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应付不是死罪吧

教师公寓内，只有叶脉的大屏投影在幽幽地亮着光，播放着海水一直想看的恐怖片。比僵尸更枯瘦的怨鬼脸上荧荧泛绿，除此之外，房间内的一切都隐没在黑暗之中。

作为一个无信仰人士，池野常常严格地执行着联邦的意志。除了手里的匕首，他不会相信任何东西，当然也包括根本毫无依据的鬼怪之说。

男人这样坚定地想着，目光如炬，神色沉静。

海水却突然开口：“池老师，你拽我毯子干嘛？”

池野面不改色：“我冷，不行么？”

男人眼也不眨，理直气壮：“而且我是病人。病人感觉身体有点不舒服，不是很正常？”

海水原本就是想两个人一起盖着毯子的，一来能增添些亲近的感觉，二来池野还生着病，盖着总比不盖好。

结果，池野这人不仅一直说什么“男人是雪狼越冷他越狂”，还很鄙视她自带毯子过来的行为，冷一句热一句、东一句西一句，阴阳怪气的，弄得海水一肚子火，也不想分给他盖了。

……现在倒是过来明抢了是吧！

她震惊于这人的厚脸皮：“不是你刚才说不盖的吗？！”

屏幕上，影片的男主每走几步就要回头看一次，每回身后都空无一物。就在最后一次回头时，镜头突然一晃，他的面前伸出了一只血淋淋的手。

池野又是一激灵：“……”

海水就见男人光着的脚“嗖”地一下塞回了毯子里，身体也从沙发边上开始一点点往里挪动，一下，一下，又一下，直到毯子盖住了小半边肩膀，才微不可闻地松了口气。

海水：“……”

就算面前播放着的是期待已久的电影，也远比不上眼前这一幕精彩。海水指着池野大声叫道：“你！你就是怕看恐怖片！”

男人的嘴比兽族的魔晶还硬：“再说一次！我是冷。”

海水才不信：“我都看见了！装什么呀？你平时也穿得这么少，怎么没见你嫌冷？！”

池野不假思索：“那是因为我忍着不说。”

他眼帘微垂，看过来的眼神更显深邃：“但是，你这样问我，我就觉得冷了。”

池野本欲表达因为对方才对周围的冷热有了感知的意思，想靠这一套糊弄了事。但海水正在拌嘴的兴头上，根本不吃酸不溜丢的这一套，瞪着小眼睛：“我不问你就不冷啦？我问了你就冷？我是啥呀，冰雪女王吗？”

池野：“……”

海水高昂着头，晃着自得的隐形尾巴：“冷就是冷，怕就是怕，有什么不好意思承认的？我也怕呀，不然我过来找你一起看干嘛！”

池野：“你不是来给我送感冒药剂的？”

海水：“……那个，是的。”

她的眼神有些心虚：“……肯定主要还是要来关心你的嘛，只是顺带看个电影。”

……飘飘忽忽、躲躲闪闪，他看她主要就是来看电影的！

既然怕鬼一事被发现了，池野索性就摆烂到底，大大方方地钻进了毯子，脸上还能装作无事发生般淡定：“接着看吧。”

海水无语：“池野！我真是，你幼不幼稚……”

男人听着却一怔。

这是她第一次认认真真地叫他的名字，用全名当作正常的称呼，不是因为生气，也不是什么其他的缘由，就是自然而然、脱口而出。

出于某种冲动，池野突然从毯子里伸手过去，悄无声息地牵上了她的手，动作很轻。那柔荑冰凉而干燥，像一块厚实的暖冰。

海水突然就被这动作弄成了哑巴，一个字也说不出。

男人与海水的十指相扣着，掌心贴得严实，力道却很小，像一个温暖却不会堵塞窒息的怀抱。

这姿势一直维持到电影结束，两人也一直保持着沉默。

直到字幕也滚动放映完，池野才严肃地问：“……你吃完炸鸡洗手了么？”

海水眨眨眼，老脸一红：“没，我就嗦了嗦。”

池野：“……”

牵她的手没见她脸红，说她没洗手倒知道不好意思了，是吧？

反正吃炸鸡也重要，喝汽水也重要，盖毯子也重要，吵大架也重要，就他害怕不重要——就他冷不重要！生病也不重要！

这个没心没肺的……

海水却突然小声开口：“——因为池老师不会嫌弃我呀。我之前多么狼狈的时候、丢脸的样子，你不是都见过了吗？”

黑暗中，女孩的话变成了房间内唯一的一束柔光，照得池野心头猛颤，洇染出了珍视的水花。

也正是这浓郁的墨色里，池野得以肆无忌惮地盯着女孩看，低声答：“……见过了。”

房间内只能听见他们平稳的呼吸声，一起一落，自成韵律。

——而那手也一直没有放开。

……

池野本来还想开魔动车送海水回宿舍的，但海水没应，径自骑着她的“漫不经心风驰电掣”回去。

反正这会儿天色也不晚，将将不到九点，不算什么深更半夜，她自己能走。

再者，池野怎么说也算是半个病号。晚上风冷，海水坚持让他在床上好好躺着，还留下了那条带来的毯子。

她观察很久了，池野的宿舍床上只有一个枕头，连条厚被子都没有。

随着相处的时间增多，海水也逐渐察觉，“破烂团”的事大概就是造成池野刻意保持着清苦、不御风寒的缘由。

未经他人苦，莫劝他人善。海水不想做那种表面为对方着想、实则只是为了满足一己私欲的伪善者。她不会劝池野多穿点，只是会默默留下可以保暖的物件。

这是她对池野的尊重，也是她温吞却执着的拳拳之心。

……

因为早早约好下午跟女神去百团大战，万百心情澎湃、神采飞扬，基本就把“我有大喜事”五个字刻在了脸上。

于是，战争模拟器里，池野面色不善地对人叫停：“万百，你魔力怎么传输的？传输传慢了！”

池野不用猜也知道万百傻乐的原因，无非就是什么跟海水有关的事。这小子，平时见谁都要拉长个臭脸，只有靠近海水的时候才会笑得像个傻子。

以前池野觉得没什么，但今时毕竟还是不同往日，他越看万百越觉得不爽。

男人毫不客气地用教鞭指着万百的魔武枪：“我之前怎么教的？！精细化！懂么？精打细算！你现在倒是用得痛快，等上了战场能撑多久？魔力用光了，仗还打不打了？！”

万百对自己的魔力储蓄很有自信，但这当然不会成为他忤逆老师的理由。

他十分认真地惭愧道：“对不起，池老师，我马上就改。”

——好像上节课鼓励他“以毒攻毒”、用强力对抗强力的人不是池野一样。

伸手不打笑脸人，池野自知理亏，只勉强“嗯”了一声，也不再刁难。

今天的课堂内容是单人作战。于是战争模拟器被分离成了五个用门隔开的小型战斗场，每人分配到的对手都是形态各异的尸兽。

池野认真监视着几人的情况。万百熟练地用枪尖刺穿一只又一只尸狼的脖颈，天道乾以精纯的魔力引导着长剑，周旋于三头体型大得有些恐怖的尸熊中。乐神望的实力是五人里进步最快的，而申屠真的变化也不小，发挥出色，应该是平日加紧训练的缘故。

池野先是按照惯例严厉批评了申屠真，接着又挤兑了两句深受海水喜爱的前最帅高中生——现在已经是最帅学院生了，再从天道乾的完美鸡蛋里挑些骨头出来。

不过池野并不会一味无由地贬低他人，甚至包括申屠真在内，他都会准确如实地指出他们的不足，并告知改正进步的方法。

在人类与尸族的血海深仇面前，他和申屠真的事——甚至整个破烂团的事，都是小事。

这是收养了池野三年的恩师教会池野的：对从属于的种族、庇护自己的土地，拥有高于一切的热爱和忠诚。

巡视了一圈，池野最后把目光落定在某人身上。

就见海水在模拟器内盘腿坐着、眉飞色舞，正在给身边的几只尸鹿绘声绘色地讲着故事。

池野：“……”

之前在宿舍的时候海水跟他讲过，她小时候喜欢和花草动物一起玩。加上第一次在战争模拟器里对峙的时候，她说自己曾经复活过一只兔子，池野便顺势猜测，海水可能有一些和生灵沟通的本领。

但他没想到的是，她居然会离谱到对魔法阵中的魔力数据下手。

只见女生抡起胳膊，朝空中画了一个大大的圆：“当时呀，天上的月亮有这——么大！随着自然之神一声叹息，树叶沙沙作响，浆果咕噜滚动，小溪潺潺流去，萤火虫互相咬着耳朵，说——”

“——说，再编下去，我就要挂你的科。”

池野飞快输入魔力，几只双眸黝黑的虚拟尸鹿便被召回了模拟系统，走之前还有些恋恋不舍似的，像是很遗憾没能听完这个森林童话。

男人无语地看着他的笨蛋：“你平时糊弄一下训练，我也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你怎么连魔法阵的拟态尸族也要糊弄？！”

——关键是，还让她给糊弄过去了！

原本鹿族堕入尸道后，眼睛都会变成殷红色，结果这几只东西跟海水这么一聊，瞳孔却是越听越清明。

池野突然陷入了某种假设中，声音不由立刻谨慎起来：“你的‘能力’……难道还能净化尸族？”

海水是个实诚孩子，老老实实道：“就算只在模拟器里，也只有尸兽能糊弄一下，别的尸人尸灵矮尸通通不行。如果这几只是真正的尸鹿，我这会儿应该已经被它们吃完拉出来了。”

池野：“……倒也不必说得这么详细。”

男人仔细打量了一番，见她身上没什么战斗痕迹，才微不可闻地松了口气：“给你选的尸鹿模式不算难，按道理来讲，你应该能应对。”

海水扁扁嘴：“不是我不想打呀，是你们这个模拟器模拟的尸兽太像正常的‘兽’了！一点‘尸’味也没有！我刚要骄傲地使用出我牛哄哄的光系魔法，它们就过来用鼻子拱我了，特别可爱……鼻子还可湿了！湿漉漉的。”

她埋怨地盯着池野：“你赶紧跟校长大人反应，快点更新优化一下，不然太耽误我训练了。我可是很着急变强呢！我不偷偷努力，怎么惊艳所有人？”

……你得偷偷努多少力才能惊艳所有人啊！！

池野沉默地看着某人历数自己的刻苦决心，伸手揉了揉眉心。

他突然意识到，原来喜欢一个人和想打死一个人的心情，也能一点不冲突。

海水当然对池野的心路历程一无所知，心思早就飞到百团大战去了。她想明白了，虽然参加社团对她这种懒人来说是个辛苦活，但热闹就是热闹，再苦再累也是热闹，像自己这种爱看热闹人，必不会错过每一个大热闹。

于是下课铃一响，海水就急吼吼地去拍打万百的训练室大门：“万百！万百！走啦！我看‘那个’报说，他们社团中午就开始摆摊了！”

女神驾到，万百当然是飞一样地跑过来恭迎圣驾。高大的男生笑成了一首情歌，不管旁人知不知晓，都大胆高唱着欢欣。

万百站到海水面前，弯起一贯凶狠上扬的眉尾：“走吧，女神。”

却听模拟器上空传来池野冷冷的声音：“女神对面那个，留一下，女神可以走了。”

万百愣住：“……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