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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12 章 第一百一十二章

九月十七号是项海的生日。那天是礼拜五,距离现在还有不到两个星期的时间。

日子在忙碌中匆匆溜走,每一天,邢岳都恨不能把自己掰成两个人来用。

早出晚归是家常便饭,有时甚至连续几个晚上都回不了家。项海想在局里见他一面都很难。

刚好这时候罗美华开始了第一阶段的化疗,邢岳也只在开始几天在医院露过脸。

项海倒是几乎每天都会去。他变着法地做些开胃又营养的东西,看着罗美华吃了又吐掉。

后来罗美华干脆不叫他来了。自己这种状态,就算是亲生儿子都不想多见。可项海还是偷偷地来。

被拐卖孩子的解救工作很难,比邢岳预想的还要艰难。

这十来天的功夫,全队上下,所有人感觉嘴皮子都被磨薄了,腿也跑细了,有的连头发都快给薅秃了。

人情与法律就像对相而驶的两列火车,越是交汇的瞬间,彼此间的排斥力就越强烈,任何试图在它们中间维持平衡的个体都会被撕得粉碎。

你选择了一边的站台,就不再是对面方向的同路人。

所以,当这些不顾人情,破坏别人家庭,甚至搞得人断子绝孙的害人精出现时,好一点的,全家人搂着孩子对着他们哭;严重一点的,满头白发的爷爷奶奶抱住他们大腿,或者干脆躺到警车轱辘底下哭;更恶劣的,全武行伺候。

每天除了解救就是在奔赴解救的路上,耳边萦绕的除了哭闹就是怒骂声。这种生活过得久了,会让人有种说不出的疲惫和烦躁。

邢岳原本还计划着找一间烘焙工作室什么的,亲手学做一个蛋糕,等到项海生日那天给他个惊喜。后来才发现这根本不现实,他甚至连去蛋糕店挑一款成品的时间都没有。

浪漫未必需要花钱,但一定要花时间。

邢岳就觉得自己注定无法成为一个浪漫的人。

好在项海也同样不浪漫。

最近一阵子周勋就像打了鸡血,几乎每天都霸着会议室给大伙开会。汇总新线索,分析案情,布置任务...项海觉得自己每天见他的时间比见邢岳的还多。

“开会。”

今天是周三,周勋照例最后一个走进会议室,随手关上门。

他也不废话,直入主题,“下午刚收到的消息,最近赵郎在西郊买了挺大的一块地,盖了间仓库,还有好几栋平房。”

“房子盖起来以后,来回出入的车就不少,基本都是货车。”

“有人看见他们成桶地从车上往仓库里搬东西。”

“来,大伙议一议,这老小子搁那整啥事儿呢?”

话说完,下面立刻有人举手,“他不会是打算自产自销吧!”

周勋没表态,只是点上一根烟抽着,继续听其他人的看法。

“很有可能。广东那边的货源断了,新货源又接不上,可他不能不赚钱啊。”

“那一桶一桶的肯定是制毒的原料。”

“操,这性质可就变了。”

“要是真让他这么搞起来,咱东江可就成毒窝子了。”

“不过,他这样也太大张旗鼓了吧?”

“要不怎么说人家狂呢,明显没把咱放眼里呗。”

“是不是能从原料的渠道方向入手查一查?”

“那得首先确定那些就是制毒的原料。”

“或许,这只是他的障眼法?”

会议里一下子安静下来,包括周勋在内的所有人都看着项海。

项海就看了眼周勋,见他示意自己继续,就接着说出自己的看法,“这人明知道咱们在盯着他,还特意弄出这么大动静,这很值得怀疑。”

“制毒肯定要背着人,可太偏的地方,就像赵郎买的那块地,方圆几公里就那么几栋房子,反倒扎眼。”

“而且制毒过程除了原料、试剂和溶剂,对水、电、气体排放的要求都很高。如果那个前后不靠的地方真是他的窝点,就算水电的问题解决了,排出来的废水和废气也很容易引起别人的注意。”

“以赵朗目前对毒品的需求量来说,小作坊肯定满足不了。可一旦上了规模,在那种地方就更藏不住了。”

“而且,咱们还要考虑到赵郎的性格特点。”项海抿起唇,眼神中难得一见地闪过一丝狡黠,“这个人,又狠又狂,而且睚眦必报。”

“咱们害得他丢了广东的生意,更丢了面子。他吃了闷亏,会不会想要报复回来?”

“怎么报复?就是不但生意照做,还要做得更大,更要做到咱们眼皮子底下来。”

“所以我的想法是,他要么不做,做,就一定会找个能瞒天过海的幌子。”

“所谓大隐隐于市,”项海的双手握成拳,目光扫视周围,“或许,他就藏在咱们身边。”

话说完了,可在座的人就像忽然被学渣逆袭的学霸,一个个都愣着,直到周勋带头鼓掌表示鼓励。

“行啊,小子,你这都是从哪学的?”

他很喜欢项海这种工作态度,也欣赏他的认真劲儿。对于新人来说,这很难得,甚至比单纯的勇敢更可贵。

项海有些不好意思,“从书上看的。”

周勋点了点头,“嗯,挺好。”

一支烟抽完,他两手朝会议桌上一按,“下面说说我的想法。”

-

等到项海从会议室回到办公室,已经过了下班的时间。

他这才看到邢岳在十分钟之前给他发的消息。

-小海,我有任务,今天明天都在外面。后天一定赶回来给你过生日。

项海赶紧给他回:

-好,我等你。

-注意安全。

接着又发了个两只大青蛙亲亲抱抱的表情包。

很快,邢岳的消息就回过来,竟然是一张自拍。

项海赶紧拿着手机跑出去,在走廊里找了个没人的角落,这才把照片点开,再放大,细细地看起来。

邢岳坐在车里,斜靠着车窗,微微低着头,被斜进来的阳光勾勒出金灿灿的轮廓。

说实话,这照片的角度很鬼畜,还有点儿糊,也就是邢岳的颜值能撑得住。如果忽略掉那只比着“耶”的手,勉强可以打90分。

项海盯着手机看了半天,直到有新消息进来。

-看傻了吧?别偷着乐了,回家慢慢看去。

-这两天要是想我了就拿出来亲亲。

项海靠着墙,用手机挡住脸,使劲儿地笑。

笑够了,才看见邢岳又说话了。

-你就不能也主动给我发一张?

于是他赶紧整理好表情,把刘海抓了两下,盯着屏幕,一手比了个“V”,一手按下了快门。

邢岳斜靠在后座上,捧着手机,没完没了地端详着项海发来的自拍。

真好看。

同样的手势,项海看起来就自然了许多。还挺可爱?

“邢哥?”张晓伟一边开着车,一边笑嘻嘻地顺着后视镜朝他看。

邢岳收起手机。

张晓伟就不再看他,开始像个半仙似的摇头晃脑,“邢哥,我发现吧,你跟你对象也不打电话,可比郑双河跟他对象天天打电话还腻歪。”

“你好好开车!”秦鹏在旁边怼他,“你那俩眼睛不看着路,四处瞎踅摸什么?”

刚才,就在下班前,邢岳收到消息。一个被贩卖的孩子在邻省腹地,距离东江600多公里的一个村子里有了下落。于是他立刻就带上秦鹏和张晓伟出发了。

按导航的显示,跑完高速和省道,还有曲曲弯弯数十公里的小道。如果路上没什么意外的话,他们可以在明天凌晨三点前抵达目的地。

邢岳只希望这一趟能顺顺利利,这样他就能在周五赶回来给项海过生日。

“邢哥,徐局不是说省厅很重视这案子么。”张晓伟控制着油门,紧跟在前面车屁股后头。

这会儿正赶上下班高峰,从局里出来快半个小时了,他们的车子还是走走停停的。

“怎么了?”邢岳问他。

“等咱把孩子全找回来,案子结了,能不能给咱记个集体二等功啥的,再多发点儿奖金。”

“也不知道能发多少。”张晓伟已经贷款憧憬了起来,“能有两万么?”

“不好说,我劝你最好还是先别惦记。”

“唉!”张晓伟叹气,“一万也行啊。我都快穷死了。”

“你钱呢?都干嘛用了?”秦鹏问他。

“攒着呢。我要买房了,正攒首付呢。”

“你爸妈终于把你撵出来了?”秦鹏觉得这个话题有点意思。

“是我自己要出来的好不好?”张晓伟白了他一眼,“我是实在受不了他俩了,天天叨咕我,看我干啥都不顺眼。”

一说到这个,张晓伟就憋屈,“我在家吧,就说我放假就知道打游戏,也不说出去跟同学聚聚,让人家给介绍个对象啥的。”

“我出去吧,又说我好不容休息了,还不着家,就知道在外面瞎晃荡,没正事儿。”

“哎,老秦,你说你们这些老年人到底想咋的?还让不让人活,嗯?”

秦鹏呵呵一笑,“那你现在攒多少了?”

“也就两平米吧。”张晓伟继续叹气,跟着又扫了眼后视镜,“哎邢哥,你不打算买房子么?现在不买,回头等跟你对象结婚的时候,也得买吧?”

他知道前阵子邢岳从家里搬了出来,后来就一直住在租的房子里。

结婚?

邢岳愣住了。这个问题他竟然从没想过。

是啊,结婚,成家...虽然结不成婚,也该有自己的家。

一个属于他和项海两个人的房子。

于是他打开手机,查了下自己银行卡的余额。

“我操?”

那个数字是认真的么?

“咋了邢队?”秦鹏回过头看他。

“没事...”他收起手机,陷入了沉思。

钱都他妈去哪儿了呢?

-

时近午夜,在高速公路上飞驰的车子丝毫不见减少,尤其还多了不少大型货车和拖车,铁甲猛兽一般从耳边呼啸而过。

最后的200多公里,换邢岳来开。

秦鹏坐在后排,大概已经睡着了。张晓伟在副驾驶上不住地点着头。

“你躺着睡会儿吧。”邢岳捅了捅他的胳膊。

张晓伟“嗯”的一声睁开眼,“不,不用,我不困。”

“我陪你唠会儿嗑,省得你犯困。”

接连超过两辆大货车,轰隆声不绝于耳,邢岳根本听不见张晓伟在说什么。

直到离远了些,他这才又说,“你踏实睡吧,我不困。”

张晓伟长长地打了个哈欠,眼睛酸涩得冒出泪珠,“邢哥,抽根烟吧?”

“行。”

张晓伟就递过去一根烟,又替他点着火。

邢岳狠狠吸了一口,歪过头,“啧,你把安全带系上。”

“没事儿,”张晓伟蔫蔫地抽着烟,“系着勒的慌。”

“少废话,赶紧系上。”说完又朝后面喊,“老秦,老秦?”

“把安全带系上。”

秦鹏睡得迷迷瞪瞪的,答应了一声,抓过安全带扣好。

这是一场时间与命运的赛跑。

多耽搁一天,甚至几个小时,孩子的命运说不定就有变数。

早一分钟赶到就多一分把握,因此他们片刻也不敢停留。

抽着烟,邢岳感觉精神了不少,就打算把车速再提一提。

可前面总是有一辆半新不旧的面包车压着,速度始终提不起来。

这车大概是刚刚被撞过,车屁股凹进一大片,一边尾灯灭了,另一边用厚厚的透明胶带勉强固定着。

面包车就像个喝醉的流氓,在两条车道中间来回地钻,几次把正打算变道的邢岳又生生憋了回去。

“操,有病啊!”张晓伟也被晃悠得清醒了,“刹车灯都不亮了,还敢跑高速?”

邢岳也皱起眉,继续跟在它后头。视线里只剩了那两盏黯淡的尾灯。

又是一阵暴躁的轰鸣,一辆跟擎天柱似的大卡车从旁边超了过去。

感觉到面包车车速放慢,邢岳就开了转向灯,打算跟在擎天柱后头,把面包车超过去。

可就在他刚刚踩下油门,转动方向盘的那一刻,面包车毫无征兆地突然变道,抢在他前头,跟上了擎天柱。

邢岳赶紧收了油门,把方向盘往回转。

高速路很黑,只有汽车的灯柱下是雪亮的,那里面翻滚着青灰色的烟尘。

就在面包车闪开的一瞬间,邢岳的眼前猛地出现一挂长车的车尾。

没有尾灯,没有示廓灯,没有一切本应该发光的东西。像通往冥界的入口,除了黑暗,什么也没有。

就那么一动不动地等待着他靠近。

一瞬间很短,短到只够把刹车踩到底。

又好像很长,因为时间像被切割成逐帧的画面。

邢岳看见眼前的空间在一点点收窄,自己的车头一寸一寸地钻入长车的底盘。

他听见车轮声嘶力竭地摩擦着路面,听见金属被扭曲时发出痛苦的“吱呀”声,还有张晓伟已经变了调的一声“我操----”

他的脑子里甚至还有空闪过一个念头:小海,永别了。千万别那么快把我忘了!唉,算了,还是尽快忘了我吧。

直到被安全带狠狠勒住,这错乱的一切才停下来。

身后刺耳的鸣笛声在迅速朝他们靠近,最后“嗡”的一声从身边擦过。

邢岳来不及多想,赶紧试着再次发动汽车。还好,引擎没受伤。

他打开双闪,迅速朝后车窗看了一眼,同时把车子往后倒。

直到跟那辆幽冥挂车拉开安全的距离,拉起手刹,浑身的冷汗这才唰地冒了出来。

“小伟!老秦!你们没事吧!”他解开安全带,挨个检查那两个人。

张晓伟大张着嘴,气弱游丝,半天才哼出声,“哎,哎呀我□□祖宗!”

秦鹏正睡着,忽然被安全带勒住,也被吓得不轻。

他揉着生疼的胸口,“没,没事,我没事!”

“邢队,你没事吧?”

邢岳摇了摇头,又朝车后看了看,“你俩赶紧下车。”

“老秦,你把警示牌摆上,小伟打电话报警。前面那车肯定有问题,我过去看一眼。”

说完他就推开了车门。

黑漆漆的长挂车就那么趴在车道上,任凭长长短短的汽车擦着它飞驰而过。

邢岳蹿上车头,猛敲驾驶室的门。

长车的司机正坐在里面打电话。听见有人敲门,这才把玻璃降下来。

邢岳恨不得把他从车窗里揪出来,扔地上,“你他妈干嘛呢?不想活了?你这车怎么回事?”

那司机苦着脸,“车坏了,我这不正打电话呢吗!”

“操!车灯呢?警示牌呢?你这么黑乎乎地停着有多危险知道吗?”

“灯都不亮了。”司机都快哭了,“警示牌不知道啥时候丢,丢了。”

邢岳狠狠咬住牙,“下来!到护栏外面去等救援!”

司机二话没说,乖乖地跟着他爬下车,跑到高速的护栏外,跟秦鹏他们俩个汇合。

“报警了么?”邢岳问。

“已经报了。”张晓伟抹着脸上的冷汗,一眼看见了那个瑟瑟缩缩的司机,“操!你他妈有病吧!差点害得老子光荣了,知道不!!”

“唉,行了,走吧!”秦鹏过来拉他,“咱们跟他耗不起。”

车子还能动,就得继续往前开。

不但要开,还要把耽误的时间抢回来。

邢岳叮嘱那司机,“别回车里,就在这等救援,听见没有?”

司机拼命点头,也是满头的汗。

三个人又回到车上。

还好,除了保险杠掉了,引擎盖鼓了老大一个包以外,车子还撑得住。

张晓抓住安全带扣好,不停地吸着鼻子,“邢哥,你救了我一命。”

“我爸我妈差点儿就没我这个儿子了!”

秦鹏也很感慨,他差点儿就等不到儿子考大学了。

邢岳也系好安全带,然后默默地发动了汽车。

灯柱中的长挂车依旧狰狞,像个瞎了眼的恶魔,一对黑窟远远地盯着他们。

邢岳转动方向盘,从长挂车旁边经过,忽然感觉一阵反胃。

-

九月十七日,星期五,天气不算晴。

项海一个人早起去上班。

今天是他生日。他觉得无论如何邢岳也会赶回来。

到了办公室,屁股还没坐稳,就被叫进了会议室。

“刚刚收到明州市局的消息,”周勋神情严肃,“昨晚他们抓了两个人,是在交易时摁住的。”

“据这俩人初步交待,他们的毒品,就是来自东江。”

屋里的几个人脸色瞬间都变了。

“明州市局也证实,这批毒品的成色和纯度,跟以往他们缴获的都不一样。”周勋的声音低沉,“这个情况非常重要。”

想了想,他抬起眼,指着项海和李超,“你俩跑一趟,请明州的同志配合,再把那两个嫌疑人好好审一审。”

“然后把毒品的样本带回来一些。”

周勋说着,看了眼时间,“现在就出发,争取晚上赶回来!”

“是!”李超立刻答应了一声。

项海迟疑了一下,随后也挺直了脊背,“是。”

两个人开着车直奔明州。

路上,李超歪过头打量着项海,“你今天话不多啊,咋了?有啥不顺心的事儿吗?”

“没有。”项海笑了笑,“这不开车呢么,注意力要集中。”

见他不愿多说,李超也不多问。随手打开收音机,挑了个轻松的音乐电台,“那你开吧,累了咱俩就换换。”

“行。”

车厢里飘着轻快的节奏,李超靠在座椅上,闭目养神。

路边的指示牌一闪而过:明州90km。

项海捏紧了方向盘。

一路上很顺利,他们在午饭前就赶到了明州市局。

市局的同志在食堂简单地招待了他们一顿,就正式开始审讯。

审讯进行得也比较顺利,大概持续了三个小时。

从交易方式,交易人,交易地点,到交易价格,两人都交待得清清楚楚。

只是过程中他们又提到了另一个人。

这人跟东江那边更熟,算是他们的介绍人,目前正在明州监狱服刑。

其实他们仨人是曾经的狱友,互相交流了不少经验。他们两个先一步出狱,可还不到一个月,就又被逮了。

李超立刻提出去明州监狱提审那个犯人。明州的警察表示没问题。

他站起身,却发现项海还坐着,“走啊,怎么了?”

他皱起眉,“项海,你脸色咋这么难看,是不是病了?”

他伸手在项海脑门上摸了摸,“操,冰凉的!”又摸了摸他的手,更凉。

“你生病了!”李超过去扶他。

明州的同志见了也过来帮忙,“赶紧到沙发上躺会儿,我去给你倒杯热水。”

“是不是感冒了?我们这有药,给你拿点儿吃。”

项海却坐着没动,只是摆着手,“没事的,没事的。”

“我坐一会儿就好了。”

明州的警察端来一杯热水,他只是握在手里。

好一会儿,他才抬起头,脑门上挂着汗珠,目光中带着恳求,“超哥,抱歉,我,我可能去不了监狱了。”

“没关系,我自己去就行了。”李超笑了笑,“你就在这歇着吧,完事儿了我回来找你。”

项海抿起嘴唇,点了点头,“对不起。”

“嗐呀,你可真逗。”李超在他脑袋上摸了摸,“多大点儿事啊,还对不起,不至于的。”

“不过你一个人在这行吗?”

“行。”项海捧着水杯站起来,“我在这等着你。”

“行,那我速去速回。你歇着吧,啊!”说完李超就和明州的警察急匆匆地走了。

办公室里只剩了项海一个人。

他再也控制不住自己,两手开始拼命地抖,越抖越厉害。杯子里的热水洒出来,浇在他手背上。

手被烫得通红,可他根本感觉不到疼。

这个城市,这个地方,是他全部噩梦的源头。

原以为这辈子都不会再踏足这里。可他还是来了。

他鼓起勇气来到明州,却再没有多余的勇气走进明州监狱。

那里,埋葬着另一个项海。

这十年来所有的痛苦,愤怒,彷徨,耻辱和恐惧,一股脑全部翻涌上来,像带着血腥味的恶潮,灌入口鼻,没过头顶。

他感到窒息。他正在默默地沉入水底。

没人注意到他,也没人能救他。

这种感觉和十年前一模一样。

杯子里的水已经冷了,变成了他的体温,可还被他宝贝一样地捧在手里。

直到手机铃声忽然响起来。

他把杯子放下,看着屏幕上陌生的号码。

“喂?”

“您好,请问是项海先生吗?”对方是一个女孩儿,声音清亮,显得很热情。

“我是。”

“噢,项先生您好,您订的花到了。我现在就在你们单位楼下,麻烦您出来取一下吧?”

“花?”项海一下子捏紧了手机。

“是呀!”女孩儿像在笑着说话,“一百朵蓝玫瑰,九月十七号下午四点,准时送到东江市公安局振华分局楼下,没错吧?”

项海紧咬住嘴唇,声音有些发颤,“可是我,我现在,不在单位。”

“哎呀,那可怎么办呀?”女孩顿了顿,“那您的同事可以帮忙代收吗?”

“可以,”项海深吸了口气,“我找人帮我去拿,请你稍等一下。”

“没问题!”女孩儿又笑了。

“谢谢你。”项海由衷地说。

女孩儿一听笑得更开心了,“您太客气啦!”

“对了,祝您生日快乐哦!”

“谢谢...”项海挂断了电话。

十分钟以后,“无毒大丈夫”微信群就炸了。

-@项海,你今天生日啊!生日快乐啊!

-生日快乐!生日快乐!快快乐乐!

-周队说了,回来要请你吃蛋糕。@周勋

-我啥时候说了?

-@项海,因为你,我第一次见到了99朵玫瑰花,又因为你,我又第一次见识了100朵玫瑰花,还是蓝色的!

-嘤嘤嘤。

-真有蓝色的玫瑰吗?是不是染的?

-后勤和档案室的小姑娘又组团过来了!

生日祝福和蓝色的玫瑰花瓣充盈着手机屏幕,满得像要溢出来。

好漂亮的花啊。

项海的手指轻抚着那些花瓣,仿佛闻到了那种独特的馨香。

他又可以呼吸了。

邢岳应该还没回来,不然一定会给他打电话的。

项海又点开了邢岳发给他的那张自拍,凑在唇边,轻轻亲了一下。

哥,谢谢你。

-

天擦黑的时候,李超回来了。

他进门就说,“哎,项海,今天你生日啊!咋不早说呢?”

“祝你生日快乐!”

“谢谢超哥。”项海笑了笑。今天的祝福让他应接不暇。

“咋样,你好点儿没?”李超观察着他的脸色,看上去比他离开时好多了。

“已经好了。”项海有些不好意思,“等会儿回去我开车。”

两个人朝明州市局申请领了些毒品样本,就等着回去交差了。

回东江的路上,项海坚持他来开车,李超也就不跟他争了。

“超哥,那人都交待了么?”

“都交待了。”李超简要地给他讲了讲。

“这一趟还挺顺利的。”

又过了一会儿,项海问,“超哥,现在明州监狱的监狱长,还是...袁国平吧。”

李超看了他一眼,也不知道他怎么忽然就聊起这个,“好像不是了吧。”

“我听明州市局的同志提了一嘴,好像...姓池吧。叫什么来着...想不起来了。反正不姓袁。”

项海就没再多问,只是点了点头。

原来,舅舅已经当上了监狱长。

姓池的人不多,应该不会错。

他的舅舅叫池御。当年项海离开明州的时候,他还只是个副监区长。

那袁国平呢?

或许,已经死了吧?

项海希望是这样。

回来的路上遇到一起车祸,堵了好一阵。

等到项海终于回到家的时候,九月十七号这一天,还剩了不到十分钟。

他坐在阳台的椅子上,抽着烟,看着那束漂亮的玫瑰花。

午夜的钟声敲响,他一个人度过了自己二十三岁的生日。

“生日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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