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今日的风儿真喧嚣啊

月牙湾常被称为“黑尼尔之眼”。其蜿蜒的细流状如眼球内遍布的血管，而独特的地理位置又使其成为进入黑尼尔洲的必经之地。

每一个准备前往黑尼尔的外来者，无论所求为何：财富、权力、美色、欲望，无一例外，都会经受黑尼尔之眼的注目洗礼。这里是一道考验筛选的闸门，一隅勇者方胜的狭路，亦浑浊，亦清明。

说它浑浊，因为月牙湾是联邦、联合军、乃至黑尼尔的地头蛇血手党，都无法扎根太深的“三不管”地带；说它清明，却是因为此地自有其生存和运转的规律和法则，崇尚强者，无视公理。

“月牙弯弯小卖部”是月牙湾自治管理的重要中转平台，定期承接和发布各种各样的雇佣任务。每天都有大量的外来者涌入，或是发布任务的雇主，或是刀口舔血的佣兵。

正当平静的正午，小卖部门口涌入了一行外来者。

月牙弯弯小卖部里出现什么样的人都不奇怪。没有人会在这里对他人侧目而视、自找麻烦，何况此一行人看上去并无异常，也不怎么起眼。

为首的是个身材匀称中等的大胡子，梳着个爆炸头，慈眉善目，一副眯眯的笑眼。

他身后的高个子最为显眼，饱含力量的腱子肉毫无保留地展现在外，脸上带着狰狞的刀疤，刀口还外翻着，尚未愈合的样子。如此身形的佣兵在月牙湾并不少见，尤其特别——与之矛盾的是，男人顶着一个齐刘海的瓜皮头，硬是折了几分煞气，透出一点憨态来。

海水其实对池野要求万百改变的发型挺不解的，小声嘟哝：“万百这样，也不算什么大改变吧？他平时就有点这样傻傻的呀。”

天道乾讥诮地笑了一声：“那是在你面前。”

在别人眼里，万百是个傲慢而不苟言笑的刺头，难相处极了。

海水瞪了天道乾一眼，见他一头黑色长发披散，眼妆清透，柳叶弯眉，上半脸楚楚动人，下半脸掩藏于面纱之下，犹抱琵琶半遮面，更有种欲说还休的美。只是，配上他一米八五的个子，倒是没人会把他当成女生，一眼便知是有自己穿着癖好的男人。

天道乾真挺适合做女装大佬的，正好，他平时说话也阴阳怪气的。

海水啧啧两声，继续欣赏剩下两人的造型。申屠真头上扣着一顶尖头帽子，中长假发蓬乱成团，面色惨白，又用阴影加重了脸上的法令纹，走路也佝偻着背，活脱一个落魄又愤世嫉俗的九流魔法师。

乐神望则是浑身上下都灰扑扑，头发染成大陆最常见的棕色，眉毛剃没了半截，脸上还有皴裂的红痕、细密的雀斑，嘴唇也被修饰成干瘪缺水的起皮状。放在别人身上平凡邋遢的造型，在他身上却自成一种气质，有种隐藏在皮相下的机灵劲儿。

乐神望这副打扮，倒是有点像阳茁一了——虽然这样的评价听起来有点侮辱阳茁一的意思。

小队里的大家造型百变，真是常看常新，每次都有新感觉。海水看得心满意足，脸上又忍不住幸灾乐祸的笑，惹得池野也笑眯眯地看向她：“亲爱的‘小王八’，我的小伙计，怎么笑得这么猥琐？”

海水：“……”

出发前，池野要他们每人起一个方便称呼的代号。都怪她一被问到就先说出来了！该死的代号，该死的老王八蛋！

她咬牙切齿：“再重复一遍，‘队长’，我不叫小王八。我叫乌龟——乌龟！”

……虽然也没比王八好到哪儿去。

冒险小队行至登记窗口，里面坐着一个身着男式睡衣的年轻女孩，身材丰腴，满脸暴躁：“办什么业务！领赏金？接任务？找娘们儿？还是要在这里跟我打一架，提着我的脑袋去进血手党！”

池野的大胡子一颤一颤，像是被吓了一跳：“……呃，您好，无意冒犯，我们只是想注册一个赏金小队。”

登记员女孩阴沉地瞪了他一眼，似乎通过这个发言人的嘴脸就能评估出此一行人的实力，态度更加不耐：“……软骨头，没意思！行了，几个人？几个人就交几百块钱押金！提前说好，任务完成或者小队解散才会退还押金，你们要是死了、昏迷、被抓进监狱了，押金一半被我们月牙弯弯小卖部扣走，一半会退给你的家人——如果你们还有的话。”

池野打着哈哈，赔笑的样子与平时在学校里判若两人：“是是是，这钱咱们小卖部应该收的……没有投入哪来的回报呢？您这儿也是要运营的！我懂！”

池野从包袱里小心地捧出一堆硬币，登记员脸色好看了些，飞快地伸手一划拉，硬币便哗啦啦掉落在柜台内。

她总算提起了点精神，睁开眼皮，熟练地开口：“队长叫什么？队员呢？都过来录个脸，留个魔法成像……放心！没人在乎你们是联邦通缉犯还是血手党的叛徒，或者哪里来的妖魔鬼怪——说句难听的，就算是光明神也管不到我们小卖部！”

登记员的话音刚落，便见大胡子身旁，那个黑发黑眼、一看就是从倒霉催的长赢过来的女佣兵，结结巴巴地问道：“那个，请问，我们一定要录脸吗？我是说，会不会有些不太方——”

“怕什么！小卖部还会吃了你们不成？！”

登记员很看不上此人唯唯诺诺的模样，倨傲地解释：“登记一是为了辨别尸族。黑尼尔再乱也是人类的地盘，月牙湾禁止尸族入内——除非你的变形术能瞒天过海！二是为了给你们对上号。不然，任务完成，悬赏的巨款发给谁？发到东贫民窟去行每日一善？”

池野应声道：“是是是……确实如此，就该这样！我是队长，我叫大胡子。队员们，首先是我们这位伙伴，‘乌龟’小姐……”

海水意料之中地听见了来自登记员的一声嗤笑，像是感慨代号与本人的相似。

“然后——大个子！过来！这位是‘瓜皮’，您看见了！以及我风尘仆仆的游侠朋友，从远方而来，名叫‘老鼠’……”

海水演一个胆小怕事的女佣兵，基本可以算是本色出演。但池野演一个左右逢源的老好人，才真的是在“演”。她都快不认识面前这个眯眯眼的男人了，他真的还是池野吗？简直像是被生消恶和阳茁一联合附体，嘴碎又市侩。

还有，万百顶着个瓜皮头叫瓜皮也就算了，乐神望的代号居然是老鼠。老鼠跟他有什么关系吗？

海水探究地瞥了乐神望一眼，却正好跟人的视线对上。乐神望完全沉浸在扮演的游侠角色里，冷冷地回瞪她，甚至用粗哑的嗓音反问：“看什么看？”

……服了他！真爱演！

海水扁扁嘴巴，没再东张西望了。反正池野只是让她正常地做自己，她想干嘛就干嘛，干什么都不奇怪。

——等等，所以，她遵从了本心，扮演的就是一个贼眉鼠眼的治疗师？！

池野继续给人提供登记的信息：“这位仙女似的人物、乌龟的老乡，是我们的‘精灵’——别误会！这只是个代号，咱们月牙湾哪儿允许异族进入呢？是吧！”

女孩“嗤”了一声：“这我可没说，我也管不着。少废话，最后一个。”

“最后一个……”

池野看着申屠真，突然有些为难，转而掩饰了下，故作轻松道：“您瞧，我和这位是刚认识不久的朋友！我真糊涂，居然把朋友的名字都给忘了……”

此举一出，再伴随着前面一连串的铺垫，彻底打消了女孩怀疑的念头——见鬼，这群人就是一帮虾兵蟹将生瓜蛋子！一群不得志的失败者碰到一起，想来月牙湾搞出点什么成就来，一看就是从来没在黑尼尔待过的家伙——更别提出名了。

面对大胡子的讪笑，登记员女孩翻了个大白眼：“你瞎紧张什么？不认识才对呢！真朋友才不会来这儿登记组队，谁管你们认不认识——你不认识就一边儿去，你！过来，自己来登记！”

为了演绎一个郁郁不得志的魔法师，申屠真苍白的脸上满是嫌恶，阴阳怪气地开口：“我叫‘天秤’。胖子！用你的肥手给我记好了！”

海水还没震惊完申屠真的“刻薄”，便见女孩脸上的肉颤了颤，身后升腾起的强劲魔力也跟着颤了颤。澎湃的水系魔力如同海面骤起的风暴，锐利而危险。

万百把嗓音压到最低，警惕道：“至少是个低级魔法师……”

阿斯特里德学院的毕业标准之一，便是要求学生达到低级魔法师水平。一般来讲，学生即便能从入学时的低级魔法学徒水平提高到高级魔法学徒水平，可从魔法学徒到魔法师，所需跨越的鸿沟，比加罗瑞德到威尔根的距离还要远上几倍。

勤奋的确可以提高魔法修行者的下限，可天赋却残酷地决定了魔法修行者的上限。纵然学校师资雄厚、学生基础的天资聪慧、家境优越，种种帮扶之下，也有不少在学校进修满十年依然无法毕业的学生，究其半生只能停留在学徒的水平。

由此，可见魔法师等级修行的不易。可现在，一个月牙弯弯小卖部的前台登记员，居然已然达到低级魔法师的水平！

她冷冷道：“小卖部一向和气生财。你们要轻侮小卖部的人，还得掂量掂量自己够不够格！”

池野连忙摆着手做和事佬，两边打着马虎眼，表情苦哈哈的：“哎呀，登记员小姐！您这是做什么……‘天秤’老兄，你这又是做什么！正如登记员小姐说的，和气生财！和气生财！”

登记员冷哼一声，显然不打算就这样放过这群无知而放肆的家伙。池野说尽了好话，又偷偷塞给人不少钱币和魔法道具，这才勉强缓和了登记员的脸色。

后面还有排队登记的佣兵团，不耐烦地催促着。登记员怒骂：“急什么急？！赶着去死吗！你们急，我更急！我还烦着呢！这该死的班——天天都要上十二个小时的班！日复一日！我都要跟这倒霉柜台长到一块儿去了！”

她没好气地抛出最后一个问题：“队名！队名！告诉我你们叫什么，然后就能去大厅领任务了！别用这种眼神看我，我没有权限知道你们接什么任务，少疑神疑鬼的——抓紧时间！”

池野松了一口气，终于用一个词结束了这场手忙脚乱、火急火燎的对话。

“七巧板。”

他笑着说：“是的，七巧板，我们的队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