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们点的烤肉刚端上桌来,硕大的雨点突然从天而降,几秒之内,变成暴雨。大排档那么多座位,偏偏她俩坐的这一桌是露天的。
“人背的时候真是喝凉水都塞牙缝”黎多多恨恨地说,她们狼狈地端着没吃完的盘子躲雨,姜槐一转头,看到黎多多蹲在地上哭了,头深深地埋进臂弯里。又因为手上被盘子占着,姿势有种莫名的喜感。
喜剧的本质是悲剧。姜槐脑子里突然冒出这么一句话来。
姜槐是不爱哭的,她从小就这样。
父母把姐姐送走的时候,她已经能记事了。妈妈不许她哭,也不许她告诉别人。她只记得,家里来了很多身材健壮的男人,跟父母在客厅大声说着话。妈妈把她和姐姐反锁在卧室里,不让她们出声。
几乎是一夜之间,家里什么都没有了。
记得那天,父母给姐姐穿上干净漂亮的衣服。有另外一对中年夫妇在楼下等着她们。姜槐和姐姐那时候很小,可她知道将要发生什么了。爸妈给姐姐背上小书包的时候,姐姐坐上那对中年妇女的车的时候,她没有哭着跑过去求爸妈别送走她。她只是眼里噙满泪水地看着,她知道奇迹不会发生了。
悲伤是可以不被人看穿的,至少从那以后姜槐可以做到。
可不动声色,并不代表她忘记了。
她和姐姐拥有一模一样的面容,也许当年父母一转念,被送走的就是她。
“后来呢”姜槐跟黎多多讲这个故事的时候,黎多多问过她。
“后来,我们家的债还完了,家庭状况慢慢好转,爸妈想过把姐姐接回来。可是那家人搬了家,换了号码,没再找到过。”
黎多多安慰她:“不要太难过。一个城市找一个人跟大海捞针一样,有缘会再碰见的。”
黎多多相反,喜怒哀乐都摆在脸上,藏不住。
“怎么鸡翅没了可以再点嘛。”姜槐不擅长安慰人,她只能拉黎多多的衣角,尽量用愉快的语气说,“姐请你,再来五对”
黎多多仰头看姜槐,泪花还在脸上:“这周末,你能不能陪我去杂志社要稿费”
黎多多的两幅作品被w杂志收录,杂志上明明白白印着“请原作者联系本社以支付稿费”,可黎多多联系了很多次,编辑总是在推脱。
“我觉得那破杂志就是在针对我。”黎多多胡乱抹了一把眼泪,“我的存款连下半年的房租都付不起了。”
开心点。她很想说,可她说不出口。
她们有多光鲜
她们一样窘迫无助,这点隔靴搔痒的安慰还不如混着眼泪跟黎多多一起骂娘。
雨越下越大了。
说夏天的雨来得快去得也快,可姜槐和黎多多已经将就着吃完了一顿堵心的宵夜,雨还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就在她们俩准备淋雨跑回家时,姜槐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
“等等”她抓住黎多多的胳膊。
黎多多用迷茫的眼神回看她。
透过大雨,透过绿化带,透过被浸湿的人行道,她看到了安妮塔。
安妮塔的真名就是安妮塔么这是她今天一直没问出口的问题。安妮塔没有打伞,她倚着半开的车门站着。姜槐眯起眼睛看了一会,看清安妮塔在打电话。
这跟姜槐白天见到的安妮塔完全不是一个人。她看上去很沮丧,头发和精干的套装都被淋得湿透了,全都紧紧贴在身上,露出瘦瘦的她。这是不是就是原本的她
“怎么了”黎多多问姜槐。
她小心翼翼地指向安妮塔:“那个女人是我们总监。”
“总监有八卦么”
姜槐摇了摇头。
安妮塔似乎与电话那头的人在争吵,就连姜槐都看得清她起伏的胸膛。她手扶着额头,看着像是慢慢冷静下来了,几秒钟后却猛地把手机摔在地上。她趴在地上摸索了一会,又把手机狠狠地砸了出去。
她在雨里愣住了,像是想不起自己究竟身在何处,任凭雨打在脸上。
软弱的安妮塔只存在于短暂的时空里,她很快抹了一把脸让自己清醒,然后上车走了。
“厉害了厉害了。”黎多多叹为观止,“她是有多恶心电话那头的人,居然能把手机扔了”
安妮塔一定不愿意让别人看到自己这个样子。姜槐突然想到杨惜雨和张璐在茶水间的对话。
安妮塔现在这样,跟她们的谈话内容有关吗跟那个叫张一扬的男人有关吗
雨小了一些,姜槐跟着黎多多往回走,有些失神。
每个人都有秘密。一个人究竟是什么样子的铠甲是真的,还是软肋才是真的
“你怎么啦”听到黎多多的声音,姜槐才回过神来。
“没什么,就是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黎多多倒不以为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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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不都是这样的么你以为一个人是什么样子的,结果她却是另外一个样子,你就接受不了了。万一刚才那个样子才是你们总监真实的样子呢再说了,你才认识她一天,你了解她吗不了解啊。所以啊,就别自己瞎猜啦。”
“你怎么说起大道理来头头是道的”
“我再跟你举例子哈。比如我,要不来稿费的我是个穷鬼,但我在微博上,又是个知名美少女插画师”
姜槐听不下去,用胳膊勒住黎多多的嘴不许她再说。
回到房间,姜槐躺在床上,想起的却不是安妮塔。她想到的是那个故事的结局。
她没有说实话。
那个被送走的孩子,不是姐姐,是姜槐自己。
养父母这么多年来对她很好,也闭口不提她原来的家。渐渐地,他们也以为她忘了。
其实很多重要的事,她都忘了。父母和姐姐的名字,父母的样子,早就随着时间模糊不清。其实姜槐可以装作没了以前的记忆,毕竟那时候太小。可她忘不了姐姐的那个眼神,欲言又止。
她对着镜子练过很多次,明明一模一样的五官,她却模仿不出姐姐那个眼神。
清澈见底,却无比复杂。
姐姐当时是想留住她吗姐姐那个时候已经预感到她们今生都再难见面了吗
她为爸妈找过很多理由,城市太大,他们找不到她了。
谁说生活是一出戏生活要你不断地换装登台,即使你没准备好,即使你措手不及,即使你走错了舞台。
姜槐拍了拍自己的脑袋,刻意不让自己想这件事。
恰好手机提醒微信新消息,是韩李周发的。
“泰和地产品牌合作基本敲定了,明天早晨十点开项目会,讨论一下方案。品牌资料和需求简报发你们邮箱了,明天带着想法参会。”
所有人都在群里回复“收到”,姜槐也跟着回复了一条。随后姜槐收到了韩李周的好友申请。
“群里的同事都加一下,沟通会方便些。”韩李周发过来的第一条微信。
他一本正经的样子让姜槐皱了皱眉。
装什么装。姜槐翻了个白眼,把手机扔在一边。
“今天工作还顺利吗我看你有些紧张。”韩李周不识好歹地又发来一条。
姜槐回复:“还行。谢谢今天解救。”
“举手之劳,也是我疏忽了。”他还真不客气
“明天泰和的创意会你也要参加,看看大家是怎么提出想法的。当然,你有想法也可以提。”
姜槐回复:“好。”
“这么惜字如金,我就不打扰你了。”
姜槐没再回复。可过了一会儿,手机又振动了。
“对了,周五全组聚会,算是欢迎新同事,提前告诉你一声。”
这人,怎么阴魂不散的
安妮塔发动了车。一脚油门下去,眼泪突然喷涌而出。浑身已经湿透了,她愤怒地撕下变形了的创可贴,露出伤口结痂的无名指。
记得戒指也是她自己扔出去的,摘戒指的时候因为太用力,反而摘不下来,还划伤了手指。只是那时候她没有这么狼狈,或者说,装作很潇洒。面对张一扬的时候,她总是强装镇定。
扔掉戒指后便是扑面而来的事。婚房、婚纱、订好的婚宴、蜜月行程全都成了砸向她的石头。
几乎所有人的话题都是“你不是结婚么,怎么不结了”。每解释一次就是在心上扎一刀。到最后,她干脆懒得解释,直接回一句“悔婚了”。
安妮塔整整一周和家人断了联系,重回公司后,办公桌上成堆的请柬又让她醒悟她无法享受这一切带来的幸福,就只能承受这一切带来的苦难。
她打开收音机,在音乐的掩饰下放声大哭,连闯了两个红灯。哭着哭着她有些想嘲笑自己,都三十多岁的人了,明天还有一堆工作要处理,她居然还在大雨里患得患失。
电台不识时务地播放了一首三十岁的女人。
她是个三十岁,身材还没有走形的女人,这样的女人可否留有当年的一丝清纯
安妮塔看了一眼后视镜,她差点尖叫出来,镜子里的女人她从来没见过她的头发像片海带一样贴在头上,衣服湿透了,不知哪里溅的泥水,从下巴一直淌到脖子。
还好,脸上的妆完好无损。还好,化妆品没辜负她。
她三十二岁了。
她收起复杂的心情和复杂的表情,心碎哪有赚钱重要。
可是这个世界,有时候外表决定一切,可再灿烂的容貌都扛不住衰老。
作者有话要说: 有时候你看到的那个人,只不过是ta穿着铠甲的样子。
明天起每晚20点更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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