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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52 章 第一百五十二章

年关将至,到处都洋溢着喜庆的气氛。

这天天气晴好,邢岳提前跟局里请了假。

上午,他开着车来到第一监狱大门外,找了个角落停好,抬头瞅了瞅,视野刚好可以覆盖门前这一片地方。

来的路上他从麦当劳打包了一份巨无霸套餐,外加两对鸡翅,又买了一大杯咖啡。

这会儿他饿坏了,拿出汉堡来大口啃着,同时也紧盯着监狱大门。

这段日子他过得很艰难,神经始终处于高度紧张状态,经常从天不亮一直忙到天黑。

手头的案子,局里的事,项海的事,袁国平的事,还有他自己的事。

期间还参加了江渊的葬礼。

那是一场肃穆、隆重而又悲伤的葬礼。

来的人很多很多,目及之处一片深蓝。

几乎每个人的眼眶都是红的。有人拼命忍着,有人默默地流泪。只有一个小姑娘哭得最大声。

意外的是,邢岳自己竟然没哭。

不是不难过,尤其是看到那个小姑娘,哭得那么伤心。

这让他想起了当年邢逸清牺牲的时候。那时好歹他已经成年了,而这个小姑娘看上去也就不过十四五岁的年纪。

可他就是哭不出来。

怪得很。在项海出现以前,他从没哭过,而在项海离开后,他再没掉过眼泪。好像这个哭包属性就是为了项海才开启的。

闪亮的警徽、独一无二的警号还有大大小小的奖章,追随着那个再也回不来的人,一起沉入大地,回归他誓死捍卫的这一方净土。

包括邢岳在内,所有人举起右手,小姑娘却转头扑进妈妈的怀里。

是啊,再多的奖章,再崇高的荣誉,也换不回那个在手机镜头前,总是因为过于急切而凑得太近的爸爸。

邢岳缓缓放下手臂,在心里默默向他告别:再见了,我的战友。

事后,还是老规矩,大伙捐款。

邢岳捐了三份。自己一份,项海一份,还有邢逸清的一份。

或许在那个世界,他们并不会寂寞。

让他奔忙的事逐个尘埃落定,直到今天,只剩了最后一件事要做。

这个时候的心情反倒一下子轻松起来。

因此他终于感觉困了,昨晚饱饱地睡了一觉。今天又忽然饿得厉害,就觉得一份套餐还是过于保守了。

正往嘴里塞着薯条,手机忽然响了。

他扫了眼屏幕,就赶紧把薯条咽了,抓起张纸巾擦手,把电话接起来。

“肖律师,你好!”

肖承予是邢岳替项海找的律师。作为东江最有名的刑事案律师,他尤其擅长处理背景复杂的案件。

当时他找到肖承予,就把项海案子的前后经过讲了一遍。肖律师听完就表示,像这种情况想做无罪辩护是不可能的。

“我明白。”邢岳恳切地说,“肖律师,我不奢望能判无罪,只希望能把刑期压缩至最短。”

“我知道了。”肖律师稍作思忖。

“按你目前提供的材料,我觉得...两年还是很有希望争取的。可毕竟他是公职人员,对方同样是公职人员,能不能减到一年六个月,现在不敢保证,我需要先和当事人谈谈。”

“我明白。”邢岳紧握住他的手,“谢谢你肖律师!”

两年,是他可以接受的结果。

“那我们尽快约个时间过去?”肖承予问。

邢岳迟疑了一下,“我还是不去了。我担心如果有我在,会影响你们谈话的效果。”

“哦,没关系。”肖承予表示无所谓,“那等我回来再跟你联系。”

“谢谢!”邢岳再一次重重地握住他的手。

电话里传来肖承予的声音。他说已经和项海见过面了,对于案子的背景和详细经过也都很清楚了。

“保守来看,两年应该没什么问题。”他说,“同时我们可以争取1年零六个月的刑期。”

“不过你也要有心里准备,毕竟这案子的背景涉及到项海的隐私,双方辩护起来一定会深挖。但是当时没有第三者在场,现在全凭两个当事人口述。法庭能否采信,能否被解释为犯罪动机都还不好说。而且...这个过程,很难不会对项海造成二次伤害。”

邢岳捏着电话听着。在他听见肖承予说可以争取一年六个月刑期的时候,他差点跳起来。可再听到后面,他的人又随着心一下子提了起来。

“那,那他呢,项海呢,他怎么说?”

“这一点我也跟项海说得很清楚,他很平静,表示没问题,会尽力配合。”

“......是么。”邢岳整个人又软下来,靠在椅背上,“那他,看起来还,还好么?”

肖承予呵呵笑了两声,“在那种地方,好肯定谈不上。不过,看样子状态还可以。至少对开庭后可能出现的情况,他都是做好心里准备的。”

“哦,那,太好了...”邢岳讷讷地回应着。

按说这是个好情况,他应该高兴,可是......

“肖律师,那他,有问起我么?”

“没有。”肖承予顿了顿,“不过临走的时候他说谢谢你。”

听到这,邢岳的眼眶瞬间就热了,赶紧捂住话筒,拼命吸气。

“放心吧,我这边会抓紧准备的。你也别太担心了。”

“谢谢,肖律师,谢谢你!”邢岳勉强压制住情绪,“不过肖律师,过了明天你可能就联系不到我了,等会儿我把另一个人的电话发给你,后续如果有什么事,找这个人就行。”

“你放心,律师费我会先付清的。”

电话那头像是愣了一下,不过跟着就答应下来,“哦,行,那你发给我吧。”

邢岳又再次感谢了他的帮忙,这才挂断了电话。

跟着,他就把周勋和罗美华的联系方式发了过去,并告诉肖承予,如果是案子上的事就找周勋,如果钱不够,就找罗美华。

了却了这最后一个心愿,他长长地吐了口气。

两年,还可以。

如果表现好,能争取到减刑,还能再提前几个月出来。到时候项海还不到25岁,一切都来得及。

放下手机,他又拿起薯条,一根接一根地嚼起来。

-

过了中午,邢岳正坐在车里抽着烟,忽然,监狱的大门开了。

他坐直身子,看着一辆黑色轿车缓缓开了出来。

正是袁国平的车。

他立刻摁灭烟,发动了汽车。

袁国平伤得不轻,但毕竟没怎么伤到筋骨。在家养了半个月,等脸上的青肿差不多消了,就又回来继续上班。

再怎么说他也是这里的一把手,而且到年底了,办公桌上堆满了事儿。.七

不过因为身体原因,这些天他通常只待到中午,最多到下午,等把手头要紧的事处理的差不多就回家了。

今天也是一样,吃过午饭不久,他就叫司机过来接他。

车子才拐出大门不过几十米,司机就发现眼前凭空冒出一辆黑色SUV,朝自己的车迎头撞了过来。

“操!”他没忍住骂了一声,赶紧把刹车踩到底,同时猛转方向盘。

车子“嘎吱”一声刹住,对面的SUV也停了。两辆车中间几乎插不进一只手。

司机被吓出一身冷汗,后座的袁国平也给闪得够呛,勒紧的安全带触动伤口,疼得他直咧嘴,“怎么回事!”

司机赶紧回头解释,“对不起,袁监狱长,前面蹿出个神经病,估计是喝多了。我下去瞅一眼!”

袁国平咬着牙,点了点头。

司机推门下车,立刻气势汹汹朝邢岳的车子扑过来,拳头朝引擎盖上重重一砸,“操!你他妈有病吧!怎么开车的,长没长眼睛?会不会开车!你给我...”

正骂着,车门开了。他瞬间收声,身子僵直地朝后退,眼睛紧盯着面前黑洞洞的枪口。

邢岳下车,枪口朝一旁摆了摆。

那司机立刻会意,也顾不上回头看袁国平,斜着身子从枪口前闪开,然后就踉跄着跑开了。

邢岳都没去看他,直接收起枪。

袁国平在车里吓得险些尿失禁。他认出了邢岳,还有那双眼中比枪口更冰冷的目光。

他赶紧朝另一侧车门挪,想跳下去逃进监狱大门。无奈腿脚还不大利索,才挪动两下,门就开了。

邢岳站在车门边,歪着头朝里面看。

“你,你,你要干什么!”袁国平又猛往后退,“我告诉你,这里可是...”

话还没说完,邢岳就钻了进来,揪住他的衣领,二话不说就拖了出去。

袁国平也顾不得身上疼了,拼命挣扎,“干什么!你给我松开!松开!”

“我告诉你这到处都是监控,你,你敢动我一下试试!”

邢岳没功夫跟他废话。

他今天来这的目的很明确。

他把袁国平在地上拖了几米,绕到距离车尾不远的地方。那里没有任何遮挡。

随后他把手松开,等袁国平在惊惧中努力站稳。

袁国平喘着粗气,扶了扶歪斜的眼镜,勉强站直了身子。

这时,邢岳猛一扬手,“啪”的一声,一个响亮的巴掌就在袁国平的脸上开了花。

袁国平被扇出几米远,一头栽在地上,喷出一口血,还带出两颗牙。

他有种天崩地裂的感觉,像被一辆卡车撞了,耳朵里嗡嗡直响。正趴在地上挣扎,胸口一紧,又被人拎了起来。

“刚才那一下是替林胜打的。”邢岳把他拎到眼前,晃了晃,让他直视着自己,“这一下是替江渊。”

说完,反手又是一巴掌。

袁国平应声倒地,骨碌出好远,脑袋一歪,不动了。

邢岳“啧”了一声,返回自己车里,拎出一瓶水。

“清醒点儿,嗯?”他过去把一瓶凉水浇在袁国平脸上。

装死可不行,要醒着接受惩罚。

袁国平在痛苦中转醒过来,浑沌地睁开眼,却什么也看不清。

眼镜丢了,脸也肿了,眼珠子都像是错了位。

见他清醒得差不多了,邢岳又把他拎起来。

“站好啊。”邢岳把他扶正,同时警告着,“可别他妈倒了。”

袁国平像个破烂不堪的机器人,不明白自己为啥非要听这个人的,可还是颤颤巍巍地站住了。

邢岳松开手,缓缓后退,瞭了眼旁边高墙上密密麻麻的摄像头,又微调了一下俩人的方向。

嗯,这个角度不错。

他深吸了口气,“这一下是替项海的。”

说完,上前,一脚踢在袁国平两腿中间。

袁国平一声惨叫,紧捂住下身,栽在地上,彻底不动了。

“操,别他妈给打死了。”邢岳有些没底,又过去试了试鼻息。

可以,还有气儿。

他两手拍了拍,转身朝自己车子走回去。

等他发动了汽车,一直躲在树后的那个司机才跑回来,看了看袁国平的惨相,就开始疯狂地打电话。

-

回去的路上,邢岳先给徐枫打了个电话。

“徐局,我把袁国平给揍了。”他直接坦白。

“.....”

“就是给他物理阉割了一下子。”他进一步解释。

“邢岳!!!!”

徐枫这一嗓子震得手机嗡嗡的,邢岳感觉自己的血压都跟着往上蹿。

“徐局,你别发火,也不用叫人抓我。明天一早我就去局里自首,顺便跟大伙告个别。”

电话那头只剩了“呼哧呼哧”的喘气声。

“徐局,对不起......”邢岳咬了咬嘴唇,“我让你失望了。”

“抱歉。”

说完,没等徐枫再吼出声,就直接挂断了电话。

他知道,一直以来徐枫对他都有很高的期待,也承认自己这么做很不负责任。可是没办法,他必须要任性这一回。

接着,他又打给了方乔。

“哟嗬,邢狗,今天你挺甜啊,哦不是,你挺闲啊,终于又想起有我这么个人了?”

听着方乔的阴阳怪气,邢岳忽然觉得特别亲切,就十分抖M地想再多听几句。

“是啊老乔,这不是想你了么。”

“滚吧你!早干啥了?”方乔果然没让他失望,“我他妈2017年就约你,现在都2018了,你待机时间挺长啊?”

邢岳就笑了。

“说吧,是不是人项海把你给甩了,就想起我来了?”

“我告诉你啊,老邢,咱俩的友谊是纯粹且笔直的,就算你再空虚,再寂寞,再冷,也别指望我拿□□安慰你......”

“滚!操!”邢岳终于受不了了。

方乔就嘎嘎怪笑起来。

邢岳抿着嘴角听他笑完。

“老乔,我...想求你个事儿。”

“有话说有屁放。”

他就把项海的事以及他接下来的计划说了一遍,“我现在住那房子就那么放着吧,回头我把2年的房租都转给你,你帮我交给房东。如果中途她不打算租了,就,再说。”

他的话说完了,方乔那边半天没动静。

“老乔?”

方乔这才“咳”了一声,“我他妈没听错吧?嗯?你他妈再说一遍?”

“我说,把接下来两年的房租先...”

“滚!!“方乔大吼,“傻逼!!”

吼完就挂断了电话。

邢岳还在发愣,那边又把电话打了回来,“邢岳,你他妈不是开玩笑?”

“不是。”

“......”

“那你他妈是不是有病?”方乔的声音直抖,“你他妈是不是有病啊!”

“你有病啊!!!”

“老乔...”

“别他妈叫我!”

邢岳在路边找了个空位,把车子停下来。

“老乔,我必须这么做,我不能丢下项海一个人。”

“你也知道,像监狱那种地方......就项海那种身份,他那种性格,还有...”他有些说不下去了。

“他是熬不过两年的。即便熬过来,人也毁了。他还那么年轻...”

他猛吸了口气,“他是我的家人,我爱他。我不能丢下他一个人。”

“老乔,希望你能帮我这一次。”

方乔一声不吭,就那么沉默着,直到几分钟后挂断了电话。

邢岳长长地叹了口气,又搓了搓脸,正准备重新发动汽车,手机“叮”的一声。

他点开来看。

-老邢,我他妈也爱你。你别把我忘了。

邢岳这才勾起唇角。

-忘不了。

怎么会忘呢。

-

接下来他又先后去了贺焜的医院和老所长的家。

去找贺焜是因为有事拜托他帮忙;去看老所长和刘阿姨自然是把接下来的事交待清楚,并嘱咐老两口在这段时间注意身体,照顾好自己。

结果可想而知。

贺焜听完就直接骂他是傻逼,还说他将来一定会后悔。

而刘阿姨直接哭着追出门,被他好说歹说劝了回去。

到了罗美华那,过程也差不多。等他说完,罗美华怔愣了好久。

“邢岳,你真的要这样吗?”

“对。”他低着头。

别人都还好,唯独对罗美华,邢岳还是很歉疚。毕竟她还病着,自己这么一走,她身边连个亲人都没有,一旦发生什么意外可怎么办?

“妈,对不起,这段时间我没法照顾你了。你要听医生的话,定期复查,好好吃药,别...别总钻牛角尖。”

说着他从兜里掏出张银行卡递过去,“我手里还有点钱,放你那吧,需要的时候就取。密码是我生日,就是89...”

“我知道。”罗美华打断了他,却没去接那张卡。

邢岳蹭了蹭鼻子,把卡搁在沙发桌上。

“邢岳,”罗美华看着他的脸,细细地看着,就感觉这二十几年来从没这么用心地看过他。

他很帅,和邢逸清年轻的时候很像,只是...

“你怎么比你爸还傻?”

邢岳先是一愣,跟着就笑起来,“没有吧。”

后来两个人都没再说话,就那么沉默地坐了一会儿,邢岳站起身,“妈,那我走了。”

罗美华也站起来,紧跟着他朝门口走。

临出门的时候,才终于又叫住他。

“小岳?”

邢岳猛地回过头。

“你也要照顾好自己,妈妈等你回来。”

-

最后要告别的自然是邢逸清。

时近黄昏,落日熔金。沉寂的墓园依然是冷冰冰的,可夕阳的余晖还是为邢逸清的墓碑薄薄地添了层暖意。

邢岳把积雪打扫干净,就单膝跪在墓前。可憋了老半天,也不知该说啥。

邢逸清看着他,他也看着邢逸清,互相沉默着。

许久,他站起身,正打算离开,忽然就想起了那天项海的样子。

于是他挺直脊背,立正,脚跟一磕,向着邢逸清,极其标准地敬了一个礼。

“爸,从明天起,我就不再是警察了。你会理解我吗?”

我还是你的骄傲吗?

-

等邢岳回到家,天早就黑透了。

他叫了个外卖,吃完就开始收拾屋子。

他把项海的东西归置好,又把自己的东西也整理了一下,最后把项海的花浇了一遍水。

这屋子的钥匙他留了一套给罗美华,让她有空的时候过来看一眼,帮项海浇浇花。

他把洗干净的衣服折好,放进衣柜,余光扫见他的那一盒大礼包。

200多个套套,还是有点多了...

上一回和项海那啥是什么时候来着?他回忆起来。

要是当时知道下一回那啥要时隔两年,他肯定会更卖力一些。

“唉。”

他叹了口气,遗憾地把大礼包推入衣柜深处。

屋子收拾得差不多了,他里里外外转了两圈,最后拿出了自己的警服。

说实在的,直到现在,他也说不清自己到底为啥非要当个警察。他热爱这份事业,但也不是不当警察就不行。

可直到做出了那个决定,意识到自己此生再无法撑起这件蓝衣,才觉得心里疼得很,就好像自己的一部分也随着这身制服剥落。

于是他最后一次把警服穿整齐,帽子也戴好,端端正正地拍了张自拍。

然后就发了身为人民警察的最后一条朋友圈。

“再见了,我的蓝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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