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不要在自习课讲话

竞选班委安排在了周二下午。

一班上学期的班长就是赵子落，这次他还在一班，大家也纷纷支持他连任。

李真翻了翻名册，忽然看到了什么。

“邢万里同学？”

邢万里慌慌张张站起来。

“老师。”

“你是这次体育测试唯一一个满分吧？”

李真还觉得有些惊喜，毕竟一班向来都是四肢简单的典型。

“你愿不愿意当咱们班的体育委员？”

“愿意！”

封潇潇喊了一句，然后埋头一阵狂笑。

李真近视，也没看清楚到底是谁应的，以为是本人，于是非常欣慰：“那太好了，让我们给邢万里同学一些掌声鼓励！”

“我……”

邢万里一个“操”字刚发出声母，李真看过去：“怎么了？”

邢万里赶紧改口：“我从小就当体委，一定不辱使命！”

“好，那……”

“老师！”邢万里又举手，“我极力推荐封潇潇当数学课代表！”

李真眨了眨眼睛，又翻了翻成绩单。

“封潇潇……我看他数学这次好像考得不太理想。”

“所以需要锻炼锻炼。”

李真笑了一下，“那好吧，就这么定了。”

“老师！”

这回换封潇潇举手了。

“你怎么了？”

“我也要推荐。”封潇潇指着言瓷，“我觉得言瓷同学很适合当语文课代表。”

突然被人提起，言瓷手底下一顿，想起齐任这两天拄拐的惨状，他既不敢拒绝，也不敢回头，竟然产生一种被霸凌了的感觉。

李真肯定了封潇潇的提议，他点了点头，刚在名单上备注好，一抬眼，正好看到言瓷也在举手。

“哦？言瓷同学，你也想推荐谁吗？”

言瓷站起来，沉默了一会儿，说：“我想上洗手间。”

尿遁一定是人类智慧的伟大结晶。

言瓷站在隔间里，卫生间刚刚打扫过，还有一股香薰的味道。

回顾这两天，他也没干什么得罪封潇潇的事情，怎么就被签了卖身契了？

想跟十九中的同学维持和平稳定的关系，看来任重而道远。

自习课，学生会的同学照例来检查卫生。李真对于这些风纪评分特别看重，他千叮咛万嘱咐，让同学们检查好自己脚下的区域，不要被抓住扣了分。

“一定要让流动红旗成为我们班的固定红旗。”

李真强调再三才赶去开班主任会，他刚离开教室没多久，封潇潇又摸出一条新的口香糖来。

“吃吗？”

邢万里抽了两片，前排言瓷同桌的姑娘也拿了一片。

“哎，学霸。”封潇潇踹了踹言瓷的凳子，“吃吗？”

言瓷摆了摆手，头也不回，封潇潇觉得他可能不待见自己，也不自讨没趣，刚要把口香糖收起来，一不小心掉在了地上。

好巧不巧，学生会的同学在这个时候走到了他们跟前。

“一班，扣五分。”

封潇潇觉得不可理喻。

“这又不是垃圾。”他把地上几片口香糖塞回兜里，“还没吃过呢。”

“地上的一律按垃圾算。”

封潇潇觉得好笑：“你不要骂人行吗？说谁垃圾呢？”

“总之就是要扣分的。”

这五分一扣，流动红旗可就要流走了，情急之下，封潇潇一把拉住了那位同学的胳膊。

“你等等。”

对方转身，不小心踩到了簸箕，脚底一滑，一下就摔倒了。

言瓷回过头的时候，封潇潇的手还悬在空中。

看着齐任放在后面的腋下拐杖，再配合倒地的学生会同学，言瓷背后一阵发麻。

“你差不多得了吧，不至于。”他鼓起勇气跟封潇潇说。

对方一头雾水，回答的也是另一频道：“是他们先乱扣分的。”

“那你也不能这样吧。”

“我哪样了？这有什么问题啊？”

最终，一班因为自习课讲话被扣了两分，与流动红旗擦肩而过。

言瓷看着墙上挂了一学期的流动红旗被摘走，心里感到无比自责。

以后自习课千万不能再讲话了。

放学都晚上九点过了，封潇潇打电话给他妈，对方还没吃饭，他只好买了宵夜带过去。

麻将馆里永远那么热闹，他穿过歪七扭八的桌椅，两边是人声的爆炸，跺脚和拍掌，破口大骂的词语翻新了几轮，见怪也不怪。

但封潇潇在这里总是很安静，与周围格格不入。

“八条！”

紧接着一声麻将砸在桌面上的脆响。

“妈，吃饭。”

“放那吧，我打完这把就吃。”

封潇潇把饭盒放在一个小凳子上，叉着腰看他妈妈打麻将。

“妈，我当数学课代表了。”

“好事儿啊……哎，碰！我胡了！”

妈妈喜上眉梢。

旁边阿姨看封潇潇情绪有些低沉，赶紧夸奖两句：“我们潇潇可出息了啊，在市一中上一班，还当课代表，我们家臭小子有你一半就好喽。”

旁边几位也跟着附和：“就是就是，疯婆子，你真是好福气啊。”

但当事人的妈妈并没有发表任何意见，她起身去拿饭盒，就说：“他对我来说，唯一的用处就是送饭。”

然后，她又把封潇潇按在了自己的位子上。

“帮我打一把。”

旁边的阿姨们又调侃：“让我们大学霸帮你打麻将，真是大材小用了。”

封潇潇还没说话，他妈妈立马反驳：“打麻将不是跟我学的？再说了，他打的不一定有我好呢！”

大家又一团哄笑。

封潇潇慢悠悠地把牌理好，妈妈过来指导两句，忽然跟他说：“你都这么大了，自己的事情自己操心，妈向来不多管你，知道你心里有数。”

“嗯。”

“都十六岁了，要懂得自己对自己的行为负责了。”

“哦。”

刚说完，旁边一位“吃”了封潇潇打出去的那张牌，胡了。

妈妈大怒：“看看你，刚让你出八饼你不出！打大不打小，打小是傻□□！笨！”

“我怎么知道阿姨有……”

“我刚说了，自己对自己的行为负责啊。”妈妈拍了拍他的肩膀，“自己掏钱。”

今晚玩得小，封潇潇放下十块钱赶紧站起来。

“不打了，您亲自来吧。”

妈妈一手端着饭盒就坐下开始洗牌了。

“那我回去了。”

妈妈看了他一眼，随口问：“怎么不穿新鞋啊？不去跟新同学嘚瑟嘚瑟？”

“人家穿的都比我那双牛逼多了好吧，我就不自讨没趣儿了。”

妈妈摆了摆手，又投入到麻将中去了。

封潇潇在麻将馆外的台阶上坐着，想抽根烟再回去，正好看到对面小旅馆门口有一对情侣，你侬我侬，半天不见上楼。

“磨叽。”封潇潇自己嘀咕一句。

天黑了，只有地上一个未熄灭的烟头亮着，他盯着那点火星出神。

打杂的姑娘从店里出来，一边捶着肩膀，坐在门边的塑料凳上。

“珠珠姐。”

“哎。”

封潇潇伸手拍了拍她，“我给你捏捏？”

“好，谢谢。”

珠珠也就刚十九岁，四、五年前让老板娘从街边捡回来的。

她一开始不叫这个名字，说家里大人都叫她“蠢猪”，老板娘觉得这个称呼太难听了，改成了“珠珠”。

“这么漂亮的小姑娘，应该是掌上明珠。”老板娘说。

封潇潇那时候也就小学毕业，正是不听话的年纪，天天跟大人吵架，一生气就不吃饭了。珠珠每次都把隔壁小卖部大爷给自己的零食分给封潇潇，封潇潇当她是亲姐姐。

“我听说你进一班了？”

“嗯。”

“这多好呀，你怎么还闷闷不乐的？”

封潇潇帮她捏着肩膀，含糊了一句：“我没有闷闷不乐。”

珠珠可能是为数不多的几个真正为他进一班高兴的人。

“以后我也能跟别人吹牛，说我弟上了一中，还是重点班。”

“现在咱们这片，但凡是高中生，人均市一中了吧。”

前两天发校服的时候，因为考虑到高三即将毕业，没有强制要求购买，但很多学生依然愿意花钱买这身“好学生的皮”。

以往那么讨厌穿校服的孩子，各个从早穿到晚，好像真的当了学霸一样，特别风光。

但是珠珠说：“你跟他们不一样，你肯定能认识更多很好很好的人。”

封潇潇手底下的动作停了停，然后又重新使劲。

“姐，等你攒够钱了离开这儿，也会遇到很好的人。”

珠珠侧头看了看他，一笑。

“我不用离开这儿就已经遇到了，我觉得很知足。”

封潇潇低了低眼，没说话。

屋里有顾客在喊：“珠珠，来倒点茶水！”

“哎！来啦！”

珠珠从塑料凳上起来，跑进了散不掉的烟雾当中，过了一会儿，她又拿了几袋零食出来给封潇潇。

“你快回家看书吧，别在这儿待着了。我还指望你考上大学了带我出去看看呢。”

封潇潇点了点头，说：“好。”

珠珠笑了一下，转身又忙去了。

封潇潇脸上什么表情也没有，就是烦躁得很。

“我还指望你呢”——其实他不喜欢这句话。

初中的时候，他考第一名，很多街坊邻居都这么跟他说，后来他故意把答案写错，几次都垫底，周围说这种话的人就渐渐没有了。

旧区的人总是把希望寄托在别人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