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白月色从枝叶的间隙流淌下，在人间化作了一汪泊泊的冷彻月泉。
沐在月泉当中的江岁寒身型纤细，轻纱广袖如银丝织衣，被镀了一层上好玉釉，唯有一点唇红令他显了生气。
那长睫一颤一掀间，眼底月色正浓，竟像是从月中走来的九天仙君。
沉烨看得有些许痴了，但被丹药控制的双唇却自发吐出了语句来。
“今日晚课休憩时，有一女子来和我讲话。那时我正靠窗望着师尊住所担忧师尊身体，所以不曾去搭理她。却不想她上来就一个劲地胡乱扯我的衣裳，还不住往我身上蹭，我退避不及只好去拂她的手，没注意手下力道大了，竟无意间将她推倒在地引她哭泣。”
在沉烨说到那女子不住往他身上蹭时，应元洲就已大变了脸色，他沉着脸攥紧拳头几次想要出声打断质疑，却又在江岁寒看来的冰冷视线中无法发作。
应小柒是应元洲一母同胎的胞妹，在画符一道上有着无人能相比的天赋，但因为她天生魂魄残缺一魂，以至于神智不清，心思犹如幼龄稚儿，所以是被破格招入秋露涧当中的。
平日里，应元洲护她就护得十分厉害，像护着幼崽的老母鸡，不允许旁人诋毁甚至伤她分毫，所以今日他能因沉烨之举做出这样的举动，确实也不足为奇。
江岁寒敛眸思索。
应元洲一直忍耐到沉烨将话说完，才高声反驳道：“这不可能！小柒素来乖巧，她怎么会往你身上……”
一句话还没质疑完，忽然就有个什么东西直直掉进了他的嘴里，应元洲下意识攒动喉骨，咕噜一声就吞咽了下去。
待东西入了肚，他才意识到这是什么，当即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转脸看向江岁寒。
江岁寒道：“你既不信，便自己亲自来试。我且问你，晚课休憩时你看见了什么？”
应元洲的嘴当即不受控制道：“晚课休憩时我去地字班找问天，回来的时候就看见一堆人围在那里，还听到了小柒的哭声。江乙和我说江仙师带回来的那个小杂种欺负小柒，我生气上去揍他却被梵先生拦下……”
江岁寒转脸望向众弟子中，又淡淡点名：“江乙。”
话音落，众弟子面面相觑了番，赶紧赶忙地分开了一条道，面色惨白的吊眼少年就出现在众人的视野中。
江岁寒冰冷的目光看去，江乙浑身猛地一颤，冷汗簌簌，连额上都沁出一层薄薄水光，他结结巴巴道：“江，江仙师。”
江岁寒的声音有些轻，“我带回来的小杂种？”
一声轻笑后，他冷冽的目光犹如冰原上肆虐森寒的风，在瞬间吹了众弟子一个透心凉。
江岁寒：“我竟是不知，你们这些年的礼课都学进了狗肚子里。”
一时间无人再言，只闻枫叶簌簌。
片刻后，江岁寒又道：“你是自己来，还是我给你塞进去？”
江乙浑身一激灵，知道江岁寒此番是真的动了怒，忙不迭道：“我……我自己来。”
他连滚带爬的过去，脚下甚至还打了个软腿，就险些没一头直直地栽下去。
江乙颤着手接下江岁寒的药囫囵吞下，在如芒在背的目光中，将自己知道的那点破事抖了个干净。
“是……是严煜，他说白天没能教训那小杂种，心里不舒坦，让我找机会给他下个套，最好能让应元洲出手收拾他，晚课的事不是我干的，我还没来得及动应小柒就出事了，我就是给应元洲传了个话……”
此话一出，一片静默，既而又响起一阵极其小声的喧哗。
比起柳风痕，江岁寒虽也令众弟子们敬畏，却远没有到心惊胆颤的地步，眼下八卦在前，谁还能忍得住呢。.七
“没看出来，竟然是严师兄做的？”
“啧啧啧，这下可是有好戏看了。”
“严二和庄师兄不会打起来吧？我就知道严二憋着一肚子坏水……”
诸如此类的言论让藏在人群中的严煜面色阴沉无比，恨得牙疼，他咬着牙，脑中飞快衡量了一番利弊，在江岁寒出声提他前率先站了出去。
“是我让他干的，一人做事一人当！仙师要罚，罚我一人就是。”
顶着应元洲杀人一般目光的严煜挺着腰直直看向江岁寒，面上是少年一贯的不服输。
江岁寒也没想到这一件事情，竟然能兜兜绕绕的牵扯出如此多的人出来，甚至于白日里，竟然也有人会去找沉烨的麻烦。
他看了眼沉烨，在少年心虚移开的目光中微微蹙眉，又道：“去将应小柒领过来。”
这些事，总要一桩一桩的算。
没一会儿，还红着眼圈的少女就被领了过来，她揪着自己的袖口，神情惊惶，仿若遇见天敌的兔子。
“小柒，”应元洲放柔声音轻轻唤她。
少女当即一个激灵，待看清了人，才急忙小步跑去躲在了应元洲身后，两只白嫩小手又顺势揪住了他的腰带。
“哥哥问你，”应元洲安抚地拍了拍她的手背，动作十分轻柔，“还记得是谁欺负你吗？”
应小柒抽了抽鼻子，咬住下唇，四下里一环顾，目光在掠过沉烨时不自觉闪躲，半晌才伸手飞快一指，又喃喃道：“他，他推小柒。”
应元洲愤怒的目光看向沉烨，语气却十分轻柔：“那小柒知道他为什么推你吗？”
应小柒咬了咬指尖，眼睫乱颤：“他，他身上有甜甜的糖糕，小柒想吃，但他，坏人，不给小柒……”
真相终于在此时彻底大白了天下，却是任谁也没有想到，引起这桩事的竟然只是一块普通的糖糕。
应元洲神情有些复杂，他看了一眼沉烨，知道这件事情的过错确实在他，但大丈夫拿得起放得下，做错了事，就应该认罚。
他转脸看向江岁寒，不卑不吭道：“仙师，是我错怪了沉师弟，我甘愿去柳道君处认罚，但是此事严煜也绝逃不开干系！”
江岁寒颔首，又转脸看向他人：“严煜，你可认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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