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42 章 第 142 章

钟师兄虽是性子急了些，但往日里对沈云昆也是极其敬重的，就算当初发生了不好的事，他也绝不会是这种深仇……大恨？

浅茶色的瞳眸微微一缩，他破碎的记忆里忽然浮现出一个的身影来。

这个人自他来到秋露涧后从无人提起，哪怕是泽青云也为曾言过她的只言片语，好似从头到尾都不存在一般。

“师兄，”江岁寒听到自己的声音，他问，“楚月师姐呢？”

钟槐喋喋不休的话语戛然而止，好似被突然下了禁言术，厅中寂静一片，泽青云和曲玉轩看着沉烨，似乎没有听到这句问话。

聂晁站在窗边，轻轻闭了闭眼。

许久后，钟槐开口，声音间有几分轻颤，“你想起她了吗？小师弟。”

许久的沉默令江岁寒明白了什么，他没有直面回答钟槐的话，只是道：“和他有关系，对吗？”

钟槐的眼眶彻底红了，他张了张嘴，想要说什么，却被站起身朝这端走来的沉烨打断了。

“有一件事，”

男人看过来的眸光深沉又浓郁，又带着几分强硬和恳求，钟槐从中读出了他的意思，掩在袖下的手紧握成拳。

那些令人心痛的真相，江岁寒已经知道的够多了，至少今日，不宜再提。

当初尘无钰封了江岁寒的记忆，目的就是不希望他把过错揽在自己身上，既然从前都不希望他知晓，如今又为什么再告诉他呢。

“他身体里的不是真正的源虫。”

几人一惊。

沉烨余光眼见江岁寒看向钟槐，还有开口趋势，当即五指一张，一个尖叫着的魂魄就出现在他掌心当中。

熟悉的叫声令江岁寒眸光即凛，站在他身边的钟槐清晰感知到这位小师弟身上清晰的杀意。

“啊啊啊啊啊，你做了什么？你做了什么？不，他骗我，他竟敢骗我！”

黑漆漆的雾团四处乱窜，却始终逃不出沉烨的寸方掌心，男人似乎很愉悦，他微微一拢手掌，那黑雾又爆发出似难以忍受疼痛的恐惧尖叫声。

“这是什么？”泽青云皱眉望过去。

沉烨道：“一个微不足道的小杂碎。”

“是沉胥，”江岁寒眉心紧拧，神情冷凝，嗓音间如裹冰棱，“他竟然没死？”

“不仅没死，还夺舍成功，但是，”沉烨饶有兴致挑了挑眉，将那团黑雾捏的眼前，“本尊想问问，受骗的感觉怎么样？”

那黑雾猛然一僵，连身周因为恐惧不稳的波动都僵停在了半空，不知是因为眼前沉烨忽然放大的面容，还是他嘴里说出来的话。

“究竟怎么回事？”钟槐当即斥问。

沉烨道：“他身体里的不是源虫，只是很像源虫的一种傀儡虫，我想，就连沉胥也该是夺舍后才发现这件事的，不然他不会这么崩溃，拼着最后一丝希望夺舍，想要借此操控半个修界，却不想这人身体里是个冒牌货。”

“那真正的蛊虫呢？！”钟槐瞪大眼，急的团团转，“沈云昆？！”

听到这个名字，沉胥的魂魄当即爆发出无与伦比的怒意来，他尖叫着，再不顾沉烨给他带来的威胁。

“伪君子！真小人！”

看来这件事，真的和沈云昆有关系，想到他说的五日，众人面色齐齐一变，距离五日之期只剩下不到一日了。

“将你们的交易说清楚，”沉烨面色也不好，他掌心氤氲起浓郁的紫色雾息，目光扫去就能令人胆颤心惊，更别提身处其中被一点一点蚕食魂魄的沉胥。

“不然，本尊就让你亲眼看着你是怎么一点一点被吃掉的。”

魂魄被蚕食的痛意和死亡的恐惧终于使沉胥醒神，他不能死，对，不能死，活着还有机会，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

而且沈云昆骗了他，他竟然骗了他，他要杀了那个伪君子！

“是他干的，”沉胥尖叫起来，“他是个骗子，他说能帮助我控制修界，替我把魔蛊送往其他地方，骗子骗子骗子！”

伴随着尖叫，众人的面色纷纷冷了下来。

沉烨想起沈云昆去见江岁寒时用的是身外化身，难道……

“源虫在沈云昆身上。”

这无疑是一个令人绝望的消息，距离沈云昆给出的期限还有一日不到，可沈云昆自那日起踪迹全无。

再有半日，噬心蛊催动，修界将沦为沈云昆之手。

聂晁一下子仿佛苍老了十岁，他环顾了在场的人，叹出声，“现在只有给仙门百家的掌事传讯了，将背上有噬心蛊虫的弟子都控制起来，减小最大伤亡。”

时隔千百年，修卫庭向修界的仙门百家发出了事态严重的红轴。

曲玉轩也没有多留，昆仑受染的弟子想必于其他门派而言显然更多，若是噬心蛊发动，伤亡更大，他得回去想办法在不使弟子们惊慌下控制起来。

将沉胥的残魂收起，沉烨走到江岁寒身旁，却听他师尊低声，“我要去找他。”

如果这件事情确实是因他而起，那么也应该由他去结束。

沉烨并不想江岁寒掺和进凡尘间的事情中，他的一举一动都有可能改变因果，从而引来天罚。

但如果江岁寒执意如此，他也不会阻拦，只会坚定站在他身边，用所有的力量去护着他。

江岁寒先去找了那群还留在秋露涧的沈家弟子。

在那群弟子口中，他得知沈云昆早就离开了沈家，而且他们也已经很久没有真正见过沈云昆了，平日里都是沈云昆以传讯的方式来联系他们。

既然沈家找不到，江岁寒能想到的就只有一个地方了。

缘木寺。

——沈云昆见他的地方。

来到缘木寺的时候，天色已经很晚了，在桃花浓郁的香气中，寺里的晚钟一声又一声地沉闷响起。

在缓缓荡开的古朴钟声中，江岁寒缓缓敲响了寺门，沉烨站在他身边一言不发，似无声的守护。

这座山寺并不算大，寺中的僧人也不多，来开门的僧人正是不久前领着江岁寒去见沈云昆的那一位。

昏黄的光晕在僧人身后溢出，洗得干净的僧袍上是皂角混着佛堂的悠悠清香，他手拿着乌木色的念珠，见着江岁寒和沉烨没有半分惊讶，只微微颔首，行了一礼就让开了身。

“他在哪里？”江岁寒道。

僧人念了句阿弥陀佛，捻动了两个珠串，熟悉的神情和动作令江岁寒想起了慕容云中。

“沈仙师早已不在寺中，他只交代贫僧，江仙师一定会再回来的，届时需贫僧转交一封书信。”

江岁寒：“敢问师傅，信在何处？”

僧人道：“时候未到。”

接下来任由江岁寒如何发问，僧人始终不发一言，沉烨眉心刚一皱，察觉到的江岁寒就拽住了他的衣袖。

“不可鲁莽。”

虽然他们时间确实不多了。

将江岁寒和沉烨领到后面客居，僧人福了福身，退走了。

天色已近彻底暗了下来，如同笼罩在修界上面的天幕一般。

既然沈云昆料到他会回来，留下的东西必然极其关键，但眼下，更关键的应当是寻到他的下落，可天下之大，若真心要藏，无处可寻。

“我想再去那方亭子里看一看，”江岁寒转身，在沉烨要跟上来前轻声道，“你先留在此处。”

沉烨脚下一顿，终还是留了下来，只是一点幽光却悄无声息地缀上了江岁寒的衣角，似夏夜里熠熠生辉的萤芒。

夜晚的山寺冷清得厉害，只有亭边下挂着的笼灯随风轻扬，落下昏黄的灯影。

衣料的簌簌声打破了寂静，江岁寒拂开花枝，在寂静的亭中缓缓坐了下来，他要脊绷得很直，鼻尖是浓郁的桃香。

许是再过些时日，这花香就会愈来愈淡，直至完全枯败的那一日。

“沈师兄，”他闭了闭眼，“你在吗？”

话音落，一阵风轻轻起，好似有人借着这风轻轻吻过他的长睫。

远在他处的男人倏而睁开了眼。

“我想见你，”江岁寒低低道。

没有人能抵御心上的一句想见，哪怕是早已决定不再见江岁寒的沈云昆。

风愈发大了起来，纷飞的桃瓣渐渐凝成人形，属于另一个人的声音在亭中响起，带着轻轻又温柔的笑意。

“你总是有办法让我心软。”

江岁寒睁开眼，眼前赫然是沈云昆的身影。

“是你做的吗？”

沈云昆没有作声，只是起炉热茶，泊泊水声中，他避而不答，只看着日阳落下的放下，“再有几时，天就会亮了。”

他转过脸，对江岁寒笑了笑，“如果今夜所有的问题都不会有答案，你还想见我吗？”

江岁寒一怔，他尚来不及仔细思索沈云昆这个问题。

男人就又道：“怕是不会了，所以小师弟，陪我再坐坐吧，天亮了，一切就都结束了。”

他说话的语气很温柔，江岁寒一时竟不知他口中这个结束是什么意思，但他也知道，沈云昆既然这么说，他就绝不会再和他多说一个字。

一夜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

仙门百家因为一卷红轴，忙着关禁门内受染的弟子。

泽青云和钟槐当着钟楚月的牌位，下了一盘分不出输赢的棋。

远在漠边的淮月和柳风痕看着月亮，读钟槐发来的传讯。

在魔域的即墨提笔在奏书上画下一道朱砂，抱着傀儡的魔君坐在他身边双目游神。

亭中江岁寒和沈云昆无声坐着，唯有热茶煮沸的咕噜声。

沉烨闭着眼靠在廊下，神思却始终留在江岁寒的身上。

直到朝阳破晓，驱散黑暗，迎接那些心惊胆颤修士的却是噬心蛊消逝的消息。

沈云昆的身型化作无数桃瓣纷飞，做早课的寺僧将一封金边的信笺放到了江岁寒的手中。

致予阿岁：

沉胥找我那日，我便知我有机会再见你了，当年的事，是师兄错了，不仅害了你，也害了楚月。但错就是错了，你知道师兄的，我不会求原谅二字，也不会觉得自己没错。

虽然很不甘心，但谁让阿岁你喜欢这个凡尘呢，这让我怎么舍得你不开心，至于魔尊，他若是待你不好，你就离开他，去做个逍遥神仙。

关于楚月的事，我对不起钟槐，他恨我也是应该的。

想来五日之期是最困惑你的事，实则那不过是我留给自己，最后看看这个尘世，和让你时刻惦念我的时间，我想你，能记得我很久。

若是阿岁不计前嫌，心中愿意给师兄收个尸，我还想葬在秋露涧，就葬在我们最初相遇的槐树下。

惹岁岁伤心的坏师兄

信中沈云昆并未将详细的计划写出，但江岁寒多少能猜到一些，他攥着信纸的手紧了紧，却被另一只手包在掌心。

沉烨从他手中抽出信纸，却没有看，只低头温柔地亲了亲江岁寒的发角，“师尊，结束了。”

他什么也没有说，尽管心里嫉妒得可怕，但他也没有流露一点，沉烨知道，沈云昆成功了，他用自己的死亡换了江岁寒记住他。

噬心蛊死亡的那一刻，他埋在宴曦身上的魔息就察觉到蛊虫的心跳微弱了。

江岁寒此时，才彻底明白了沈云昆所说的天亮是什么意思。

他系在腰下的传讯镜震个不停，那是他在来缘木寺前钟槐特地让他带上的，江岁寒垂眼解下那面小镜子，钟槐震惊的面孔显露出来。

“是你们杀了沈云昆？”

江岁寒张了张嘴，却吐不出一个字，沉烨从旁接下镜子，将叠好的信纸通过镜面的媒介传于钟槐那处。

待读完了信上内容，钟槐愣在原地，他眼眶通红，神情却是狰狞的，“他还想葬在秋露涧？他痴心妄想……”

后面的字眼没有吐露，镜子被沉烨单方面切断了联系。

他温柔的将江岁寒搂进怀中，恰一阵春风过，桃纷如雨。

“师尊，我们回魔域吗？还是回……”

秋露涧。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