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1 章 第九十一章

信纸上有些斑驳的痕迹,是水迹，而容知曦也知道，即便容博尽量想让一切看起来更轻松,可是他内心是舍不得的。

舍不得自己的妻女。

容知曦把信纸折叠好，双手有些微颤,仿佛那信纸有千斤重,承满了属于容博的温度和宠爱。

她转头看向躺在寒冰床上的纤尘,心情有些沉重。她走到床边,把紫光琉璃环拿了下来,放到纤尘的胸口处,轻声道：“娘，孩儿会尽力解救云州浩劫,不想你醒来后依旧为这些事情奔波。”

纤尘为这个苍生已经牺牲了太多了,她不应该再如此奔波了。

容知曦驱动灵力,把紫光琉璃环中的血魂引出，导入纤尘体内,口中念念有词，是那咒语繁琐的解神咒。

纤尘身躯晕开淡淡的金光，那寒冰之息渐渐散去,就像是外泄的灵力回流到纤尘的体内一样，最后只剩下那寒冰床透出的寒意。光芒渐散，那紫光琉璃环旋即弹回容知曦的手上,床上那人的脸色肉眼可见地变得红润,鲜活了起来。

容知曦见纤尘的眼皮动了动,手指也微微动了动,容知曦的心便像破茧一样,随着纤尘细微的动作,点点破开。

已经许久没有见过阳光了，她在那个虚无黑暗的世界中浮浮沉沉，宛若一缕幽魂，她一直以为自己已经死了。

本以为成为一缕幽魂，就不必再思考了，可在那黑暗之中，她会想容博，会想容知曦，会想他们过得如何，快不快乐。直到很久很久之后，她才惊觉自己还能思考，已经死了的人，又如何能思考？

一缕眼光潜入她的眼底，纤尘那墨色的眸子宛若黑夜里的星辰，比这阳光还要夺目，容知曦在一旁看着，屏住了呼吸。

思绪尽数回拢，她在虚无之中滞留了那么久，可自己曾做过的事，那些曾发生过的事情，却记忆犹新，还是那个木屋，这是容博亲手建的，每一寸纤尘都记得，都是熟悉的。

她感觉到了有人就在她身旁看着她，她缓缓转过头，看到容知曦的瞬间，便愣住了。

那双异瞳经常会让人忽略了她的容貌，那是一张与自己有六分相似的脸，还有四分，自然是随了容博。容知曦泪眼朦胧，看着纤尘的时候，又是委屈，又是欣喜，那复杂的情绪写在脸上，宛若一个小孩子。

纤尘瞬间红了眼睛，心被重重地敲打了一下，在脑海中反反复复地想起了当年给容知曦写信的心情，唇颤抖着开口：“孩子。”

容知曦拉过纤尘的手，又不敢放到自己满是眼泪的脸上，张了张嘴，想要喊出那个陌生的称呼，但又觉会不会太过唐突，可见了纤尘那柔和的目光，最终还是开了口：“娘。”

纤尘很久之前，便已经认为自己必死无疑，她从未想过，还能听见自己的孩子唤自己一声娘亲。

纤尘点了点头，想要应答，可开口便哽咽，根本无法说话，便只好沉默着，任由泪水模糊了她的视线，这一瞬间，悲喜交加。悲，是因为她知道容博为了她，以命换命，已经不在了，喜的却是，容博把重逢的机会留给了自己和容知曦，让她们母女相见。

纤尘撑起身子，把容知曦拥入怀中，抱着那温热的躯体，想起了当时尚在襁褓中那个病弱的孩子。

“知曦。”

纤尘唤了她的名字，把头靠在她的肩上，很是心疼。她知道，容知曦能找到这里，定然已是经历了多番变故，也曾在生死线上走过，肩上担起了责任。

“对不起。”

即便是算无遗策，即便知道容知曦会被卷入这洪流之中，她本可以避免，但是这场浩劫，又非容知曦不可。

权衡之下，她还是牺牲了容知曦。

“不，娘亲，你做得很好了，接下来就交给我吧！”

容知曦抱住纤尘的时候，才惊觉这个人太瘦弱了，搂在怀中便觉单薄，令人心疼。

“知曦……”

纤尘那双墨色的瞳孔看向容知曦，眼里藏了太多的事，可她一向不爱多说，所以见过纤尘的人都说，她眉间的忧愁化不开。

“娘，你什么都别说了。”

容知曦摸了摸自己脸上的泪水，她不想见到纤尘那忧国忧民的模样，她不是这片土地的王，也不是这片土地的主，她本不该付出那么多。她拥有推算天机的能力，能力越大，责任变越大，所以她把责任都揽到自己身上，把这片土地的生死与自己的命数都拴在了一起。

这对纤尘不公平。

“知曦，这些年，你过得好不好。”

纤尘看着容知曦，从她的脸打量到身上，良久才问出了这么一句话。她从未尽过一日做母亲的责任，把容知曦生下不久，她便一病不起，随后用尽最后的力量去推算，让容博把容知曦带到灵虚门去。

她好似，都没能好好看过这个孩子。

“经历了很多，但一切都过去了，现在我很好。”

容知曦知道现在不是细说这些的时候，她也不想让纤尘担心，她知道这个人定然是爱瞎操心的。

“这些年你受苦了，我……”

容知曦摇了摇头，截断了纤尘的话：“有你们的陪伴，我很幸福。”

容知曦看了看纤尘，问道：“娘，你身上还有什么伤？”

“我并非受伤。”

容知曦以为纤尘是因为受伤，才会濒死，可事实好像又并非如此。

“我窥视天机，这是要遭天谴的，算得越多，我身子便越弱，修为也逐步溃散，生下你后，我本该回天乏术，可阿博还是用他的修为吊住了我一条命。”

纤尘现在的一身修为都是容博的，约莫是上仙七重境巅峰，可这力量并不属于她，所以要发挥好这些实力，还是得适应一段时间。

“他……有没有留什么给你？”

纤尘没有激动，没有痛哭，她的悲伤是沉在心底，从眉眼中散发出来的。她算尽天机，窥视生死，本该习惯的，可她心里的善和对容博的爱，让她无法忽视心中的悲怆。

即便已经知道了，即便已经明白了，可是纤尘却禁不住满目苍凉与悲痛，眸子里似是早已失去了光彩与灵魂。

“有的。”

容知曦把容博留给她的信给了纤尘，纤尘顿了顿，随后还是接过了信纸，把信内的文字一一细读，像在看那人的容貌一般。

看到最后，纤尘笑了，一滴泪水从眼角滑落，是凄然，是世间被焚尽后的灰烬。

修为散尽，以命换命，最后形神俱灭，你的一缕魂魄，又会在哪里？

我答应你，会好好活下去的，阿博。

**

联军整顿好了之后，便反攻了回去，势要把所有怪物找出来杀死，除尽这世间的污垢。

联军捷报连连，傅念即便不出手，也已经大获全胜了。傅念即便没有出手，也一直跟着联军步步进攻，只不过越打，她的身体便越来越疲惫。

是夜，她盘坐在塌上，不断地运转自己的灵力，发现自己的识海似是有些污浊，可那些污浊却不知从何而来。她运转灵力净化之后，精神才好了不少。

做完这一切后，她坐到桌边，喝起了容知曦离开前给自己泡的茶，茶水一直收在纳戒之中，至今还是温热的。

她一手握着茶杯，一手在思索着自己这几天为何会这般虚弱，而且那污浊之气又是从何而来？她回想起这几天的细节，这种虚弱感是从燃烧那天阳草开始的，然后每每当联军燃烧天阳草，这种虚弱感便会愈发严重。

燃烧天阳草？为什么？

傅念一时之间想不通了，若说是功法与之相克，那容知曦与自己也修同样的功法，可她却没有这种问题。灵根相克，从来便没有这种说法，傅念便排除了。

容知曦说过，天阳草本是海州普通的炼丹材料，普通人家也会用之治疗寒疾，然而就是这么普通的东西却对令人闻风丧胆的妖鬼族有效。

铁鸡斗蜈蚣，相生相克。

傅念心里有个可怕的想法，可她又觉得匪夷所思，怎么可能……

想及此，傅念精神太过紧张，手不自觉地用了用力，手上的紫砂茶杯便被捏碎了，那碎片划过傅念的指腹，血潺潺流下，与那茶水融为了一体。

傅念没有立即收拾，反而愣愣地看着指上的红，一点点落下，刺激着她的神经。

她神差鬼使地从纳戒中拿出装着天阳草的锦囊，缓缓地往自己的手指靠近。傅念眉头一蹙，似是还在犹豫，可下一瞬，她的手腕一歪，那锦囊中的粉末便倒在她的手指上。

傅念感觉指腹传来锥心炙热的痛，随后那伤口竟然自燃了起来，就像那些怪物的伤口，燃起的火光，传来那血肉被燃烧的焦味！

下一瞬，傅念灵力一凝，那火熄灭了，且在指头结起了一层冰。从燃烧到结冰，不过两息的时间，而这两息，傅念觉得自己的心情复杂难言，一如当日容知曦坠入海中时，自己也如同溺水了一般，有着致命的窒息感。

她有灵力护体，皮肉自然没有那么容易被烧损，然而看着那结冰的指头，傅念却浑身都在微颤。

那可怕的想法居然是真的……

她体内流淌着的居然是妖鬼族的血，燃烧天阳草时她才会这般疲惫，而且天阳草也会在她的伤口燃烧。

傅念把锦囊收回，融化了指尖的冰，稍稍用灵力，便把这皮外伤修复好了，可心里的震惊却怎么都平复不下来。

她，竟有妖鬼族的血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