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萝卜父子

悠扬的竹笛声萦绕着乐游山内外吹皱了水和风，吹落了梧桐残叶。

纪先生所授的琴箫乐理知道是一回事，真正做到举世无双还是要花上百十年功夫的。

乐游弟子中当然有擅乐理一道的，更有善鉴风月的，知道这是寒鸦先生所吹奏，都有种情理之外意料之中的感觉。

纯熟的技艺证明他一定不是个少年人了，起码心里不是，笛声吹的少年游，清脆悦耳，仿佛能叫醒冬眠的螽斯，却有盖不住的沧桑。

“啊，寒鸦先生果然是个上了年纪的老鬼吧？”弟子们如此说道。

“但壳子是真的年轻啊，十几岁吗？还是二十几岁，肯定不超过三十！”

“你这么说，他会不会是哪位早逝的乐游山前辈？”

这是照顾秦莎莎的一名女弟子，说着她自己打了个冷颤，摇摇头道：“不会的，不会的，乐游山的弟子要是死了和活着没什么两样，满山跑的都是死人了！”

福至心灵，她突然明白了，为什么魔道鬼道和仙道不一样。

仙道茫茫，鬼道乐兮，仙道都不曾模糊的生死界限都能轻而易举克服，如此太轻蔑性命了，有伤天和。

试剑场上，寒鸦先生踏天枢位，重演一遍七星剑阵，果真如他所说，他能复刻他们刚刚演练的所有招式，还能在己位融入。

美中不足的是，他以长笛为剑，全然无杀意，如此，七星剑阵在问剑清谈那日，就只是个花架子了。

不过掌门和长老们没说什么，那就是还行。

陆云屏把各峰的师兄师弟都叫来观看，解依山等演完了才来，衣袖上还有个脏兮兮的爪印。

傅东风和楼夙悄悄说，“该不是曲濯吃了油鸡腿的手拿师父的袖子擦的吧？”

怎么说也是和曲小濯有过交情的，楼夙想替他辩解，又觉得，曲濯绝对能干出来这样的事！

何元初和韩香絮也瞧见了，毫不留情笑道：“是依山师叔自己蹭的吧！”

张翠微看他们师兄弟姐妹嘀嘀咕咕，寒鸦先生干巴巴站在那里，虽然他不是同龄人，但现在要装作同龄人，便主动去搭话了。

“山上新来了两个凡人，一个是小如小姑娘，之前兰亭先生牵着的就是，另一个和小师弟年纪相仿，叫曲濯，随依山长老住在逍遥峰。”

寒鸦不怎么意外，毕竟没有人比他更清楚曲濯是谁，但还是谢过张翠微的体贴。

七星剑阵的天枢位选拔结束，知道亲传弟子们不会在问剑清谈上丢脸，剩下的还是要靠他们几人勤加练习。

温青时知道钟酉换了他的黄金剑，心想这是不生气了，心情好到哼小曲，眼神余光瞥到纯金的鱼缸上，心头一梗，无论如何，这缸都养不得鱼！

恰逢落雪，天转寒，饕餮堂的大锅里煮了骨汤暖身子，好大一锅猪骨汤，放了山药莲藕和冬日里最滋养的白萝卜。

——据称是掌门和长老们最讨厌的菜。

这日傅东风又去往逍遥峰上送骨头汤，借白萝卜见证了一段伪父子的真情。

“又来送饭，这次是什么？”曲濯鼓着腮帮子，拿了树枝在雪地上写写画画，那个字啊，丑得和刚山上的楼小夙不相上下。

傅东风正在犹豫要不要送他几张字帖的时候，就听解依山在屋内高喊，“曲濯，你再不练字，以后出去千万别说字是我教的！”

曲濯不耐烦地掏耳朵，嘀咕道：“不是亲爹怎么比爹还难应付……”

傅东风：“算了，你们喝不喝，要不我还是先走？”

“喝！”整齐的两个声音回道。

解依山接过食盒，拿筷子捞了几块肉，剩下的萝卜全给了曲濯，美其名曰道：“冬吃萝卜夏吃姜，为你好的。”

曲濯：“不要，我要吃肉！”

“吃什么肉，吃你的萝卜。”

……

曲濯才不会管解依山说什么，用筷子抢起了肉，间或问上句，“大师兄你吃过了吗？”

“不用你操心。”解依山咬着肉随口哼道：“唔……而且他不吃脊骨。”

傅东风笑道：“师父你不是修无情道吗？怎么还关心徒弟吃什么不吃什么？”

好像是这样，解依山把筷子搁到晚上，也觉得这无情道最近有些不太对。

“我一直知道你不吃脊骨，你那个……背后的那块骨头……”

同样是脊骨，无论是猪牛羊还是人的脊骨，抽出来都不可能活，傅东风当年于黄金台上遭受了何等折磨，即便没有亲眼所见，却能猜到一二。

猪骨头熬汤还要用砍刀剁碎，仙家的兵器削铁如泥，挖仙骨挖得极有分寸，却不是不苦不疼，傅东风，差一点就死在了黄金台。

解依山嘬牙花子终究没说，只道：“以前知道，总觉得知道就不必说了，平白惹人心疼，如今不知怎么回事，忍不住就想说。”

他想学凡间碎嘴的苦命老太太说，哎呀，我这大徒弟命途多舛，心疼他！我那小徒弟孤苦伶仃，也是个苦命的人！

还有曲濯这臭小子，他娘要是知道他沦落到要跟他抢肉吃，估摸着会拿刀砍他。

傅东风若有所思道：“那莫不是无情道真有解了？”

“什么解不解的，我那也是正经仙道，和剑道心道一样的。”

“之前从未问过师父，无情道到底是什么道？是什么感觉？”

“无情，无心，大约是一种错觉。无论过去未来，我的心无比确定，我有情有义，心有深爱，唯独此时此刻，无心，不会爱。”

傅东风又问：“那太上忘情不是无情道咯？”

“当然不是，无情道和至情道之间便是忘情，重在忘字。无情是至情无感，忘情，就是……忘了。有情，自知有情，却再不为之所动。”

“如此说来，无情道和至情道相通，忘情才是无情。”

一瞬间解依山的眼神中透漏些许迷茫，他要是懂情道就不会走上无情道，所以这会儿被傅东风绕得有些迷糊。

回过神来，就见曲小濯悄咪咪把白萝卜往解依山碗里夹。

解依山心平气和道：“曲濯，你想好什么时候走了吗？要不别等过年后了……”

傅东风轻笑，没理会这对伪父子互相的虚情假意，挥挥衣袖没带走一块肉。

解依山有关无情道的说法，傅东风如数告知了其他师弟师妹，其中韩香絮的反应最大，她皱眉说道：“从未听闻有入道后还能该走他途的事。”

“那从前有人走无情道吗？”

“没有，人生于世各有心酸苦辣，想不开的才走无情道，但无情道按照归属来说确属心道之列。”

“心道也有点大，依照我师父的说法，应该称其为情道，无情、至情、忘情。”

勉强听懂了师兄师姐在说什么的何元初说道：“虽然不懂，但依山师叔入道之前到底经历了什么呀！”

傅东风：“……”说到点子上了，下次问问。

“曲濯怎么样了？”楼夙问。

“他好得很，吃好喝好，还敢和师父顶嘴，小日子别提多舒坦了。”

楼夙笑道：“那还挺好的。我听别人说，初雪过后，山下要祭冬，这还没立冬怎么要祭冬了？”

“节令啊，节气就是命令，在稷泽，天下雪了就要祭冬，初雪比节令更重要。”韩香絮解释道：“其实山上也要祭的，不过咱们开小宴会的时候也算作祭冬了，我爹他们都默许这个惯例。”

钟酉还道：“温青时除了煮了骨汤外，还做了甜汤圆和饺子，山下的冬天过去一半的时候才会吃这些。乐游山的冬天太长了，才刚刚开始，已经有了快要过去的氛围。”

“倒是我忘了，四师弟长在温暖的地方，就算是仙人之体，也还是不喜欢严寒。”韩香絮说着看向张翠微，问道：“二师兄的家乡冷不冷？”

“我家的山上也会下雪，没有这么早，冬天倒是不难忍受，祭冬算是大节，山下会有不眠的集市，挺好玩的。”

韩香絮的眼睛忽地亮了，说道：“祭冬稷泽也有集市，不大，是明天吧。”

“下山玩吗？”

傅东风笑，“你们去吧，我明天有点事情。”

何元初看了眼大师兄，微微点头，问四师兄和小师弟，“你们去吗？”

钟酉不想天寒地冻出去，“我还是更喜欢在饕餮堂里待着，起码那里有火。”

“他不去，那小师弟一起去吧，不然我和二师兄还有三师姐说不上话。”

本来楼夙是无所谓的，但小师姐这么说了，他没有不答应的理由，轻轻点了点头道：“那我去。”

定下了出行人数，出发前，楼小夙还想和傅东风说一声，顺便问问他有没有什么需要他带回来的，可敲了好几声房门也无人应答。

师兄师姐他们已经在等他了，楼夙便想，等回来问问大师兄去哪里了吧。

傅东风哪里也没去，他还在乐游山。

说起来，若不是昨日解依山提及他的那块仙骨，恐怕他也早忘了云屏师伯的嘱托。

当初说是隔几个月去看一次，明明白白地知道治不好，但也得看着不能变得更糟。

这些时候也不知道傅东风在忙些什么，全然忘了还有这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