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相怜

入夜，栖桐山别苑之内，一座凉亭之中，两位倾城俪人相对跪坐。

南宫凰仍然穿着她那件大红色的锦绣裙，一头乌黑的秀发却是没有整理，披散着如瀑布般水泻而下，一直垂到小腿上。精致的脸庞比前几日瘦削了几分，本就白皙的肌肤此时苍白无血，一副病美人之貌。

在她的面前的则是一个宛若谪仙的美女，一袭罗裙胜雪，头带冰晶玉冠，一头乌云墨发被发冠拢成一束垂至小腿，额前两络青丝被梳开，露出光洁的皓额，另有两束青丝垂在襟前，一张精致的面庞生得柳眉琼鼻，朱唇如脂，两颊透出一抹有气色的淡粉。

“好了，你如今已经掌握吾仙门的凝气之法，今天便先到这里吧。”

夙霓衣随手放下手中的书卷，说道。

在她的面前，放着一小桌茶几，南宫凰隔着茶几相对跪坐，向夙霓衣端庄一拜。

“多谢师姐教诲。”

“不必多礼。”

夙霓衣见了，连忙伸出双手将南宫凰扶起，看着这位容貌不下于自己的绝代美人满脸拘谨的样子，心中不禁叹了口气。

刚从顶峰山回来，夙霓衣便在门口看见南宫凰在等她，向她提出希望能尽快进行武学的修炼。

明明才刚答应将南宫凰收入仙门，她本以为南宫凰会需要一段时间适应，至少先处理好南宫父的丧事先，但未曾想到她会是如此心急。

至于原因，夙霓衣其实也明白。

[急于报仇吗？或者说……用仇恨麻痹内心的伤痛。]

看着南宫凰美貌的脸庞，眼角的泪痕还未消去，夙霓衣心中颇为心疼。

天道同盟能被广大武林视为“正道”，绝不是浪的虚名的。行侠仗义，助人行善，是天道同盟一向提倡的理念，每个天道同盟的子弟都以此为行事基准。

一如白素臣会一往无悔不计代价的救助南宫凰，夙霓衣将南宫凰收入仙门，也从不是因为她是凤凰之灵的宿主，更不是因为与帝凰的交易，而是真正想要帮助这个命运多舛的女子。

尤其是眼前这女子还和自己一样，也失去了…………爹亲。

[爹亲啊，吾为你收了个小徒儿，你在天有灵，也会欢喜吧。]

天道同盟讲究同气连枝，极为重视师徒同修之间的情义关系。师兄弟姐妹之间，虽无血缘，胜似亲人。

拜了同一个师父，便是一家人了。

夙霓衣是真正想把南宫凰当成自己的妹妹对待，尽管她们之间年龄差了几百岁，但从昨日夙霓衣代父收徒起，南宫凰就已经是夙霓衣真正的家人。

既然是家人，夙霓衣便希望南宫凰能过得好，不被仇恨和悲伤所累。

尤其这份丧父之痛…………夙霓衣也曾感同身受。

因此将南宫凰扶起后，夙霓衣端坐好，开口道：“修行之事谈完了，吾尚有一件私事欲与你一谈。”

南宫凰闻言，颔首道：“师姐请说。”

“不必拘礼。”夙霓衣抬手做了一个示意的动作，看着南宫凰，道：“其实也没什么，吾只是想问……”

“你……为何还不披麻戴孝?”

“晃荡——”

话音刚落，茶几上的几个茶杯顿时被打翻，在茶几上翻滚了好几下，发出一阵脆响。

只见南宫凰素手捏得死紧，浑身剧烈颤抖，双眼变得赤红，精致的指甲刺入皮肉之中，却是难掩心中那天伦破碎之痛。

“吾……吾…………”

哽咽的话语，道心中悲痛，血红的双眸，流不尽女儿悲伤，一句“披麻戴孝”，背后代表的……是一场惨绝人寰的天伦悲剧，更是再也得不到的……孺慕亲情。

南宫凰剧烈地啜泣着，赤红双眼不住地淌出眼泪，哽咽地连话都说不出，只是不住地张口：“吾……啜啜……吾……”

“吾知晓，你不愿提及此事。”

夙霓衣用双手握住南宫凰的手，将她握出血的拳头掰开，免得她再伤害自己：

“实不相瞒……吾……也失去了吾之爹亲。”

闻言，南宫凰猛一抬头，惊愕地看着夙霓衣：“你…………”

“是。”夙霓衣指尖运气一点真元，一边为南宫凰治疗手掌的创伤，一边道：“一百年前，吾之父亲……他病逝了。那时的吾与你现在一样，也是这般的……撕心裂肺。”

南宫凰听了，神情默然地低下头，“一百年……你放下了吗？”

“放下与拿起，有差别吗？”夙霓衣为南宫凰治好手上的创伤，收拾起打翻的茶杯，道：

“世事无常，旦夕福祸，无可测度。但人总还是要过下去，哪怕经历再多的黑暗，哪怕忍受再大的悲伤，当光明升起，便又是崭新的一日。关键在于这一日，你打算如何过？”

南宫凰闻言，低垂着头，道：“吾之人生，已无光明的存在了。”

被人掳走，险些失身，一路逃命，全家被杀，她人生的一切，都是那么黑暗，还有什么光亮可言……………………

“怎会呢？”

夙霓衣一边摆弄着杯子，一边道：“吾说过了，从今往后，你就是吾之师妹，吾就是你的家人，还有白素臣和无用生……他们救了你……也一直关心着你。这样，不能给你带来一点点光亮吗？”

南宫凰默然道：“那如果不是帝凰前辈……如果吾不是凤凰命格……”

“什么都不会改变！”

夙霓衣突然打断道：“就算你不是凤凰命格，就算没御天五灵之天命，你也依然会是吾之师妹，白素臣也同样会不计一切的……救你！”

闻言，南宫凰抬头，怔怔的看着夙霓衣：“为……什么…………”

为什么，为什么要这么关心一个陌生的人，为什么要如此的付出？

夙霓衣淡然一笑，继续摆弄着杯子，道：

“当然是因为……善良。”

摆好杯子，夙霓衣重新斟了一杯茶，塞进南宫凰掌心。

夙霓衣柔声提醒道：“很烫，先等一下再饮吧。”

茶确实还烫，如果现在喝进嘴里，一定会觉得有些烫舌。但也因为茶是烫的，握在手心时，会感觉一股温度从手心传来，一直传到心里。

而感受到这股温度，南宫凰顿时再难压抑。

一直以来，她都受这么多人的恩惠，被这么多的善意保护着，她的人生……又怎会毫无光亮呢？

话到此处，南宫凰放声嚎啕大哭起来，哭得梨花带雨，楚楚可怜：

“多谢……多谢你们……多谢素臣先生救吾……还有无用先生……多谢师姐收留吾……一直以来……真正多谢……”

夙霓衣起身坐到南宫凰身旁，将她揽入自己的怀中，不怎么习武的娇躯拥有着不同于自己的柔软，娇柔得使人心疼。

夙霓衣任其放声哭泣着，素手轻轻拍着南宫凰的背，柔声安慰道：“哭吧，哭吧，哭完之后，安心去为你的爹亲守孝。有吾在，无论是感情还是性命，你不需要再逃避。你的仇，吾也会让你亲手报还。”

“也许现在，你还不能接纳。但未来，吾会用吾之行动，成为你的……家人。”

凉风沐晚，伊人相倚，同样失去父亲的两个女儿，似乎在此时，找到了同类，即使还未真正交心置腹，但至少彼此……有了依靠。

不知过了多久，夜色渐浓，南宫凰似乎终于哭够了，从夙霓衣的怀里坐直了身，擦干眼泪。

夙霓衣道：“斯人已逝，披麻戴孝，是做儿女的本分，也是你一直逃避的心愿。去吧，白素臣前日便已经为你准备好了守孝所需衣装等物品，至少……麦让自己留下遗憾。”

南宫凰怔怔道：“素臣先生他？前日就…………”

前日，正是她灵气失控的那一天，那时，她还没拜入仙门，还不是夙霓衣的师妹。

【素臣先生……他一直都想得这么周到…………】

南宫凰想起这一路来白素臣救她、护她，对她无微不至的照顾，心里充斥着感激。

同时，在这份感激之下，一丝丝小小的情愫，也在不可察觉之间，悄然种下。

夙霓衣微微一笑，起身道：“他一直都很关心你。希望你能好好珍惜自己，麦浪费了他一片善心。”

南宫凰颔首道：“是，多谢师姐。”

夙霓衣摇摇头，道：“不必多礼，去吧。”

南宫凰行礼告退道：“是，师姐请。”

说罢，南宫凰便起身，离开了凉亭。

夙霓衣望着南宫凰离去的背影，忽然开口道：“出来吧。”

话甫落，一道昊光飞入凉亭之中，随之便露出一道儒生打扮的俊朗身影。

夙霓衣看向他，道：“这样，你放心了吧。”

白素臣拱手，躬身行礼道：“多谢师姐解开南宫姑娘的心结。有师姐在，劣生从不担心。”

“嘴上说从不担心，自己还不是在墙外偷听了半天。”

夙霓衣伸手斟了两杯茶，示意白素臣坐下。

白素臣行了一礼，庄重在刚刚南宫凰的位置跪坐下去，不敢有一丝失礼。

夙霓衣端起茶杯，水润的朱唇轻启，抿了一口清茶，端庄道：“这一路来，师妹有劳你照顾了。”

白素臣颔首道：“行侠仗义，是劣生该为之事，不敢当谢。”

夙霓衣问道：“在你心里，她是凤凰之灵，还是路过需要帮助的陌生人?”

白素臣坦然道：“在劣生心中，南宫姑娘只是南宫姑娘。”

“嗯……”夙霓衣沉吟了一下，又抿了一口茶，道：“你对所有人都是这般好心吗？”

白素臣道：“也不算是好心，劣生只是尽自己的能力救助而已。”

夙霓衣问道：“众生皆苦，又你救得了多少？”

白素臣道：“能救一个是一个，只要遇上了，劣生就会去。”

夙霓衣闻言，美目中流露一丝笑意道：“你真是个天真的人。”

白素臣闻言，苦笑道：“是劣生让师姐见笑了。”

夙霓衣摇了摇头，道：“有时候天真所代表的，是伟大的志向。古往今来，又有多少人有天真的勇气呢。”

“哈——”白素臣微笑着文雅地颔首：“谢师姐赞谬了。”

“是你太谦了，茶要凉了，快喝掉吧。”夙霓衣提醒道。

“谢师姐。”白素臣闻言，将清茶一饮而尽。

茶过三品，白素臣开口问道：“今日师姐已与百晓奇生定下战约，不知师姐打算如何处理？”

夙霓衣抿了一口清茶，道：“凭古怀今步横舟，不过是区区下等武夫，不值一哂。”

说完，夙霓衣伸手，准备再斟一杯茶

白素臣闻言，沉吟了一下，道：“那……剑十一呢？”

闻言，夙霓衣拿茶壶的玉手一顿，随后一边继续平稳斟茶，一边说道：“他是一个好对手。”

[嗯……看来师姐对剑十一评价颇高。]

白素臣见夙霓衣如此反应，心里沉吟道。

白素臣开口道：“听闻师姐少年时，曾剑挑儒，释，道，墨，人，五大派剑者，无一败绩。随后更是只身入武界，转战九千九千胜，与武界剑首一战持平，被誉为剑界一道惊鸿。”

夙霓衣抿了一口茶，道：“只是虚名而已，当时年少轻狂，不知天高地厚，现在回想起来，实在是惭愧，不提也罢，不提也罢。”

白素臣问道：“那师姐认为，与剑十一一战，师姐有几成把握？”

闻言，夙霓衣愣了一下，将茶杯往桌子上一放，随后又拿起，道：

“吾，毫无把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