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订单

夏季，下午两点左右正是太阳高悬的时候。

用过餐的客人陆陆续续顶着明媚的阳光离开，饭点过后客流量减少。

关九为仅剩的两位食客端上菜，又把堆积的碗筷洗了。暂时没有其他要忙的事，她难得地没有继续练刀工，而是在收银台后坐了下来，拿出手机。

除了偶尔和刘曼梅或者供货商打电话，关九几乎没用过手机。

为了恢复自由身，她每天忙得脚不沾地。如今终于有空闲，想再从原主留下的记忆里多了解了解现代社会，搞清楚什么是小绿人。

然而关九惊然发现，原主留下的记忆随着时间流逝而淡化，像逐渐脱落的壁画，在她不知道的时候无声无息地化成灰，再也找不回来了。

属于这个时空的女孩彻底离开了。

这让关九有些难过，还有点慌乱。

没了这份记忆，她变成真正意义上的孑然一身，要独自面对不算熟悉的现代社会，就像初入皇宫时那样。

宫里出来的人素来喜怒不形于色，尽管关九心里是乱的，面上还是一副冷冷清清的样子。

这时，又来了几位熟客。

“关老板，我带爸妈来给你捧场啦，祝你开业大吉！先来两碗养生粥三颗茶叶蛋。”许婷秀轻车熟路地落座，又问许父，“爸，你真不喝粥？”

一中高二期末考马上要到了，考前两天放假，许婷秀刚好趁这个机会带许父许母来吃一顿。本来打算中午来，结果许父临时接了单活，耽误一个小时才出门。

许父摆摆手：“不喝，要喝你们喝，我就是陪你们俩的。汤汤水水的，平时还喝不够么。”

许婷秀看了眼菜单，惊喜道：“上新菜了！”

许父：“那我来碗凉粉吧。”

许母打量着店内环境，小虽小，却和大酒店一样干净整洁，边边角角都注意到了，不禁对店主产生好感。

关九压下纷乱的思绪，放下手机，朝许婷秀笑着点头，问许父的口味。

不管前路如何，生意还要做，解决掉身上的包袱才有资格思考未来。

等她进了厨房，许母小声道：“这就是老板啊，好年轻的小姑娘。”

“你喝过的养生粥就是她熬的！”许婷秀隐隐有些骄傲。

这是她发现的宝藏小姐姐，拥有连妈妈都认可的好厨艺！

等菜上齐，母女两一人端着一碗养生粥喝了一口，齐齐享受地眯起眼睛。

“老许，你尝尝，真的特别好喝。”许母坚持不懈地安利。

许婷秀爱喝粥完全是被许母影响的，许母是南方人，每天早上一碗粥断不了。

许父断然拒绝：“真不要。”

两夫妻相处十多年，在早餐上从来没达成共识，一个爱喝粥，另一个非干粮馒头不吃。

许母翻了个白眼，懒得管他。

茶叶蛋是一家三口公认的好吃，最先被消灭。

许父来之前其实吃过东西，现在不怎么饿，但母女俩都在吃，他干看着怪怪的，才又点了份凉粉。

澄黄的凉粉上铺满了艳红的油辣子，黄瓜丝青翠，吸了汤汁的面筋棕红饱满，芹菜粒均匀地散落在四周，看得人食指大动。

许父忽然觉得肚子饿了起来，拌了两三下，用卓越的筷子功夹起好几条凉粉，一口塞进嘴里。

他的脸一下子红了，鼻尖上冒出一点汗。

浓郁的鲜辣在口腔里炸裂，刺激的灼热与爽滑的豌豆凉粉交相呼应，让人欲罢不能。

“够辣够爽！”

许父辣的直哈气，他原来常吃的那家凉粉也是个姑娘做的，姑娘手轻，辣椒总是放不够，所以刚才他特意叮嘱小老板要多多地放辣，使劲放！

关九周末两天熬出几大罐辣椒油，至少够用半个月，自然不会省料，直接狠下四大勺。

特辣级拌凉粉。

口水止不住地分泌，许父辣的冒汗，感觉全身的毛孔都被打开了，不停地吃着凉粉。

这油辣子不光辣，吃着还贼香！

辣而不燥，香味醇厚，最初的烈劲过后，辣味层层递进，回味无穷。

许父吃的起劲，那麻辣鲜香的味道飘出来，不吃辣的许母险些被呛到，她捂着鼻子，眼神却移到凉粉上。

好香……

但她一口都不会吃的！

上次吃了两三口水煮牛肉，胃烧了整整一晚上，许母到现在都记得那难受的感觉。

许婷秀比许母能吃辣，但没强多少。可看着许父痛并快乐的表情，她蠢蠢欲动，趁许父擤鼻子的时候伸出筷子尖，沾了点汤汁。

许母瞧见她的小动作：“你现在贪嘴，回家难受别找我哭。”

“我就尝个味。”许婷秀舔了下筷子尖。

泪水当即从眼眶和嘴角流了出来。

许母惊了，更加不敢尝试凉粉。

许婷秀已经说不出话了，恍惚两秒后，泪眼朦胧地把筷子往许父碗里伸。

辣就是这么神奇。

眼泪越宽，吃得越欢。

许父抱起碗往一边躲，含含糊糊道：“这太辣、嘶、你吃不了，吃完你不舒服。”

“嘶……我就吃一根。”

许父打开许婷秀的筷子，选择忽视他的贴心小棉袄，埋头猛吃。

许母还是疼女儿的，又买了一份微辣的凉粉，问关九：“有饮料吗？”

“不好意思，暂时没有饮品，只有水。”

水不太解辣，但聊胜于无。

许母端着两杯水和凉粉回到座上，这时许父已经把特辣凉粉吃得一干二净，嘴唇通红。吃辣的时候不停下来还好，一停下来辣劲反而直冲舌尖。

他接过水杯一口闷，还不解辣，干脆把许婷秀没喝完的养生粥端起来吨吨吨。

许婷秀还挂着泪珠，吃一条凉粉喝一口水。

添了两次水的关九在一边看着，不确定她吃没吃饱，但灌个水饱肯定没问题。

这要是卖冷饮，一下子就能赚四五杯的钱。

出了不少汗的许父意犹未尽地放下碗：“再来碗这个粥！”

许母震惊：“你要喝粥？？？”

两人刚结婚那段时间，许父是喝粥的。

大概是不好意思拒绝她做的早餐，本不爱喝粥的许父忍着不说，陪她喝了两年，硬是喝伤了。

进入老夫老妻模式后，无论是她做的，还是外面卖的，许父是一口都没再喝过。

结果现在他主动要喝粥？？？

一碗凉粉还能把人的魂儿换了不成？！

“我这是辣的！”许父义正言辞。

刚才为了缓解辣度，他顾不上什么忌不忌口，半碗粥一股脑喝下去。

吃完重口味的凉粉，尝不出养生粥的味道，许父却被它柔滑绵密的口感征服了。

粥比牛奶还滑，毫无阻碍地顺着喉咙滑入胃里，又不粘嗓子。

和他原来喝过的粥都不一样。

怪好喝的。

当然，许父是肯定不会向许母承认这件事的。

看着许父吨吨吨地大喝特喝，许母有点不满意了。

她熬粥技术是没有小姑娘好，可放在一般家庭里也是很好的！

“老许，既然你开始喝——”

许父可太清楚她后面要说啥，从许婷秀碗里夹起一根凉粉塞进她嘴里：“这辣椒吃完不难受，你尝尝。晚上我买五方斋的绿豆糕回来给你吃。”嘴堵上就没法念叨他了。

许母睁大眼睛。

许婷秀：？？？

她的凉粉怎么变成狗粮了！

一家三口吃饱喝足，身体的疲惫和被辣出的小汗滴一起消失，只余下满满的幸福感。

见关九坐在收银台后不急着关店，许父和许母在座位上小歇，交流喝粥吸粉的心得。

“关老板，你在看什么？这么严肃。”许婷秀闲的没事，挪到柜台前。

关九抿了下唇，决定向老顾客不耻下问：“你知道怎么下载小绿人吗？”

她穿越过来时，原主的手机连带着卡全都被水泡坏了，现在这个是刘曼梅帮她买的。

研究许久，关九总算登上网页，搞明白小绿人是一个聊天软件，功能和短信差不多，很多人都在用。

但她不会下载。

许婷秀愣了一下：“你点开软件商店就能搜到。”

“软件商店？”关九的眉皱得更深了。

“……要不你把手机给我，我帮你下？”许婷秀试探性地问。

“有劳。”

许婷秀下好小绿人，又帮关九注册了账号，像和自家爷爷奶奶科普似地教她一些小绿人的基本功能。

加好友、朋友圈、发消息之类的。

“你以后还想下什么app就点开这个。”许婷秀发现关九的手机跟刚出厂的一样，常见热门app一个都没有，又补充了一句。

关九看了眼玲琅满目的商城页面，抬头道：“谢谢。以后想喝粥发消息或者打电话给我，我替你留几杯。”

许婷秀欢呼：“那我可赚大了！班长他们肯定超级羡慕我！”

说实在的，关九这个年龄的人不会用手机是很奇怪的，但许婷秀早就过了“有疑问便要直来直去地问”的年纪，出于善意，她什么也没问。

等三人离开，店里空下来，关九对着绿色小人的图标发了会儿呆。

再研究研究软件商店，她放下手机，继续切肉。

一片片薄厚相同的肉片铺在案板上，连成一条粉色的小路。

没有原主记忆的引导，关九不知道以后还会遇到什么问题，但她升起一点信心，觉得在这个时空生活并不算太艰难。

靠着这家店，靠着人们点点滴滴的善意，一窍不通的古代人也能活下去。

说不定她还能活得很好呢。

两三天的时间，拌凉粉替关九揽住不少客人。

有份正经主食撑场面，关记酒家终于有点正经饭店的模样。

尽管拌凉粉里没有肉，价钱又比普通凉粉贵上几块，可在其他食客吸气声和油辣子的辛辣香气面前，很少有人能抵挡住诱惑，不买上一份尝尝。

关九正在一碗接一碗地拌粉。

墙上贴着一张张小纸条，她抬头看一眼，手握小勺子雨露均沾十多种调料罐，动作快到划出残影。

色泽红亮的辣椒油当头淋下，拌匀，再撒上新鲜的配菜。打包成盒，贴上纸条，一份份凉粉流水般地堆在收银台前，等着被人带回餐桌上。

在御膳房占据一席之地前，就算关九是李德元的徒弟，她也得干各种杂活，从最不起眼的打荷小厨做起，一边干活一边学。

尚食局要管整个皇宫的伙食，除了两位只侍奉皇上太后和高位宫妃的御厨，其他人每天一堆活计。

动作不快不准，可保不住这份好差事。

不过哪怕是久经考验的关九，现在也有些忙不过来了。

从上午十一点开始，座机和小绿人一直响，订单雪花似地飘过来。

周正早上送来的凉粉即将告罄，半小时前临时拉来一整块才续上存货。

店里的客人也没断过，一桌又一桌地翻台。

刘曼梅从书店里出来就看到关记酒家前排队的人，不算多，但比刚开业时的门可罗雀好上太多了。

进店，八张桌子，三十二个座位坐满了。

刚好有人吃饱离开，餐具放在桌上，关九在厨房里忙，没空来收拾。

下一位进来的客人是张熟面孔，刘曼梅端起碗筷：“孙爷你先坐下，我马上擦桌子。”

孙大爷笑呵呵地打趣：“小梅在这儿帮忙，这是入股了？”

“哪呀！我想吃个饭，再和小九聊两句，结果她忙得和陀螺似的。反正我没事儿，顺手帮帮忙。”刘曼梅说，“您吃点什么？”

“没事儿，你忙你的，我自己来。”

孙大爷去取咸菜，往厨房里喊：“小九，来份凉粉和养生粥。”

“马上来。”关九应了声，拌了份微辣不加芹菜粒多放醋的凉粉，转身准备盛粥，看见刘曼梅进了厨房。

“我来吧，你接着忙。”

“劳您帮忙了。”关九没推辞，接着小声道，“您要吃什么我先弄，到时候您坐那儿吃。”

厨房角落里放着凳子，从外面看不到那个位置，是她精心挑选出的偷懒休息开小灶专用位。

刘曼梅点了点关九的额头，笑道：“没白疼你。”

喝碗粥垫垫肚子，刘曼梅就端着餐盘出去招呼客人了。

这一忙就是两个多小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