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九天宫冷

这宫殿群尽为琉璃屋瓦，阳光下缤纷夺目，绽放五彩光芒，甚是好看，檐角各有一只脊兽守护，或是龙头、或是凤首，靛蓝砖墙高达三丈有余，下以青白玉石为底座，饰以吊睛白虎的彩绘。整座宫殿群以三大主殿为中心，大小副殿好几十座，远远看来气势绮丽而壮观。

再极目望去，在这宫殿不远处的半空中，似乎又有一座规模稍小的建筑，影影绰绰地看不清晰，这正是齐云第一教派九天宫。九天宫之所以名为九天宫，正是因其矗立于空中而得名。宁羽自然地拉起墨不异的手，道：“我们得攀上去。”话毕，已使出纵影移风术，一时脚下如生莲花，幻影如雾，瞬间又移出了二里路。

九天宫下方垂下数十条拳头粗的麻绳，涂了漆，最长大概垂至两层塔楼的高度。两人稍稍借力，一会儿便攀了上去。九天宫不怕闲杂人等擅闯，因为有能力攀越到宫门口的，一般只有轻功高强的习武之人或者灵术高手。

脚步落定，下方便是巍峨的宫殿和热闹的街市，但半悬于空的九天宫呈现出与之截然不同的清幽空寂，果然是一派仙风道骨。前方则是百级石阶，一路延伸至九天宫正大门。

两人拾级而上，门口小童老远见是宁羽，立马给开了门。

宁羽笑眯眯道：“师弟好呀！”

那小童欢快地拉过宁羽的手，晃来晃去，叫道：“啊呀呀！羽师兄你可终于回来了！可真想死我了！快快进来……”他余光一撇，见到一旁的墨不异蹙着眉，正盯着他看，他眸色浅淡，目光冷得没一点儿温度。他不由自主地就放开了抓住宁羽的手。

“……师父在等你呢……”小童咽了口口水，这才战战兢兢说完了下半句，然后便缩在一边不说话了。

“哦。”宁羽奇怪地看他一眼，觉得这孩子情绪波动还挺大，“那麻烦师弟帮我通传一声，我马上就去。”

小童听了宁羽的话，立马撒丫子跑进大殿去通知，一转眼就跑得没影了。

宁羽道：“咦？他怎么了？”

墨不异已经先一步走进门去了。

入得门来，四周一览无遗。主殿堂皆分布于中轴线上，其中三清殿奉于首座，殿前两棵老榕树非五人环抱而不能。藏经阁、凝丹楼、剑台、内房等副楼分布于两旁，钟楼和鼓楼对称而立。再往里走，则是九天宫禁地虚无门，此门前常年铁将军把守，只供历任宫主清修之用，平时无人进出。

宁羽见墨不异依然一副无动于衷的样子，忍不住轻声问道：“不异，你看这里怎么样？”

墨不异道：“心思机巧，居然想到把道观建在天上。”

宁羽：“听说很早以前九天宫是在地上的，但七代宫主天性喜静，受不了尘世的聒噪，又渴望近神成仙，所以穷尽了毕生精力把九天宫建到了半空中，就是希望能上延霄客，下绝嚣浮，还为此不惜耗损五十年寿数和灵力。后来的宫主觉得这是前任宫主的心血，而且这样也的确也更为清净，便一代一代这样住了下来。”

墨不异道：“那这位宫主年纪轻轻就殁了吧。”

宁羽笑道：“不异，你太会抓重点了。不过说得没错，七代宫主确实只活了二十多岁而已。”

离地十丈有余，更易听风吟鸟鸣、观日升日落，从地上望去，整座九天宫更如浴神光，一种肃穆而神秘的气氛笼罩其中，只是四面无遮，体感明显比地面上更冷，寒冬腊月，吐口气如蒸白雾。

墨不异皱起眉头：修仙御灵都需灵气福地，两者本是一脉相承，这九天宫建于半空，除了若干只飞鸟却无有灵之物，谈何福地？于是不客气地道：“如果真想修仙，任何去处都不如离谷，以损寿成就的天宫，那也只是摆个空架子而已，到了灵力尽时，这整个宫殿都得跌落到地上。”

离谷是宁羽的母亲织光公主和墨不异当年灵修之地，宁羽从来只知有其处，而不知在何处，儿时也问过母亲，而母亲只是含糊地说“可遇不可求”。墨不异说了这句话之后闭口不语，虽知其中应有隐情，但他既不说，他便也不欲追问。

九天宫议事厅内，姜世忧正中而坐，姜东习、姜元等分坐两旁。宁羽带着墨不异在宫内稍转了一圈，便推开厅门，与墨不异并肩向前，姜东习看见他别过了视线，姜元却是连忙招手示意。宁羽至姜世忧面前跪倒：“师父，弟子来迟了，甘愿受罚。”墨不异在旁处之泰然，双手背在身后，见了姜世忧微微点一点头。

姜世忧开口道：“羽儿快起，你师弟已经把情况告诉我了，你和墨公子两人是为了探查敌情，这才耽误了回来时辰。”

宁羽暗道一声惭愧，站起身来。姜世忧向墨不异道：“墨公子此行可顺利？”

墨不异道：“多谢宫主关心，这一路坦途，无阻无拦，很是顺利。”宁羽在旁心道，这撒起谎来脸不改色心不跳，可不在我之下。余光瞄了他一眼，见他表情淡然，又想不对，应该说这撒谎功夫更在我之上，连一点点儿声色都是不动的。

姜世忧微笑道：“顺利就好。你们两个也都累了，墨公子现在也是我九天宫人了，就在这儿安住吧，你的房间我已着人打扫好了。羽儿，你给墨公子介绍一下这儿的师兄师弟。今天累了，等会儿早点歇息着，养好精神，五日后皇上将在大成殿召见我们。”

墨不异的卧房被安排与宁羽一墙之隔，陈设古朴简约，一角铺设鸦青色麻线毯，上置两个同色蒲团以作会客之用，床前三足香炉尤为惹眼，黄铜制成，高约半人，两旁把手上各雕一金蛇咬尾，炉顶是一只白玉老虎脚踩莲花，以铜钱大的红玉点睛，张牙舞爪作势欲扑。檀香微熏中墨不异深吸口气：“这味道不错。”

宁羽凑过来道：“可不是。师父对你不薄，连殷会期那蠢材的卧房都没有这样漂亮的熏香炉。不过话说回来，我都不知道我们宫内居然有这么精致的东西。”

墨不异听言又向那香炉望了一眼，愈是觉那老虎惟妙惟肖，看了一会儿才移开了视线。

九天宫门人自然都好奇这新来的“特别”弟子，但墨不异并不以为意，他自然不会去和人打招呼，自管自在房内休息。

晚膳时间，九天宫弟子齐集斋堂，独缺宁墨两人。宁羽端着托盘轻手轻脚走进他房内，顿时，熏香与饭菜的味道奇妙融合，散发出一股更说不清的奇香来。墨不异顿时闻香而起，直瞪着看宁羽一盘盘把菜端上桌来。

“还记得我说过什么吗？一定给你吃饱吃好，要让你把十年间欠着的饭菜都吃了。”桌上一只鸽子雏、一盘酸辣海菜、一盘白切羊肉、一碟果仁蒸酥，一个瓦罐开了盖，上面是飘着嫩鲜笋和各种菌菇，一只肥鸭作为汤底。

墨不异也不说话，提筷便吃起来。

宁羽笑道：“吃吧吃吧。幸亏了九天宫饮食无禁忌，你想吃什么都行。不异，你得庆幸我们这儿不是和尚庙，我当年没被个和尚捡了去，否则天天让你吃斋念佛，你会不会直接被吓跑了？”

墨不异似乎还真的认真地设想了下这场景，说道：“无妨。因为你可以不用吃，只要会做就行，我都替你吃了。”

“……”宁羽突然有点好奇，墨不异曾经学习灵术的离谷是个什么样的存在，似乎没有任何清规戒律可言，才培养出了这样一个百无禁忌的弟子。

直等到盘碗皆空，说明这菜肴甚合口味。宁羽心下稍缓，敛容说道：“其实，我有两件事要和你说。”

墨不异观他神色肃然：“听起来好像是挺重要的事。”

“第一件：这十年来，真是对不起了。”语气刻意地放轻松，但语尾的颤音还是破防了。

墨不异呷了口茶，淡淡道：“与你无关，你并没有什么对不住我的。”他说了这句话后便闭口不语，似乎也没打算再多说话。

宁羽只得继续道：“一直以来，给你添了太多麻烦了。”又道，“第二件事：谢谢你了。谢谢十年前你为我和我爹所做的一切，也谢谢这次能有机会让我与你重逢。”

虽然与十年封灵的漫长岁月相比，无论如何都不足以抵消他的痛苦，但宁羽觉得他还是应该有这样一次郑重的道歉和道谢才对。

“我欠你的，让我以后慢慢来还吧。”宁羽说毕，也来不及去看墨不异什么反应，扔下一句“你好好休息”便收拾了碗碟出了门。

墨不异独坐饮茶，神情平静。屋内熏香四溢，菜香犹存，明明阴冷的内室好似也被这股子香气熏得暖和了。屋外，月亮当空而悬，可能是离天空更近的缘故，那月盘看起来极大极亮，几颗星子寂寥地点缀左右，风吹过，香气随之飘散。他轻轻闭上眼，深吸了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