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无法退出的游戏

月神峰下，是一片水木丰茂的沙漠绿洲。然而这里刚经历一场斗法的劫难，残枝落叶遍地，房屋倒塌，尘嚣未落。

绿洲中的居民早已经尽数撤出了这里。此刻惨白的天光亮起，将地上众人的尸首照得分明。一个蓝衣男子站在尸堆中间，环顾四周。

其中有一具“尸体”，穿着残破的青绿色布衣，黑发马尾高束，装扮利落洒脱，沾满尘与血的脸上，秀气五官却尤显坚毅。

她是一身中原人的装扮，却手握日月教的武器弯刀。这在一众墨色长袍的西域教徒中显得尤为扎眼。

突然，她的眉头抽动，握住弯刀的手也紧了紧。蓝衣男子盯着她尸身躺着的方向，挑眉间露出一丝惊异。

……还有活人？

男子跑过去，呼唤着幸存者：“姑娘……姑娘！你醒醒啊！”

迟不书似乎听到有人在叫她，她从迷糊的意识里挣扎着醒来。

四周弥散着浓厚的血腥味，迟不书睁开眼，看到一片白茫茫的天，晃得两眼生疼。她抬起一只手，护住眼睛。

……这是哪儿？

“姑娘？”

迟不书：“……别吵。”

又有人叫了她一声，迟不书再度睁开眼睛，稍微歪过头打量着四周。

面前距她两尺远的地方，几个被割破了颈动脉的日月教弟子横尸眼前，目光所至处鲜血四流，一直淌到迟不书的身下的土地。

漆黑的瞳孔惊骇地震颤着，刺激的血腥气味让她鼻子一酸。

怎么会……

“姑娘？”那人又叫了一声。

迟不书撑着身体坐起来，回过头，才注意到身旁蹲着的人。

那是个看来不过而立之年的男子，一身蓝衣，羽扇儒巾，容貌儒雅俊秀。似笑非笑间，睿智的神采藏于波澜不惊的双眸中。

“你是……”

“啊呀，坏了。”那人叹道：“什么都想不起来了吗？”

迟不书皱眉，她应该想起什么吗？

她只记得她在开荒新副本幻灭海，可是突然就一阵晕眩，然后就到了这里。

等等。

“……”迟不书环顾四周，看了看地上尸体的装扮，再看看自己手中的武器。

这不是自己在游戏《九州流离志》中的门派，日月教的装扮和武器吗？

“什么鬼啊！！？”

迟不书惊恐的哀嚎响彻了这座已荒芜的小镇。

是梦吗是梦吗是梦吗？！

“姑娘？”

身旁人温和的声音让她回了回神，她镇定了下情绪，回忆起了醒来之前的记忆。

……

那时她在带着队友开荒打本，打到了凌晨一点，被那个难度级别突破天际的boss，灭团足足四十九次。

她明明是全服数一数二的副本团长，却在一个boss面前栽了那么多次，很不可思议也让她很不甘心。是迟不书连做梦，都会梦到自己带着副本团开荒被团灭了的程度。

而这个害得她被团灭到怀疑人生的万恶之源，就是仙侠网游《九州流离志》新赛季资料片中的boss，业无烬。

迟不书不是游戏剧情党，但对这个boss的故事也有所耳闻。只知道他的人设一经发布，就引起游戏玩家剧情党们的讨论。

业无烬是个美强惨黑月光的设定，至于具体是怎么个美强惨法，迟不书没有仔细看过剧情，她也不太清楚。

按理说这样的角色人气很高，会让不少人恨不起来，甚至会心疼。只是击杀他的难度，堪称恶魔级别，搞得迟不书看到他就只觉得面目可憎。

她指挥的精英副本团被业无烬灭了整整四十九次，简直就是游戏生涯之耻。

最后一次灭团，看着躺了一地的队友，她也烦了，于是心烦意乱地点下了退出游戏，但游戏画面却一动不动。

此时弹出了巨大的对话框：

——副本战斗当中无法退出游戏，您必须先击杀boss，才能脱离战斗。

“靠，什么东西！”

迟不书一激动，一拳抡砸在键盘上。醒来时，就发现自己躺在了这里。

……

竟然，就穿越了？！这么狗血的剧情？那个被灭团还退不出去游戏的噩梦是真的吗？

“嗯，中气十足，看来伤并不重。”一旁的男人摇着羽扇，欣慰地点点头。

迟不书爬起来，那人也跟着站直了身体，原来那人看着儒雅清瘦，竟身形伟岸，比她高了足足一个头。

她重新打量着四周的情况，看着一地的同门弟子残尸，隐隐约约想起来了眼下的情况。

这是月神峰下被业无烬屠杀过后的景象。

《九州流离志》曾经有过一个资料片剧情，业无烬统领的幻灭海势力遍布九州，中原武林式微不敌幻灭海，求援于北境西洲。

西洲昆仑山脉的日月教派出百名精英弟子支援中原，但不知道被谁出卖了行动消息。在月神峰下的引仙镇，中了业无烬安排的埋伏，全数被虐杀。

这是业无烬的罪孽之一。

迟不书回忆起来这段剧情之后，看向身旁之人。他气定神闲站着，察觉迟不书的目光，他挑了挑眉。

“怎么了？”

迟不书问道：“你是谁？为什么会在这里？”

男子恭恭敬敬行了个拱手礼：“在下姓蔺，名星河，四处云游的散修一名。游历至此，察觉有幻灭海的魔气，所以前来查勘。”

迟不书回敬一个拱手礼：“我叫迟不书。”

互相自我介绍完之后，迟不书突然想到什么，便对蔺星河说：“兄台，你能不能打我一掌？”

蔺星河面露不解：“为何？”

“我也忘了我是怎么来到这里的了，你打我一掌，我看看我再醒来会不会回到原来的地方。”

蔺星河迷惑地伸出手探了探她的额头。

他的手冰冷，由于对于温度的感觉太真实，迟不书打了个寒噤。

好像真的不是梦。

“脑子没坏啊。”蔺星河放下手，念念有词：“受刺激失忆了？被夺舍了？”

“快动手吧，就算把我打死了我呢也不会怪你的。”

“看来是疯了。”蔺星河点点头，语气淡淡道。

“……”迟不书见他犹豫不肯动手，还是决定先走出这里。

按照她对昆仑地图的记忆，往东南方向走五十里左右，便可以走到有人居住的城镇上。

她踏出在这个世界的第一步，踩在湿润的土地上的触感，柔软却沉重，真实得让人害怕。

迟不书环顾四周，这满地的同门尸首，血流成河的景象。往常她只会在游戏剧情动画里看到这些场景，牺牲的炮灰都拥有一模一样的建模，没有表情，就如同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木人。即便这里堆上再多的尸体，迟不书都只会淡定走过。

可是现在不一样了。她能清晰看到每个人有着不同的容貌、年纪和高矮胖瘦，每个人身上随身带着不同的配饰和遗物。甚至临死前不同的表情，有人惊恐有人无畏，有人悲痛有人决绝。

代表着他们每个人都有着自己的一生。

可是这段剧情在游戏里，只是几句话简单带过。迟不书闻着四周久久不散去的血腥味，突然觉得很难受。

“蔺兄，能不能劳烦你帮我一个忙。”

蔺星河微笑着点点头：“乐意之至。”

两人眨眼间乘风而至，来到最近的播玉镇上。一来到播玉镇，迟不书就直奔棺材店。

“老板，一百二十个棺材，需要多久？”

棺材店老板原本正在算账，懒懒地瞥了一眼迟不书，没有打算理会。但听到这一单大生意，他连忙抬头问道：“小的店里存货还剩三十多个，不过如果客人需要，我可以去附近别的店调来。”

“需要多久？”迟不书问。

“大约……大约三天吧。”

三天？迟不书皱着眉，沙漠绿洲之内潮湿温热，等三天恐怕人的尸体都要腐坏了。

“不如这样吧。”旁边的蔺星河出了一招：“我们将那些弟子火化，然后骨灰带日月教的往生净土安葬。”

“对哦。”迟不书愣了一下，这才回了神。

日月教崇尚火葬，圣火焚身，便可前去往生极乐。

都怪自己对游戏剧情了解不多，差点忘了自己门派的设定。于是她点点头，朝老板要了一百二十个骨灰盒，约定稍后送货送到引仙镇。

回头走出店铺时，迟不书却见街道对面一个衣衫褴褛的老乞丐，盘着双腿坐在地上喝酒，身旁还有两缸上好的葡萄酒。

一个穿着日月教装扮的白袍女子又抱着一缸葡萄酒走来。老乞丐看到她，露出一脸惊恐，爬起来就想要开溜。

但是女子一看，赶忙上前拉住了他，慌忙道：“我这不是给你带酒来了吗！还想跑？快告诉我那个沙漠里的秘密藏在哪里？”

“小姑娘，你今天已经送了我三缸酒了，老朽我喝不下了！年纪大了想不起来就是想不起来，你再送我也想不起来啊。”

迟不书看着眼前的一幕，激动得差点流下了眼泪。

这不是那个爱去点npc对话，玩游戏总想要奇遇的非酋玩家吗？真是同是天涯沦落人了！

她连滚带爬地跑了过去，沾满泥土的爪子塔上了白袍女子干净的衣衫：“陆阿瞒！！！”

陆阿瞒看到迟不书，一下变了脸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