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1 章 第五十章，注定

六月十二，寅时，在周家渔庄，打更的更夫在河边街头发现一具尸体，随即上报县衙。

死者为本地夜巡捕快一名，身受三处刀伤，面部重度毁容，面皮被完整剥落丢弃一旁，仅能够依据贴身腰牌辨明正身，随身物件并无遗失。在现场查到物证，长鞭一杆，应系行凶人所遗。

此案事发地点偏僻，又系深夜，事发时无目击人证。据现场情况，并毁容一事之残忍，判当为相识仇杀事件。

现已安排路口盘查，并各处酒家，驿馆来往人群盘问，当地住户亦有各处寻访，然而至今仍未获线索。

（这些凑字数的口水话和接下来发生的事情一点关系也没有）

某个地方，某一个夜晚。

窗外，淅淅沥沥地下着雨，不是很大。微微的，细细的雨丝，在黑色的夜晚中升腾起薄薄的水雾。

雨水从屋檐下滴落，一滴一滴，轻微的，有节奏的“嗒——嗒”，敲打台阶。

窗户纸透过昏黄的灯光，映照，水雾在周边笼起光晕。

未眠的旅客，两人。

她，坐在椅子上，双腿交叠着翘起，两只手也贴合地放在腿上，身体轻轻斜靠着椅背。她的长发因为潮湿的空气，没有一直以来的那么蓬松，也没有系上红色的蝴蝶一样的头巾，只是任由垂散，披在肩上，搭在背后。她的脸上，依旧挂着微笑，只是没那么明显，嘴角略带了些弧度而已，让人看不出，她现在的情绪。她一言不发，看着另一个人。

她，坐在床边，双腿盘起，两手不停拨弄着什么，有时是衣带，有时是床单，有时是手指。她依旧束起长发，凌乱的挂在脑后，撩拨脸颊，遮挡双眼，青色的抹额发带，牢牢地绑缚额头，那个结却打得很凌乱。她低着头，脸上的表情陷在阴影中，烛火无法照清，让人看不出，她现在的情绪。她一言不发，目光放空，什么也没有看。

窗外的雨一直在下，雨声，滴水声，笼罩着这个房间。

首先做出举动的人，是她。唐凤看着坐在床边的人，然后起身，慢慢地，安安静静地走过去，到了那人的面前，站着，低头，看见的是头顶的凌乱束发。

她弯下腰，蹲着，那样就能仰视着对方了，就能看见对方脸上的表情了。

面无表情，烛火只能照亮边缘，黑暗的脸庞，凝重的面孔，看起来会有些吓人。

可是唐凤没有被吓到，继续看着那张脸，然后，手臂举起，手指伸出，似乎是想碰一碰那个人的手，还是胳膊，还是衣袖。

最后，还是放了下来，那里都没有碰。

接着，她说话了，打破了这份宁静：

“还在生我的气吗？”

说话声轻轻的，可是每一个字都说的很清楚。

那个人听到这句话，转过脸，看着她。唐凤现在的表情，没有微笑，嘴角抿成一道细缝，双眼朝上，带着歉意的神情仰视着自己。

就这样，又是一阵沉默，雨声再次笼罩房间。

她将嘴角弯起一点弧度，微笑，却好像是费了很大的力气似的。那双眼睛现在展现在烛火下，带着或许是哀伤的神情，使得这个微笑更加无用。

她开口，说话：“没有……”

“真的吗，那你为什么是这样的表情……”

她摇了摇头：“我不知道……也许……也许是因为……累了吧。”

谎言。

“你怪我骗你……”

“我没有，”谎言，“我知道你是为我好，怎么会怪你？”

“……因为我骗了你。”

“可那是为了我呀。”谎言，谎言还是谎言，“我知道你是为了我，那样的话，就是欺骗又怎么样。我知道你不希望我去死，知道你骗我是希望我能够活下去，我都知道。”

“……”

“你骗我，你心里一定也不好过的，你也一定很难受。我怎么会指责你呢？我怎么会指责一直关心我，一直喜欢我的你呢？”

谎言，已经称不上是谎言的谎言了。

她的双眼开始模糊，却强自忍耐，再次将头低下去，让眼泪被黑暗掩盖，连一点闪光都折射不出来。何必被看见，何必让对方也难过。

她自己又何必难过，自己刚才说的话，不都是对的吗。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自己，欺骗也是为了自己，她怎么能现在这样责备对方呢？

刚才怎么又说了那些话，那些话一定更让对方难过，她怎么能那样做呢？

强自忍耐着，感到泪水又一点一点消散，很努力地练习着，尝试着，终于让嘴角上扬了，一个看起来很漂亮，看起来很开心的笑容。

“你看，我一点也不难过，对不对？”

在心里默念了几遍的台词，说出来时，一定会是喜悦的，开心的语气，一定要是。

再次转过头来，准备好了，微笑，台词，高兴的神情，谎言。

却没来得及用上。

只觉得，一阵温暖，扑面而来。

带着力量，将她压制，倒在床上。

拥抱，紧紧的拥抱。

脸颊错开，靠在肩膀上，埋在脖颈间，滚热的嘴唇呵出的热气令人不快，更别提那湿漉漉的泪水还有四处拨乱的发丝了。两条臂膀用力地合拢，手指按着后背的皮肤，按得那么重，那么疼。躯体上多出了一份重量，却还在继续施加压力，让自己呼吸苦难。

真的很难受。

这样算什么呀，道歉？补偿？还是只是任性，又一次任性？

她努力地将两只手挤到身体之间，试着用力，去推开。

一定会很费劲的，也许根本就无法分离的。

可是才一接触，才刚刚发出一点力气。

就分开了。

怎么会那么容易的？

“对不起。”唐凤已经后退，站在床前，喘着气，脸上的泪水胡乱抹成一片，头发也散乱了，衣着也起了褶皱，她站着，无力地站着，“对不起，我有些失控了。”

自己却什么也没说，只是看着站在那里流泪的人，只是突然觉得，那个拥抱其实并不难受。

唐凤摇了摇头，甩了甩头发，像是更加镇定了。

“我一直都是这样的吧，一直主动着，任由自己的性子。我觉得我喜欢你，就会接近你。我不想你受伤害，所以就会骗你。”她说，目光四处游移，声音有气无力地，甚至有几个字听着模糊，“我还真是，从来没考虑过你的想法，没想过你究竟要不要我这样做。”

“想要吗，我问你？”她又问上一句，这次目光直直望着她，还闪烁晶莹泪花，面颊上的泪痕已经风干，“我问你，你叫什么名字？”

说完这句话，又是一片沉寂，窗外的雨，虽然很小，却一直在下，没有任何减弱的迹象。

想要什么？

我的名字？

应该作何考虑？

选择，可是不想选择，为什么又发展到了这个地步？

阿青，对，那是我很久以前就拥有的名字，很多人都这样叫我。阿青遇到了一个他喜欢的人，那个人伤害过也关照过他，最后，那个人又死去了，被杀死了。

所以，阿青拿起了那个人的武器，去为那个人复仇。最后，阿青也会死去的，但那是他应该做的事情，该走的道路。

唐青鸾？这个名字一点也不好听，我虽然不记得自己姓什么，但我知道不姓唐，“青”这个字倒是没什么问题，“鸾”字呢？笔画那么复杂，还容易被认错，并且“青鸾”究竟是什么意思啊？

“鸾凤是注定要在一起的。”

眼前这个爱她并且骗过她，正流着泪等候她的答案的女孩子，曾经就这样说过。

所以呢，她的名字是什么？

答案，嗯，应该是很清楚的，自己明明一清二楚，却又偏偏装作这是很复杂的决定。

其实选择一点也不困难，只要选你最想要的就好，其他的，谁管呢。

你最想要的，是什么？

于是她念出了自己的名字。

然后，青鸾走上前去，抱住唐凤，紧紧地抱住。而唐凤也同样回应，用比之前更加热烈，更加紧密的拥抱回应。那种感觉让青鸾感到更加难受，但是，即便如此，她也没有放松自己的双臂，没有再次推开。

嗯，“注定”，即便这个注定包含了欺骗与谎言，包含了爱与伤又如何，最重要的是，“注定”。

于是她们接吻，这是她们至今的第二次接吻。

没有人记得是谁先吻了谁，接吻本来就是相互的动作，本来就是双方一同进行的事情。

第一次或许不是最好的，但绝对是最难忘的。

第二次的感觉一点都不好，她们都流着眼泪，流进两片唇之间的空隙，造成一阵苦咸味。动作也不再轻柔，不再体贴，只是遵循着自己的想法，自己想要的，全部都在唇间，用无声的话语说出。去宣泄，去放纵，哪怕会伤人，也无关紧要。

哪怕这一次是她们最糟糕的一次接吻，也无关紧要。

只要不是最后一次，只要这一次的吻结束之后还会有更多的吻，就好。

于是，第三次，第四次，第五次，就这样，直到忘记了数字。

今晚的最后一次吻，结束之后，依旧拥抱着，两张脸贴得异常的近，闭上眼睛，任由眼泪流逝，那泪水中有痛苦，也有快乐，很难说清哪一种比较多。

但，这就是爱情的泪水。

……

“嗯，然后呢？”

“啊？哦，然……呵呵，呵哈哈哈，然后，呵呵。”

“笑什么呀？”

“呵呵，呵——然后……你觉得，然后该做什么？”

“我……我不会呀。”

这句话又让唐凤笑了起来，她笑了大概一刻钟，然后……

窗外的那场小雨，一直在下，一直在下。雨水划过空中，落地，落在一片片水洼中，泛起一层层涟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