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第38章

这一刻董明紫是生气的，一个帝王学的和街头无赖一样。董明紫有心站起来，斥责三年来严瑯种种倒行逆施，可是长久的宫廷生活让她冷静下来。

更何况……

董明紫垂下眼睫敛去所有情绪，她想起那个黎明前的骨灰罐，想起严瑯将自己骨灰放在床头三年。将骨灰放在床头三年，董明紫用尽全身力气才没有寒颤。

现在的严瑯是冷血乖戾的，而她不过是御前一个小小宫女。董明紫倒是不怕死，只是死要死得其所。

董明紫心中念头七七八八，严瑯不冷不热看着她，心里不知想些什么。不过用脚指头想，也知道皇上不高兴了，伺候的宫人叫苦不迭，一个个恨不能把头垂到肚子里，殿里一时安静极了。

就在这时和顺进来复命：“启禀万岁，黄铭觐见。”

严瑯听了没什么表情，只是定定看着董明紫，心里盘算黄铭的事。他当然可以屏退左右给黄铭下密旨，但屏退左右董明紫不就可以下去休息了？

他凭什么要让董明紫好过？

严瑯淡淡看着董明紫，吩咐和顺：“让黄铭书房候命。”

“是”和顺没抬头，领了皇命躬身后退，临出殿门悄悄瞥了一眼皇上。只见严瑯又看了董明紫一眼才起身，收回的眼光扫过董明紫。

只来得及看见董明紫颔首蹲身在御案旁，和顺就退出殿门再看不到殿里情形。

和顺在宫里浸淫二十多年，刚才一进殿门就察觉气氛不对，现在看来又和新来的奉茶有关。

骇人的皇帝离开，阳明宫似乎悄无声息的苏醒了一样，有风微微吹过有阳光照进来，伺候的宫人微微放松身体，让自己站的舒服一点。

唯有紫儿低首蹲身在御案旁，御案的影子遮挡住阳光，似乎有些寒冷。

和顺将黄铭宣召到书房，两人等了一会儿，等皇帝进来连忙行礼。

和顺是知道规矩的，等皇帝在书桌前坐定就行礼告退，黄铭的差事都是秘密旁人不能知晓。

可今天的皇帝却不一样，没等和顺退出殿门，就开始吩咐：“你去查一查御前新来的奉茶董明紫。”

和顺头皮一紧，连忙退出去关上殿门，心里七上八下。难道万岁知道他想接近董奉茶，所以故意漏口风给他听？

和顺心里一突，有些忐忑难安。

书房里黄铭跪地领命：“不知皇上着重想查哪一面？”

严瑯敛眉，食指在桌上敲了敲思忖片刻，说：“查她三年前是不是痴傻。”

这个简单，黄铭心想。

“然后这三年事无巨细都要查清。”

……什么叫事无巨细，一个人三年有多少事？这个没法查。黄铭想了想，低头道：“请皇上明示。”

“查她什么时候突然变得不一样，查她和谁亲近，查她和谁要好。”

这简单，黄铭抱拳领命：“是”

严瑯又思索了一下，冷声吩咐：“查一下她乡下可有定亲相好。”

黄铭不知道为什么，无端端打了了一个寒颤，一个激灵道：“是！”

严瑯重新出现在阳明宫时，董明紫还蹲身在御案旁，严瑯看都没看撩袍在御案前坐下，重新批阅奏折。

蹲身礼仅次于跪拜，左腿在上右腿在下，因为要蹲身到地，所以右腿大小腿压在一起，右脚尖撑地。

女子行这个礼格外柔美，可是一会儿还好，时间久了右腿会发麻打颤；又因为右脚尖支撑平衡，时间久了脚掌会拉扯的酸痛发颤。

严瑯记得当年董重铃还是皇后，提醒他不要忘了行礼的宫女，说这个蹲礼时间久了，半条腿就和废了一样。

那时候他和妻子蜜里调油，妻子说难受，他就笑闹着学这个礼，要试试到底难不难受。

时间久了确实挺难受的，严瑯心里冷笑一声。

董明紫右腿大腿面，在衣裙的遮掩下细细碎碎发抖，右脚尖也忍不住颤抖，脚掌更是扯的拔筋一样干疼。

这些疼和抖，不是意志力能控制的，董明紫唯一能做的，就是暗暗用力再用力。

可这不过是人的躯体，有时候就算你咬紧牙关也控制不住。

严瑯的眼角虚虚笼着御案旁，那个蹲身在地的纤细身影，看着她晃一下……晃一下……

其实董明紫第一次忍不住晃的时候，严瑯就看见了。

差不多了吧，虽然这点疼根本不能和朕相比。严瑯润笔的时候想，叫起吧。

严瑯正准备开口要茶——董明紫就可以借着奉茶起身——殿外传旨的太监回来复命。

“启奏万岁，威武侯接到圣旨，已经命府中下人收拾，最迟太阳落山前就启程。”

太阳已然偏西，离落山也就不到一个时辰，一个侯爷离府一年，用这么点时间收拾并不过分。

至少回来复命的太监是这样想的，谁知严瑯却勃然大怒，‘啪’一声，将手中御笔摔倒太监脚下。

几乎是吼道：“即刻启程，朕命他即刻启程，即刻！你是没读过书吗？”

心中不知哪里突然涌上的火气，烧的严瑯几乎发狂：“来人！”

“是~”和顺抖着身子出来，这样的帝王是要见血才能安抚的。

胸中说不上来的怒火，烧的严瑯面色通红：“把这太监拉下去……”乱棍打死。

未出的话被一支纤细的手止住。董明紫第一次见严瑯失态，说实话她是震惊的。

和严瑯相伴将近二十年，她见过戒备的小狼崽一样的孩子严瑯；她见过调皮捣蛋打架闹事的少年严瑯；她见过开朗热情听话乖巧的青年严瑯。

可这样被怒火炙烤无处安放的严瑯，却第一次见。那一瞬紫儿是心疼的，她养了十多年的少年，怎么会变成这样？

不过一切容不得多想，董明紫知道她再不劝阻，一条活生生的人命怕是要消散。

右腿早已麻软动弹不得，董明紫就势跪倒地上，一手按到严瑯手上，温和着语调问：

“陛下一下午没要茶，怕是口渴了，不如奴婢去给陛下泡壶碧螺春？”

突然暴怒的严瑯，像是中了定身术，半晌他僵硬的转头去看：他的身边跪着紫儿，正仰着头看他。

一双杏核眼清澈温润，看着他仿佛能把他包容进春天。

为什么会有这么好看的眼神呢，安静、温暖、包容。严瑯微微苦涩。

董明紫看进严瑯的眼里，温柔耐心的引导：“侯爷没有领会陛下旨意，陛下再差人去传旨就好，您是万岁自然气度和别人不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