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鱼鳔手套

很快又到黄昏，暮色四合，夜垂天穹。

驱鬼符并没有学会，寒鸦先生也未曾亲临明德楼。

掌门赵湖亭特意给长老和授业先生们的住所施加了一道隔音屏障，一夜好梦。

十三层楼鬼哭狼嚎之余，一个个的还要画陆长老留的课业。

傅东风在自己的房间里依稀能听到师弟师妹们的哭号，望着笔架上中毫到写蝇头小楷的毛笔，欲哭无泪，改用竹笔。

跟着他的阿飘似乎是位安静的小公子，总是背对着他，他也从没看清过他的脸，不说话也不捉弄他。

傅东风每每试图交流，都会被他看破，然后遁于暗处，偶尔察觉到背后的犹如实质的视线，一瞬如风一般消散。

傅东风心道，这哪是鬼啊，这缥缈虚无之感，比仙人还仙人！

“你画错了。”

小公子阿飘忽然在背后出声，虚虚一点，指出傅东风的笔触模糊的地方道：“寻常人的股骨是长于小腿骨的。”

傅东风吓了一激灵，噌的一下又废掉一张，回头看时只见翩然衣摆。

多次试图和阿飘沟通无果之后，他早就放弃了，实在没想到他会说话。

既然指出他的错处，也省得将错就错后重来一遍。

傅东风重新画，直到子时将过，还能听到隔壁痛苦的碎碎念。

“这人怎么越画越奇怪了呢？”

“哪里不对呢？”

“鬼兄，你帮我看看。”

没听到后续的声响，这孩子连阿飘都不怕了，傅东风估摸着以后也不会怕了。

昨天吓得快死，今天依然害怕，却要喊人家帮他看画哪里不对。

这还不算，显然他们不大记得另一桩要办的事。

温青时前头刚被劝说多备些素食，惬意地爬进被窝。

后头火急火燎的钟酉半夜扣窗，迎头急冲冲道一句：“有羊肠吗？”

温青时揉着眼睛坐起来，不多时眼神一片清明问道：“你要吃？”

“不是！是要用做手套。”

“哦，没有，羊肉腥膻，山上有的弟子闻不了那个味道，干脆就不在食单里。”

温青时一时间没有联想到羊肠和手套有什么关系，顿了顿道：“羊肠为什么可以做手套？”

“我只知道羊肠可以用以避孕。”他认真说。

“……？”

钟酉无语，目光由上及下扫过温青时，忽觉得自己也很奇怪。

大半夜跑人窗台上说些古怪的话。

窗口的冷风吹进来，温青时墨发披在身后，几缕垂在脸侧，穿着单薄中衣，衾被因为坐立盖在腰部以下的位置，莫名地，有些动人。

思及钟酉的反应，温青时不觉得有什么不对，反而微眯着眼回敬回去，“钟酉，你害羞了吗？你今年有十五岁了吧，年纪不小了。”

钟酉撇撇嘴，十五岁怎么了，又不是立刻就要娶妻生子，谁管怎么避孕。

继续上下打量温青时，看得他心里发毛。

温青时气急败坏，“你往哪看呢？怎么还看？隔着被子你能看到个屁啊！”

钟酉不理踩，偏头轻嗤，心说，我只是没想到原来你是这么闷骚的人。

“羊肠手套干什么用？”

“不知道，可能是扒拉什么东西，也可能是杀鸡。”

钟酉当然知道干什么用的，但他怕温青时知道了，不让他再来祸祸饕餮堂。

“鱼鳔也能用，宰鱼吧！”

大半夜的鱼都睡了，温青时叹一声气，慢吞吞穿衣服，带他到养鱼的缸前。

钟酉蓦地问道：“你的爱鱼，确定我可以杀吗？”

“不要就滚！”

办法总比困难多，羊肠手□□不到，鱼泡也可以，为了师门里的兄弟姐妹，只能委屈鱼了。

幸好幸好，何元初也是来找羊肠的，她一眼看到了灯火不灭的地方，就见她四师兄当着温师兄的面祸祸鱼。

不及询问便被卡开来粘手套，顺便和师兄师姐们传音，告诉他们不用再来费事儿了。

杀了这么多鱼，保存和食用又是很大的问题。

但那是温青时该想的事，钟酉大发慈悲地说：“可以和二师兄商量一下，用他的冰鉴。”

堆成小山的鱼肉在一旁跳动，冰鉴全冻住，估计能把张翠微榨干。

温青时说：“那我真是替你二师兄谢谢你了。”

师兄妹俩人搭配温青时也没闲着，总不能真的日日顿顿都吃鱼，蒸炒煎炸的，他收拾出来案板，认命地刮鱼骨、切片，揉面。

何元初好奇道：“这是要做鱼肉馅的馄饨饺子？那能做多少啊！”

“自然不能都做成馅了。”温青时说：“你们这些小孩，正是长个子的时候，还挑食，糊弄一两日就该嫌了，鱼糕、鱼面、鱼豆腐、鱼丸，配上佐料，明天起就吃全鱼宴吧！”

全鱼宴有多香不多赘述，钟酉和何元初开小灶尝过的。

天亮时分，饕餮堂内已经聚集了一小簇弟子。

一个个的走路飘飘欲仙，一坐下都趴到食桌上。

饕餮堂的伙计玩笑道：“昨夜碰上了狐狸精？”

弟子摇了摇手里的几张纸道：“这就是狐狸精本精，求求它爱我一次。”

堂里伙计抽出来看，半边骨骼半边人体的仿真图纸，八成是依照藏书阁书上画的比葫芦画瓢画下来的。

至于好坏精准与否就不敢保证了。

傅东风来时正好瞧见这样的情景，嘴唇几欲开合，终究只说了句“还是少吃点。”

鉴于昨日那样惨烈的现场，他的话堪为忠言逆耳了。

何元初和钟酉端着几百副手套，给堂里的弟子们分了分，没来的自然没有，何元初甚至没有给钟酉和她自己留，反而给了傅东风两副。

“大师兄不会仙术，小师弟清净术还不熟练，给你们用得上。”

傅东风问道：“那你们呢？”

何元初揉了揉酸涩的眼眶，粲然一笑，“昨天和四师兄说起羊肠手套的用处，就做了鱼鳔手套，不过咱们是修道之人，我师父不是有意为难我们，鱼鳔本来也用不上。”

端菜的温青时昨晚全程听他们说话，斜睨了眼钟酉，果见他不抿唇不言，想起昨夜两个师兄妹说的话。

昨夜何元初粘手套粘得手酸，想起了自己见了四师兄还没互相羞辱谩骂，没事找事地。

“从没见青时师兄做过羊肉，我就猜他这里没有羊肠，四师兄你怎么知道鱼鳔能代替羊肠的？”

说完就见钟酉敲晕了鱼脑壳，宰鱼的刀精准无误剁下了鱼头。

何元初恍然不见，继而道：“哦，我忘了，四师兄是男子嘛，避孕当然从源头阻隔出精更好一点，不伤身。”

温青时擀面的手顿了一顿，幽幽看过来。

钟酉满是血水的手本来想摸后腰的，想了想自己干净的衣服，只得作罢。

何元初还在碎碎念，“赵老头子说过，仙人子嗣艰难，而且修道之人抱元守精，是可控的。”

忍无可忍了，钟酉道：“何元初你是个小姑娘，陆师叔虽教你以医药入道，也不能这么口无遮拦！”

四师兄的神情狰狞，何元初知道他是真生气了，沉寂很久才道：“哦，下次不说了。”

姑且算是道歉了，默默地做手套，做了很多很多。

累得不行，深以为师父在为难他们，还在为难羊和鱼。

何元初逆向想了好一会儿，“抱元守精行得通，为什么非要鱼鳔……四师兄……”

钟酉双目如利刃，何元初缩了缩脖子低声道：“我就是想说，做手套的意思也是隔绝外面的脏东西，咱们学的仙法不就能派上用场了吗？”

“清净术啊，术法一直在双手间运转不歇，比手套更实用。”何元初喜道：“哎呀，救鱼百命胜吃七顿汤锅！”

钟酉深以为小师妹的话有理，洗干净了手，闲坐看温青时擀鱼面。

其实还是有些忐忑和坐立难安，最后还是钟酉憋不住话，闷声道：“我不是有意凶你。”

何元初：“嗯？”

“女孩子把出精、避孕、守精这样的话放在嘴边，烂心肠的人听到了会觉得你轻浮，轻者羞辱谩骂，更过分的会在背后造谣生事，对你以后不好。”

“那有什么，我是个好人，何必在乎那些烂人的造谣。何况我是医者，繁衍后嗣的事总避不开这些。”

钟酉却道：“我知道，但女孩子的脸面和名声是要精心维护的，不然容易让人笑话欺负。”

未等何元初感动，他说：“小师妹笨是笨了点，只能自家人笑话。”

“喂！”何元初还没来得及感动呢，后面一句话太让人生气了。

她不笨，最笨的是四师兄！

自记事起何元初就跟着乞丐四处流浪，她生得漂亮，有个老乞丐就生了双色眯眯的绿豆眼，不过他不敢动她，而且打算把她卖给楼子里换钱。

小孩子进那种地方，最初都是从漂亮头牌身边的侍女做起的，稍稍长大些才会接客，幸而她年纪小，楼里的姑娘们当她是小孩子，愿意哄着给糖吃，也没有很糟。

而她见过太多四师兄说的，姑娘家不好放在嘴边说的事。

如果没有遇到师父陆云屏，没有拜入乐游山，可能根本不会有人跟她说这些。

听到一声铃铛脆响，何元初抬手蹭眼睛的时候偶，看见腕间的金铃，想起来这还是钟酉给她打的呢！

“所以四师兄，你做的菜就是很难吃！”

钟酉抄起温青时案板上的面剂子结结实实砸到了她的额头。

温青时看着虽然是铁青着脸的钟酉，却觉得他心情不错。

傅东风不明所以，小师妹说的有理后收下了两副手套，道谢后没去问昨天晚上发生了什么。

天色愈发明亮后，饕餮堂里躺尸一般的弟子灵比肉先动起来，飘飘欲仙。

见自己面前搁了一副手套，拱手行了好几个礼，连连谢过四师兄和小师妹。

楼夙正好来了，傅东风便把手套给了他，道：“清净术不到家还是要戴的。”

有心的弟子就明白了这是什么意思，推拒几番给了真正用得上的人。

日头东升，饕餮堂的温师兄乌青着眼眶去补觉了，弟子们拍了拍呆滞的脸，努力伸懒腰，迎接增课以来神清气爽的第二天。

经过昨日的洗礼，他们已经不是前日那个初出茅庐的毛头小子了。

他们自信今天不会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