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2 章 第 42 章

江岁寒猛然睁开了眼，下意识就去攥手边长剑。

“阿岁，你醒了？”

眼前是一片无光的黑暗，有什么人自身后轻轻扶起了他，几分耳熟的微哑嗓音落在江岁寒耳中，足以令他在迷茫中稍稍迟疑片刻后辨出此人的身份。

“沈……师兄？”

握着长剑的手松了松，蓄势待发的紧绷肌肉渐渐放松了下来，但接踵而来的，却是从脚裸和后腰处一路攀升蔓延的难忍痛意，以至于江岁寒猝不及防地闷哼出了声。

“莫乱动，你受伤了。”

沈云昆的话音里尽是对小师弟显而易见的担忧，可那双正注视着江岁寒的眼睛里，却没有流露出他一贯的轻佻笑意，反而眸底深沉的几近墨色。

眼前的江岁寒早已在不知不觉当中，褪去了他那一身裹得极为严实的冰冷保护。

被长睫半护住的浅茶色双眸空洞无焦，闻声看向沈云昆的视线里，再没有往日的疏离和客套，反而尽显别样的柔和和乖巧。

就连那张向来以冰冷视人的俊秀面容，也因为面色的苍白而更显精致，好似一件被束之高阁的珍贵易碎瓷器。

他发丝松散却不显半分凌乱，甚至还有几缕松松垮垮地曲蜷在他露出半边雪白锁骨的领口边。

黑于白的颜色碰撞，更为他增添了几分脆弱易碎之感，好似往日霜冻的寒冰尽数化去，只留下绵软带着春意的潺潺溪水，任谁都能去饮上一口，再不怕被冻了唇齿。

沈云昆有些口干舌燥，他喉头攒动，手下却及时扶住江岁寒的肩膀制止住他动作，又伸手小心地揽过他后肩半拥起来。

熟悉又陌生的海棠花香萦绕在江岁寒的鼻尖处，几层薄薄衣料根本防不住的温热贴在他后脊，江岁寒身型微微一僵，似是在瞬间被谁施了一个什么咒法，成了木头一般的人。

看着在瞬间僵直身子的小师弟，沈云昆心下泛起几分微苦的好笑，果然，不是慕容师兄就完全不行么？

他知晓这个小师弟一向不喜同旁人这般亲密接触，倒也克制着没继续强求，只是将紧绷着身体的人小心抱起，放在一边他将将铺好的稻草之上。

待沈云昆离了有一段距离，那股充盈鼻尖的浓郁的海棠花香变淡，江岁寒才轻轻舒了口气，连着面上神色都稍稍放松了一些。.七

而将此目睹入眼的沈云昆眉心一蹙，眸底闪过一丝明显失落。

“沈师兄，”江岁寒道，“这里是？钟师姐他们没有和你在一处吗？”

尚不能视物的江岁寒从方才起，就再听不见这里除沈云昆以外的任何动静，他感受着身下有些许扎人的干硬稻草，侧耳片刻似乎听到了极其微弱的风声，以至心下不免生了些许疑惑出来。

从方才身下感觉到的砂土层来看，这里好像是哪座山中的一个洞穴，是凌山吗？不对，他不是被那东西给吞掉了吗？那这里又是哪里？沈云昆又为什么会在此处？阿烨呢？还有他的眼睛……

想起被他胡乱丢抛出去的小少年，江岁寒眉心微微一蹙，有几分担心，他正凝神胡思乱想着，却听不远处沈云昆叹了一声。

“我同小月进来时就失散了，若我所猜没错，我们这应是误打误撞地被‘镜虚天’吞进来了。”

话至一半，沈云昆忽然见江岁寒伸手往腰间药囊摸去，便又道：“阿岁，你的眼睛没有大碍，只是因为失了灵气被瘴气暂且迷住，片刻后就能看见了。至于你身上的伤，我方才简单看了一下，伤处衣袍没有损坏，应是失去灵气后撞击山石所致。”

那只摸在丹囊上的手微微一顿，江岁寒抿了抿唇继而颔首，凭着发散出来的药息摸了一粒止痛丹含入口中。

镜虚天是一方在修真界中流传颇广，甚至比较有名的秘境小世界，但大多数修者对其向来却只闻其名不见其踪的，就更别提知晓它的全貌。

原因无他，只是因为镜虚天和普通秘境不同，这是只有大魔湮灭才会留下的镜虚洞府。

同修者所留洞府不同的是，镜虚天一旦切断和原有魔者之间的感应，那它就会自动诞生灵识，成为一方有意识的小世界到处飘荡汲取灵气，直到再度认主，方才能被其主纳入体中。

可以说，如今天下，不管是魔者还是修者，对于镜虚天这方小世界都是极为渴求的。

前者自不用说是因为那些遗留下的魔攻魔法，后者则是因为镜虚天当中奇花异草宝物众多，且得了此境就相当于多了无数条生命，又怎么会不让人心动呢。

将此前因后果稍稍一做联系，凌山掌事人的那点心思就昭显得明明白白了。

沈云昆看着他，轻轻笑了一声。

“阿岁应当是猜出来了罢，毕竟你打小就很是聪慧。”

带着打趣笑音的话语悠悠坠地，江岁寒略有些不自在地抿了抿嘴，继而缓慢将脸扭向另外一边，以行动告知沈云昆他的不喜。

他不大喜欢这些师兄师姐们还拿养孩子一般的语气同他说话。

凌山出现魔种的这件事情应当是真的，江岁寒垂眼，只是波及的范围应该还远远达不到需要求助秋露涧的份上，毕竟魔种这种东西向来最怕灵气。

方才在凌山之上，虽然山上山下魔气丛生，却也不是感知不到半点灵气的，更何况一个门派，又怎么会连半点压制魔种的灵物都拿不出来呢？

对于凌山这一届掌事人的行事风格，江岁寒也是早有耳闻的。

修界众人道其是个彻彻底底的伪君子真小人，甚至连同其打过交道的泽青云等人也都咬牙切齿的如是道。

但无奈江岁寒一向不以传言去轻易定论人的品性，再加上他没有机会同这位掌事人打过照面，所以从未上心。

可如今将这些传言联系起来一想，若不是他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便是能大概猜出那凌山掌事的初时来讯之意。

应当只是想借此事为个由头，好多讨一些淮月炼制的丹药罢了，毕竟若无要事，如今的丹圣不会轻易开炉。

后来……当是因为迟迟没见丹药影子，又正逢遇上了镜虚天这般奇遇，便起了独吞心思。

至于为什么又一张讯符烧到尘无钰那里去，江岁寒猜他是遇见了什么难以掌控，又或是威胁到生命的大事了。

不然以那般人物，是断不会轻易舍得这种救命手段的。

眼前的黑暗在不知不觉中稍稍褪去了些，江岁寒能依稀见得一些破碎朦胧的光斑了，就连脚踝和后腰的痛意也随着止痛丹的安抚渐渐歇了下来，只剩下极其轻微的余痛了。

“沈师兄，”江岁寒转脸过去，模糊的视野中只依稀辨得倚在墙边的白色身影，“你能同钟师姐联系上吗？”

他讯符在方才塞给了沉烨，好使赶来的慕容云中能及时联系上少年，在此小境天中无法同外界取得联系，只是不知同样身处其中的人是否能相互联系上了。

得此一问，沈云昆将要摇头，却又想起江岁寒此时尚还目不能视，于是收住了动作答道：“无法联系。再者，”

他话音微微一顿，其间染上些许无奈之意，“方才那一阵子也不知是出了什么事，好一番地动天摇，使得原本畅通的许多路都被震下的山石塞了起来，再加上我们此时身无半点灵力，怕是举步艰难。不过阿岁你放心，”

沈云昆话音一转，笑意盈盈起来，“师兄总是能护着你的。”

用了十余颗蓄灵丹，地动天摇的罪魁祸首江岁寒面无表情：……

嗯，只要他不说，就没人会知道这件事是他做的。

至于灵气全失的这种事……能难得住旁人，却决计难不住江岁寒，他摸索着撑坐起来，冲着沈云昆道：“师兄，你过来。”

沈云昆茫然嗯了一声，却仍旧依言起身走到江岁寒那一边。

他半蹲下身子，就见他这位长得极好的小师弟眼睫一掀，仿若蝶翅扑颤，他还没来得及对此发表一些什么旖旎感想，就见江岁寒解开腰间药囊，伸手从里头胡乱抓了一把，约莫是有十来颗灵气充沛的丹丸出来，递到他面前简洁明了道：“吃。”

沈云昆：？

低头看着师弟白净掌心间满溢灵气的丹丸，沈云昆倏而睁大了眼，十分不可置信。

“蓄灵丹？这是蓄灵丹？！”

这丹在丹谱中的排名是玄丹以上几乎接近天字级的了，倒不是说此种丹药是什么灵丹妙药，药效有多么珍贵，而是其十分难炼。

难炼到什么程度呢……

难炼到一百炉的原料扔进去，最终成丹却也不过只有一二炉，且据说在炼制过程中，还十分容易发生炸炉。

这种丹药的作用主要是将灵气通过压缩的方式炼成药丹储存下来，同灵石有异曲同工之妙，但不同的是，此丹蓄灵极为纯净无丝毫杂质，必要时甚至还可做法术使用。

看着这满满一手的蓄灵丹，再看看江岁寒这副十分从容淡定，仿若捧着的不是什么稀世丹药而不过是一些普通零嘴般的模样。

沈云昆：……

忽然就想起了方才那阵地动天摇后凭空出现的江岁寒，神情在瞬间就微妙了起来。

败家，他这个小师弟真真是败家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