挂在心上。

铁环鞭甩在地上啪啪作响,顾长亭意犹未尽地说:“爹,宫内到底玩着不尽兴,你听这声音都没宫外的听着脆响。”

顾代时阻止了他手上的动作,回头远望富丽堂皇的高殿大堂说:“宫内勿随意玩耍鞭子,收起来。”

顾长亭头也不回直接扔给了身后的冬鱼。

“日后只要踏进宫门一步,便要小心行事,多跟随你大哥没坏处,”顾代时驻足看向顾长亭,“记住爹的话,莫要锋芒毕露。”

“知道了。”其实进不进这扇宫门并不重要,顾长亭在意的是每月初五,十五,二十五这三日还能不能去金国茶楼赏戏品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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