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8 章 第 38 章

沈云昆的心情十分复杂。

私心里，他当然是极其想同江岁寒一道的，可若要让他放不善言辞的钟楚月一人却也是不行。

先不说他自己能不能放下这个心，就是江岁寒也绝不会同意此事。

也就更别说，他那两位爱侄心切和爱妹心切的钟师伯还有钟师弟了，怕不是得了此消息后，分分钟就能离涧杀过来砍他个狗血淋头。

所以当下无论如何分，他和江岁寒二人都势必要有一人陪同钟楚月一道的。

片刻后，沈云昆还是妥协了，眼下确实也没有什么其他的好法子了，他抬起眼半真半假地冲二人打趣道：“看来这陪美人游山的荣幸还得是落在我身上了，阿岁你可要再接再厉呀。”

钟楚月在一旁捏了捏袖口，看了一眼沈云昆后脸突地又红起来了。

江岁寒微微一颔首。

思来想去，这确实也是眼下最好的安排了。

同时常出现在众人视野中的沈云昆不同，江岁寒虽是以一手出神入化的炼丹术闻名于世，但他本人却是除寻药以外甚少离涧的。

以至于世人虽知秋露涧的丹圣子座下，有一位炼丹炼得极好的亲传弟子，却也只是闻其名声而始终对不上样貌。

就说当初那个只凭借一把剑就能将江岁寒认出的使魔，当真是得夸他一句博览群书，勤奋好学了。

所以眼下扮作散修入城的这个人，三人之间唯有江岁寒是最为合适的。

总是不能是让钟楚月又或是沈云昆入城的罢？前者是不善言辞交际，后者又容易轻易叫人给认出来。

一番商量后，江岁寒便带着沉烨扮作四处游历的散修入城去了。

沉烨：……幸福来得太突然，我是不是没睡醒？天底下还有这种好事情？

看着愣怔片刻忽然伸手去狠拧自己，直拧得自己是龇牙咧嘴的少年，江岁寒眉心一蹙，没忍住投去淡淡疑惑目光。

这是许久没出来……太兴奋了吗？

“咳，师尊，”察觉到江岁寒的目光，沉烨当即敛了神情，配上他那双看起来十分纯良无害的黑眸，又是一副乖乖徒儿的讨巧模样。

他上前两步捉了江岁寒的袖角攥在掌心，四下一张望和做贼一样地压低声音，几分好奇地问江岁寒：“师尊，魔种是什么东西？”

少年带着疑惑求知意味的漆黑双眸不似往日一般耀人夺目，反而多了几分难得沉静下的温柔。

他头顶的发髻也不知是没有挽好还是因故又松散了一些，有一缕半长不短的墨发正张牙舞爪地支棱起来，令他整个人在温顺乖巧中又多了几分呆憨之气。

江岁寒被沉烨这副模样晃得一恍惚，又很快回了神，他伸手替少年压下翘起的那缕发丝，倒是不怎么诧异少年不知道此物。

魔种虽说是沾了一个魔字，但它本身却是同魔者没什么干系的，不过只是一种寄长于魔域的药菌。

但凡有心之人，皆可用它挑起祸乱，不过这种药菌在魔域中，好似是有另外一个名字的。

他将这些说给沉烨听，沉烨眉心紧拧，又忙问道：“那不是很难找到幕后的主使人吗？”

江岁寒下颚一点，正想要再说上些什么时，余光中却忽然映入了一抹艳色，他想了一想，停下脚步伸手去拔下一只。

“要吗？”

看着被递到眼前的糖球，沉烨一愣，目光从沾裹着诱人糖浆的红艳山楂上扫过，又落在下方持着木棒的那只白皙的手上。

捉着木棒的指节纤细又修长，圆润的指尖因施压力道而泛起微微薄粉，如透着粉意的上好玉雕又如南海蚌中新产珠玉，叫人恨不得捉来掌心间细细把玩。

沉烨猛然睁大了眼，心脏跳得有些急促，又有些紧张，激动到连指尖都发了麻，嘴角更是几乎就要咧到耳根子去了。

“要！”

曾几何时，他也曾幻想过有人能在街上专门为他，为沉烨这个人买一串糖山楂。

此时的少年看起来都有些傻里傻气，但他手下却极其麻溜地将糖山楂接来，并且还不忘大声地嚷上一句，好似要让所有人都知道，丝毫不觉自己这么大个人当街吃糖葫芦是一件多丢人的事。

江岁寒将零碎的铜板给了小贩，转脸回答起了沉烨方才的问题：“确是。”

可此时满心欢喜的小少年，已经再无心去探讨方才的那件事情了，他握着糖山楂，神情认真，一颗一颗吃得小心又细致。

山楂很酸，糖浆又因熬了太久而发苦得厉害，但沉烨却丝毫不觉难吃，那滚入喉中的甜意黏稠又粘人发腻，却在他心下化作一股泊泊暖流，温柔又眷念地向着四肢百骸纷涌而去。

这是他的师尊专门买给他的，买给他一个人的，只要想到一点，沉烨就忍不住傻笑了起来。

江岁寒眸光微微一闪继而沉下一丝温柔，他能清晰感觉到少年此时流露出来，不似作假的开心和愉悦。

是因为糖山楂吗？他向远方看去，这一条街上似乎专门是卖吃食和各种小玩意儿的。

从街头到街尾的一路上，沉烨手中已然拿满了各色的吃食和泥人，就连脑袋上都斜斜挂上了一副木雕的狼面具，简直可以说是收获颇丰了。

而江岁寒此时也是十分高兴的，只是他的高兴向来不流于表面，唯有眸底晃荡的粼粼清泉可叫人窥出一二。

此时虽不在节日里，但城中仍旧热闹得十分厉害，这一路上单让江岁寒去看，确实是看不出什么问题来的，他一边将新买的风车放入少年怀中一边想。

莫不是那魔种只寄生在了凌山内部，还并未流于凡尘当中？若真是如此，那么此事当真就不算是太严重了。

修道之人总是比凡人能抗得些。

“师尊，”沉烨声音从后传来，其间难得有了几分少年心性的无奈，“拿不下了。”

江岁寒一转脸，也是沉默了。

就见沉烨两只手臂上各挂满了七八个麻绳纸袋，连带着怀里都抱上了两三个红扎锦盒，其上的间隙里还插着一些糖人泥人乱七八糟的小玩意儿，还有他方才放过去，此时正迎风转得欢的纸扎风车。

少年头顶的面具更是不知在什么时候滑落了下来，不由分说的就遮去了他小半张俊秀脸庞，他费力撅着下巴伸长脖颈从底下间隙看路，模样竟如伸长脖子的乌龟一般，看着有几分滑稽好笑。

江岁寒道：“为何不放乾坤……”

话说了一半，他才想起他根本不曾给沉烨准备过乾坤袋这一类的东西，于是自发觉得有些失职地抿了抿唇，当即领着少年到铺中去买了一个，将所有东西都放了进去。

沉烨当然是极其高兴的，只要让他跟着江岁寒，无论做什么他都是乐意的。

眼见日头要到了晌午，既然在城中没有发现什么异样，江岁寒也就不打算在此处继续逗留浪费时间了。

他拿出讯符简单地说了说城中的大致情况，却迟迟没有等到那端沈云昆亦或是钟楚月的回复。

于是江岁寒稍稍沉吟了片刻，又见天色确实不早，便决定先带着沉烨在城中用了午膳，稍后再一路往凌山去。

二人寻了间小栈暂时歇脚，沉烨冲小二要了壶热水，先是洗了洗手，接着将杯筷仔仔细细地过水烫了一遍，方才倒了茶水放到江岁寒面前。

他随意甩了甩手上水珠问道：“师尊，沈师伯他们还没有回讯吗？”

江岁寒嗯了一声，被飘散在空气中的茶香给惑了住，他端起茶盏抿了一小口，又轻轻放了下来。

明明连呼吸间都弥漫着醉人清香的茶，入口却是涩苦至极，那一口茶水浸苦了舌尖又一路苦着滚入喉中，但江岁寒却连脸色都没变一下，只是眸底沉了下去。

他就坐在那里，正午的阳光从窗子照进，不偏不倚地落在他的身上，似一层极为轻薄的金纱笼覆，又好如落了一身的灿灿金雪，乃至他长睫颤掀之间，竟好似扑扑簌簌地抖落下一片金芒，一时竟令在场众人看痴了去。

直到又有新客喧哗着进门，静谧才被打破，小栈中又恢复了热闹，只是仍有几人不时将目光扫来，接着又被沉烨一一凶狠瞪了回去。

“唉，听说没，凌山出大事了，都封山了都！”新客满心市井传闻，迫不及待的和同伴热烈地交谈起来。

江岁寒转脸去看了一眼，就见那灰袍子的新客叽里呱啦道：“前不久凌侠镇里不是出了件怪事么，就是那大半夜的，总有人披着件黑袍子在路上瞎走。”

“说起来那天打更的王二麻子也是倒霉，听说是遇见了这黑袍子，但也不知道出了什么事，反正第二天早上起来，被人在大路上发现，那浑身啊又干又硬，乌黑乌黑的，都没个人形了。”

他同伴道：“哎我知道这事，后来不是又发生了好几起么，听说还有人好端端的在家里就变成了那种玩意儿，所以他们就求到凌山上去了。”

灰袍人一拍大腿，“就是因为这群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