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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43 章 第一百四十章,对不对

村子北边。野草丛中,有一小队人马在朝村庄行进。他们来自白石山,他们是山贼。

带着油腻的头巾,手持大刀长剑,策马奔腾,肮脏的面孔,不修边幅的着装,双眼带着喜悦的疯狂,拉碴胡须下的嘴角上扬,难以掩饰的狂喜。队伍杂乱无章,毫无秩序,马蹄和草鞋肆意践踏着脚下的野草,踏出道路,空中草屑和尘土飞扬。他们几乎安耐不住心中的急切,如同洪水,如同潮流一般涌向村庄。

一旦抵达目的地,他们知道会有什么等待着他们。

“嘿,不过是群老百姓,手无寸铁的农民,这生意来得太容易了。”

“是啊,就算还有些官兵防卫也无济于事。头儿把情况都告诉我们了,仅凭几个当兵的,根本拦不住我们。”

“见一个杀一个。”

“可不是,一群笨蛋,根本没把村子放在心上。这次咱全伙出动,四面八方一起上,他们顾得了东也顾不了西,没辙。”

“我说老冯就是有眼光。”

“就是,跟着那群白痴搞什么联盟,逮什么通缉犯,赏钱根本就不够兄弟们分的。官府一向抠门,要不咱也不会上山当强盗了对不?”

“‘强盗’这词用的可难听,有点文化,咱们这叫绿林好汉。”

“那个字念‘陆’。”

“管他的,你又不是秀才,掉什么书袋。咱就是绿林好汉,咱现在做的事叫替□□道。”

“我们不是在打劫吗?”

“借,借的,有借有还。”

“找谁还啊?人都死了咋还?”

“烧纸过去呗,请个道士做法事呗。来世投胎再还呗,福报啊!”

“哈哈哈哈哈哈——”

“他爷爷的,真爽。好久都没下过山做活计了。”

“可不是,这趟做笔大的。冯头说了,先打村子,再打县城,一锅端。我上次跟冯头一起去过县城,乖乖,那儿可是要什么就有什么。这一趟活计做了,咱们能过上好几个月的舒服日子喽。”

“爽。讲真,咱上山不就是为了图这快活日子吗?打打杀杀,刀头舔血,拿命拼钱,管他爷爷的官府律法。不杀点人,不抢点钱粮,不图快活,吃香喝辣,对得起自己身份吗?你看太行山那些人现在都过成啥样了。”

“可不是,自从他们那强盗婆死了之后,一个个都变了性子喽。不打劫,不拦路,不知在寨子里搞什么玩意。这趟竟然还牵上了官府的线,我看他们个个都是盼招安呢。”

“一群软脚虾,哪像我们这样的,才叫真汉子。”

“哈哈哈哈哈哈——”

“嘿,莫光顾着讲笑话了。快些走,去晚其他兄弟都要先动手了。”

“那去早了咋办,咱这几个人不就白送了?”

“傻啊,到时有人通信,肯定一起行动啊。”

“嘿,看,东边过来个人了!”

“看看,是我们的人,骑着马,带着头巾,肯定是通信的。说曹操曹操就——”

“那马跑那么快干什么,还有,他后面飘着的是个什么玩意?”

“烟吧……大概是啥子暗号。”

“那烟咋逆风吹呢?”

“黑乎乎,看起来怪渗人的……”

“里面咋还钻出来个人?”

“人?”

“女人,从烟里面钻出来的……穿的跟奔丧一样,一身白……”

“她那把剑做啥子……”

——

“——什,什么情况?”

“她刚才——”

“搞什——”

“一下子就——”

“我的个娘诶,这——”

“这也太——”

“太——”

“……”

“抄家伙,快抄家伙!她朝我们过来了,她过来了!”

村子西边。

巴托里·阿提拉挥动着手中的十字长剑,刺入面前敌人的胸膛。淋漓鲜血顺着剑上的血槽喷涌出来,溅在她的脸上,身上,斗篷上,臂铠上。她全身沾满了血,一部分是敌人的,另一部分,是她自己的。

几处轻微的皮肉伤,无关紧要。她想着,将剑从死去的山贼尸体里抽出来,猛地转身一挥,格挡开身后另一个山贼的攻击。无关紧要,她现在无暇顾及自身,无暇顾及疼痛,疲劳,恐惧,唯一在乎的,只有保身边人的周全而已。

“秋茗,抓紧我的手!”

她头也不回地冲掩护在身后的曲秋茗喊道,“无论如何也不要松开。我的左手受了重伤,使不出力气。松开的话就再也抓不住你了!”

“可——”

曲秋茗背靠着她,一只手依言紧紧握着阿提拉的左手,臂铠上的破洞始终血污涌现,沾湿了她的衣袖。她自己的手上无助地拿着一把从地上捡起的刀,武器无助地在身前比划,试图抵御面前的敌人,试图掩护阿提拉的后背,“可阿提拉,包围的人太多了……我,我们这样支持不了多久的。”

“找机会突围!抢两匹马,然后我们离开这里!”

“可是——”

“先别说了!”巴托里·阿提拉一边吼叫着,一边拽着身边的人,试图向一处人群的空隙突围。但是她们二人正处于交战的中心,面前人群来来往往,空隙转眼即逝。

她挥动着长剑,试图打开道路。劈砍着,无暇顾及面前的人究竟是不是山贼,是不是朝自己攻击的敌人。没时间去区分,不管是谁,只要阻拦去路就是障碍。她想着,一剑砍倒面前互相交战的两个人。没时间去区分,都一样,重要的只是秋茗的安全,我要确保的,只有秋茗的安全,别的都不重要!

又是一处豁口,透过那一道狭窄的缝隙,她看见,不远处的草丛中,两三个山贼守着马匹。

“跟我走!”

她猛地一拽,感到左臂传来钻心的疼痛。伤口被撕裂地更加严重了,但是她无暇顾及,“秋茗,快点跟我走,跟我冲出去!”

“……好,好。”

她奔跑着,带着跟在身后的曲秋茗向目标跑动。豁口方位又开始变化了,又开始缩小,随时会有再次消失的可能,必须再跑快一点,再跑快一点。

“让开!”

阿提拉嘴里不住地喊着,挥舞着长剑,毫无章法地四处挥舞,完全只是试图驱散面前的障碍罢了。她砍伤了几个人,也许是山贼,也许不是,没空理会,更多的时候,只是劈中野草而已,草叶四处乱飞,她也没空理会。现在唯一重要的就只有突围的机会,还有秋茗……

“阿提拉……”

曲秋茗则只能被她拖着向那缺口走去。茫然地挥动手中的武器,击退上前攻击的敌人。眼前所见一片混乱,山贼和江湖人混战,有的山贼攻击她们,有的江湖人攻击她们,阿提拉则不管不顾地肆意攻击。刀剑的金属撞击声在空中回响,不时从某处传来惨叫,空气中密布浓浓的血腥味,混乱,疯狂,充斥死亡的场景。她却只能够无助地,被承诺保护自己的人带领着,不由自主地加入这一片混沌之中,她到底是在做什么?

曲秋茗总感觉到身后传来一阵吸力,就像漩涡一样吸引着她。意图逃离混乱的杀戮,然而,牵着阿提拉的手,看着自己的衣袖被血污沾染,看着身着的锁子甲在阳光下粼粼闪光,她真的不知道,自己能否逃离出去。

以及,她真的想逃出去吗?她到底是来这里做什么的?

夏——

“继续跑啊,秋茗,继续跑啊!跑到马那里!”

曲秋茗突然察觉到手中一直握着的,臂铠的金属质感消失了。回过神来,发现不知不觉,自己竟然已经跟着阿提拉冲出了人群。巴托里·阿提拉松开她的手臂,向着不远处几个牵着马的山贼跑去,“别发愣,秋茗,跑起来!”

“等——”她还想说什么,却看见从刚才混战的圈子边缘,几个山贼注意到了自己,朝自己走过来了。于是曲秋茗也开始奔跑,跟随着阿提拉奔跑。脚踏着茂盛的,滴着鲜血的野草,殷红的血渍沾湿裙边。

一个追赶的山贼扑上来,她感觉到脑后的风声,转身迅速一击,砍倒敌人。第二个山贼愣了一下,曲秋茗将手中的大刀猛地掷出去,把他打倒了,却也丢失了兵器。第三个山贼追上来时,她只能转身奔逃。

阿提拉已经跑到了看守马匹的山贼面前,正和他们交战。曲秋茗朝着那里跑过去,越来越近,但她同时也能够听到背后的喘息声,越来越近。

越来越近,她已经看见阿提拉轻松解决了那几个山贼,心里不禁轻松了几分。但是突如其来的一阵眩晕让她意识到,自己实际上已经虚弱到了极点。曲秋茗感觉双腿开始发软,感觉头晕目眩,面前的景象越来越模糊了。身后的脚步声却是越来越清楚。

她依旧在逃,但,能及时逃过吗?

阿提拉,等,等一下……

别,别走……

眼前所见只有模糊的黑影,分辨不清,究竟是什么,只感觉阴影越来越重,阳光越来越黯淡。

“秋茗——!”

呼喊声好像很近,又好像很远。身后的脚步声,也好像很近,又好像很远。

“——卧倒!”

曲秋茗倒伏下来,一半是因为命令,另一半是因为她已经虚弱地没有一点力气了。她只看到一点闪光。

然后,是草叶划过脸颊的感觉,刺刺的,痒痒的,她闻到野草的清香。

曲秋茗不知道刚才的闪光是什么,那是阿提拉从腰间抽出的一把短剑。巴托里·阿提拉冲她大喊一声“卧倒”,便将短剑掷出。

银色的短剑在空中划着圆弧,旋转着,掠过她散乱的几绺发丝,插中跟在后面,已经举起砍刀的山贼的喉咙。

她已经昏过去了,昏迷之中,她好像看见了一个人。

好像听见很远很远的地方,有人叫喊。

“杀了她,杀了她,杀——”

“砍死你个——”

“不行啊,根本就,就砍不中——”

“鬼,她是——”

“不可能,这不可能——”

“饶命——”

“你——”

“——”

“她在笑,她还在笑——”

“怪物——”

“她还在笑啊!!!!!”

“秋茗,秋茗!”

不住地摇晃让她清醒过来,刚才的幻觉仿佛只是一个梦。梦……还是说,是过去的记忆……不知道,梦中,她看见一团漆黑的如同黑夜的烟雾,看见白的如雪的衣带,看见红色鲜血,看见银色剑光,一地死尸,还有……一张笑脸,那是谁的……

是过去的记忆吗,对不对,对不对?

对不对,对不对,对不对?

对不对!

“秋茗!”

“——阿提拉!”

她彻底醒过来了,看着面前的人。巴托里·阿提拉担心的神情,一手牵着一匹马的缰绳,短剑还未擦拭干净血迹,便已收入鞘中,扣带也没扣上,“阿提拉,我……我没事。”

“没……没事吗?”

阿提拉将她搀扶起来,担心的神情似乎有些太过神经质了,“真的没事吗?我刚才……不该松手的,不该丢下你一个人,我以为——”

“我真的没事,只是刚才体力不支,昏了一下而已。”

“好,那,我们快走。”她说着,将缰绳递给曲秋茗,“我们两人骑一匹马,你握着缰绳,我一只手操控不住。”

“他们……”

曲秋茗望向来处,那里,两路人马依旧混战。

“没有人继续追上来,他们忙着互相作战,没人关注我们。但你也能看出来,江湖人那一方人数太少,抵抗不了多久了。我们必须在战斗结束之前离开。”

“离开,可是……”

“可是什么,秋茗?”

“可是,我是来这里找夏玉雪的。”

曲秋茗说着,看着她,“她把我穿的那件白衣抢走……抢回去了。她一定是来过这里,对不对?”

“……”阿提拉回望着她,没有回答。但双眼中一丝恐惧却好像是泄了密。

“对不对,草地里那些人的尸体,是不是就是她造成的?”曲秋茗问着,脑哈中陡然又回想起刚才昏迷中看到的幻想,又想起过去的记忆。

“秋茗,现在不——”

“对不对,阿提拉,你看到她了,看到夏玉雪了,对不对?”

机械地,一遍又一遍地重复。原本软弱无力的表情渐渐变幻成阴沉的愤怒神色,“阿提拉,你刚才看到夏玉雪了,对不对!”

“我……”

后者失神地喃喃自语,仿佛也想起一段回忆,“我看见……”

“我就知道——”

“不!”

巴托里·阿提拉断然答道,脸上的表情同样变化成坚定的神色,“我没有看见她!”

“你看见了,对吧,阿提拉!”

曲秋茗愤怒地回答,将手中的缰绳猛地甩开,“是夏玉雪屠杀了那些人,你看见她了!她刚刚就在这里!她还没走远,我要找到她!”

“秋茗!”

阿提拉突然抓住她的双臂,粗鲁地摇晃了几下,根本不再顾及左臂的重伤。曲秋茗的衣袖上又添了一道血污,她被这么一晃,又开始眩晕,“我没有看到夏玉雪!”

“那么……”

“我来的时候,就已经是遍地死尸了。”

阿提拉一字一顿地说道,坚定地望着曲秋茗的双眼,试图说服,“也许夏玉雪曾经来过,也许的确是她杀死了那些人,但她现在已经不在这了。在哪里,我也不知道。可我知道,我们现在一定不能继续在这里久留!快走!”

“……对。”

曲秋茗望了一眼不远处厮杀的群体,山贼已经占据了数量上的优势,战斗不会持续太久了,她又望着对面的人,从阿提拉的双眼中只能看到关切,“是啊。阿提拉……你说的对。”

“我们快走吧,秋茗。”阿提拉说着,又将缰绳重新牵到曲秋茗手中,“先离开这里,至于她,我们以后还会有机会再找到的。”

“是……”

曲秋茗握紧缰绳,正要翻身上马,突然又想起什么似的,“等,等等,阿提拉。我们……”

她望着四周,厮杀的人群。

“我们是不是该警告村庄里的人,山贼过来了?”

“离开这里再说,好吗?”

“好吧……”

巴托里·阿提拉的回答相当敷衍,相当违心。她从来没有想过,真的会要去村庄警告那些村民危险。那样只会给她自己,更重要的是给秋茗带来更多麻烦。秋茗现在的身体状态很差,她无暇顾及更多的事情。她现在只想着,将秋茗带离这个地方,越快越好。山贼和江湖人的战斗不会持续太久,并且,在这里多逗留一点,就多一份可能,多一份可能会遇上……那个人。

她根本无暇顾及更多的事情,她唯一关心的,只有秋茗的安全。

“走吧。”她一边说着,一边准备翻身上马。

“咴——”

从不远处另一个地方,突然传来一声马的嘶鸣声。巴托里·阿提拉只感到内心一阵不安的恐慌。她抬头,并不是望向声音的来源,而是望向坐在马背上的秋茗。

别……别看向那里,秋茗。她默默地祷告,你刚才什么都没听见。我们快走吧,好吗?

曲秋茗听见了,并且朝那个方向望了过去。

“你们干嘛,离我远点!”

蔡小小躲闪着,一只手在面前挥动着像是在反击。不过,这若是反击的话,实在是不足为惧。因为她面对的是三个手持兵器,凶神恶煞的山贼。而她手中仅有的,只是作为累赘的七弦琴,靠系带挂在肩上,实在算不上什么武器,是说,她总不能拿琴去砸对方的吧。

她不能那么做。

蔡小小牵着马的缰绳,一步步踉跄着后退,看着面前三个山贼越来越近。他们似乎并不急于扑上来将自己擒住,有什么必要,自己不过只是个手无寸铁的小女生罢了。她感觉自己现在就像猫爪下的一只耗子,不管怎么挣扎反击都是徒劳。她感觉两腿发软,说话的声音也颤颤抖抖,她根本掩饰不住内心的害怕与恐慌。

“走开,走开!”

“别紧张,小姑娘。咱,咱们没有恶意的。”冯小然狞笑着,又向前走了一步,随意晃动着手中的刀,“这里很危险,你一个人骑着马不安全。咱们一起走怎么样?”

“不……不要。”

“为什么不要?你是从县城来的吧。家住哪里呀?”他又向前走了一步,“你爹娘要是知道你一个人乱跑,会很担心的哦。我们送你回去。”

“走开,走开!一条,把他们赶走!”

“咴——”

她猛地扯了一下缰绳。身后的马一阵嘶鸣,然后,不知是真的就听从她的命令,还是单纯受到惊吓,奔跑着,转身挡在她和山贼的中间。喷着响鼻,鬃毛抖动,唾液飞溅。马直立起上半身,竟然比面前的三个成年人还高出一截,两只前蹄在空中有力地扑腾着,如同一对坚硬的铁锤挥舞。

“搞什么——”

这匹强壮,年轻的马驹突然发难,样子着实吓人。突如其来的变故令山贼不自觉地向后跳开,躲避着庞大的身躯,和足以致命的铁蹄。

“咴——”

一条扬起头颅向着天空又一次发出嘶鸣。如同雷声般响亮,在场的人,争斗的,围观的,纷纷被吸引注意力,突然都停下手里的动作,朝声音来源望去。

这一片野草原,开阔平坦,茫茫的及膝野草中唯有几棵高树耸立,声音或许可以传播很远,很远很远。而在一个很远很远的地方,似乎也有一个人听见了这嘶鸣,软剑在另一个人的喉咙前骤然停住。她向西南方望了一眼,脸上的微笑表情后不知掩盖着什么情绪。一瞬间的出神后,她又继续将剑推进几尺,夺走另一个生命。

干扰毕竟是短暂的,一瞬间后,一切恢复如初。

“小女生,她有危险!”

“秋茗……”

“我要过去!驾——”

“不——!”

“阿提拉,别拽着鞍带。那个小女生被山贼包围了,我要去救她的。”

“秋茗,不要去!”

“什么?”

“你现在很虚弱,我也受了伤,我们过去会很危险的。”

“可,可是,她也有危险呀!”

“我们顾不了那么多了,先走吧。骑马过去,万一引起别人的注意,我们就更难脱身了。”

“……”

“秋茗?”

“……我不能就这样把她丢在那呀,阿提拉。我一定要过去!”

“不行,你会,会受伤——”

“我不会有事的,松开鞍带,阿提拉。”

“不。”

“松开呀……”

“不……我不会让你去的,不会再让你身处险地,再让你受伤!”

“放手,阿提拉!”

“不,听我的!我们离开这里!”

“我——你——我——不管了,把手松开!”

“……借口,对不对?”

“你说什么?”

“借口,你只是在找借口,想留在这里。你只是想留在这等另一个人,对不对?”

“什么——你——才不是,放手啊!”

“你在等夏玉雪,你还是只想着复仇的吧!”

“……”

“秋茗,别……”

“——驾!”

“Fenébe——!”

“阿提拉!放手,你会——”

“咴——”

“哎呀——”

“秋茗!”

“……呜,你……我让你松手,你……”

“摔伤了吗,秋茗?你没事吧……我……你看,你虚弱得都没办法在马背上坐稳,这样还怎么过去,你现在根本就没办法管别人了,秋茗。我要保证你的安全,走啊!”

“……不,不,我不会走的!小女生……她是我带来的,我也要保证她的安全。你不懂吗,阿提拉,这和夏玉雪一点关系也没有。我带她来的,我,我有义务保护她。阿提拉,我是不会走的,你听到了吗!”

“……”

“……”

“对不起,刚才……没受伤吧。我不该……对你发脾气……”

“……我不会走的。”

彼处,马儿依旧暴怒地挥舞着双蹄,耸立的庞大身躯如同铁壁一般将蔡小小挡在身后,同敌人隔开。冯小然手持着大刀,看着面前的巨兽,几次试图绕过都被挡了回来。他也忌惮铁蹄的践踏,但是马儿背后,弱小无助的猎物始终吸引他。他不打算放弃目标,如果这一趟可以顺便把城里富商家的女儿也劫持了,到时候能给自己赚来一笔不小的赎金。他可不会让一匹马阻碍住他的财路。

“滚开——”

他喝到,挥动着大刀恐吓马儿。但是马灵巧地躲过这一下,随即猛地蹄子一伸,险些打中他的额头。这让他更加愤怒,“你个畜生,滚开!”

恼怒,他猛地一挥大刀,目标并非马的上半身,而是支撑的后腿。他奋力一砍,刀正打在关节处,切入其中,约有两寸深,随后便被坚实的骨头阻挡住。

“咴——”

马痛苦地嘶鸣一声,鲜血从伤口喷溅出来。受伤的腿终究无法支撑身体重量,它如同铁塔一般倒塌下来,重重地摔倒在草丛中,发出沉重的响声。

它摔倒了,在地上扑腾着,两只前脚着地,想要再站起来。然而要知道,一匹马的重量全都压在四条细细的腿上,断了其中之一,是无论如何也无法再正常站立的。它站起来,挣扎着跑了两步,随即再次摔倒,这一下,响声更加沉重。

这响声如同巨鼓震荡,传遍四周……很远很远的某个地方,另一个人也听见了这响动。她再次停下了手中的动作,向着声响来源望去。面前跪在地上求饶的敌人趁机跑开,她也没有再去理会。只是默默,朝着那个方位眺望……

“一条!”

蔡小小一时间忘却了恐惧,奔向倒下的马匹。伸手想要探查伤口,但另外两个山贼的动作更快,一下子便将她牢牢擒住,“放开我,你们这些强盗,放开我!”

“闭嘴!”

冯小然无所顾忌地跨过马儿倒下的身体,走到蔡小小面前,手中的刀还滴着鲜血。他脸上带着愤怒的表情,愤怒,这么简单的绑票怎么就搞得这么一团糟,刚刚那畜生差点把自己吓死,面前的这个小女生还这么聒噪,聒噪,吵死了!

“放开——”

“啪——”

蔡小小感觉一侧脸颊火辣辣地发疼,头晕目眩,向着一边倒去。那个山贼头目扇了自己一耳光,她仿佛听到耳朵里尖锐的鸣声……肩膀上似乎有带子滑落。

这一切都发生的太快了。她眼角的余光看见某个黑色的东西坠落,距离自己越来越远。她想伸手去抓住它,但是手臂却沉重地怎么也抬不起来……

七弦琴坠落,从包裹中松脱出来……落在草丛中,一声清脆的,轻微的响动,余音回绕,向四处播散……

蔡小小抬起头,看见很远很远的地方,一团黑烟升腾而起。

那烟升得好快,好高,好不寻常……她想,面前的山贼还在叱骂,但她什么也听不见。好像四周突然寂静无声。

不远处,她看见先前在争斗的那两路人马。如今战斗已经结束,地面上死尸横陈,大部分都是普通的江湖人打扮。而戴着头巾,相貌粗野的山贼——坏人们,则兴奋地举起手中的大刀,欢庆胜利,双眼中布满贪婪的血丝,身上沾满了无辜者的鲜血。他们在欢呼,但是蔡小小什么都听不见。

烟朝这里飘过来了,真是奇怪,因为那好像是逆风飘来的,速度还那么快……逆风,谁知道呢,也许高处的风向和地表附近的风向是相反的吧,学塾里,地志博物课的先生好像讲过这个知识,不过她也没认真听讲,对不对?

她可不是个好学生,她唯一会百分百用心听讲的课,或许只有琴艺课,因为……

“先生……”

她看着黑烟以极快的速度飘过来,越来越浓,越来越大。她看见阳光渐渐减弱,天阴下来了,其他人似乎也注意到了这古怪的变化,或许没有,她不关心。蔡小小喃喃自语着,看着天空中的太阳,被黑烟遮蔽。

原本晴朗的白天,此刻,如同夜晚般漆黑。烟如同夜幕,没有月亮,没有星光的夜幕。天空黯淡了……

“先生……”

她看见,在那黑色烟云的中央,在那最为稠密,最为漆黑之处,陡然涌现出一道白光,照射下来,正处于那一伙无耻地庆贺胜利的山贼中央。

白光……不,是白衣。

白衣,随风飘拂,一尘不染……

黑色的长发松散着,流动着……

那个人就那样突如其来地出现在人群之中。周边的山贼被吓了一跳,随即便反应过来,持起手中的兵器,喝骂,威胁。蔡小小不知他们在说什么,那个人似乎也不知道,不管不顾,仅仅是抬起头,看向自己。

于是她看见那张脸庞,标致又刻板的五官,棱角分明,略显刻薄的下巴。那张脸庞,那个人,是她再熟悉不过的人了。除了那奇怪的微笑。

那是先生。

在笑,可是双眼却空洞无物。笑容就像是一层面具,就像是另一张脸,另一个人。可是蔡小小知道,确信,那个人就是先生,是她认识的先生。

先生,先生终于来了,看着自己,是认出自己了吗?蔡小小想着,嘴角微微上扬,似乎是想回报一个微笑,打个招呼。

可她看见,站在面前的山贼头目,指着先生,发出什么指令。她听不到,却可以猜想出来。因为她看见先生周围的那些山贼一拥而上,看见他们挥舞起兵器,看见他们脸上的疯狂与病态。

看见,先生从洁白如雪的裙边缓缓抽出一把银色的,泛着寒光的剑。

看见,先生脸上的笑容,越发灿烂,也越发无情。

随后……

黑烟消散之时,阳光又重新普照野草丛。

蔡小小依旧站在原处,一动不动。没有意识到冯小然的刀正架在她的脖子上,也没有意识到那刀上粘带着的,马儿的血在她的脖颈上留下一道痕迹。她什么也没有意识到,她只是傻傻地站在原地,眼神空洞地看着远方,她完全意识不到身边发生了什么事情。因为刚才所见的场景,已经让她再也无法思考现实。

“白……白衣人,别过来!”

冯小然对夏玉雪喊道,但是嗓音的颤抖掩饰不住他内心的恐惧,“不想这个小姑娘死的话,就别过来!”

夏玉雪,一人独立于野草丛中。周遭遍地都是死尸,是鲜血,都是先前那些山贼的尸首和血渍。空气中充斥着浓浓的腥味和□□腐败的臭味,微风吹过,野草微微摇曳,从草叶顶端滴落露珠般的血滴。炽热阳光之下,几只乌鸦在她的头顶盘旋。

她的衣服依旧洁白如新,手中的软剑,依旧闪烁寒光。

“别过来,把剑丢下!”

夏玉雪依言丢下软剑,剑落入草丛中便不见了踪影,一点声音都没有。可是即便如此,冯小然依旧能够感受到从她身上散发出的危险,致命气息。毕竟,刚才的恐怖场景足够真实,夏玉雪依旧站立,即便在杀死自己全部手下,在战斗结束之后,她都没有受一点伤,连衣服都没有破一点口子,这是不可能的,不可能的!

必须承认,这是可能并且完全真实的,他亲眼所见。冯小然不安地望着四周,仅存的两个喽啰也呆立在一边,不知该如何脱身,和他一样。他手中的刀更加贴近蔡小小的脖子,紧紧压着,不敢有一丝放松,他感觉额头上渗满了汗珠,他不知道,下一步该怎么办。

对面的人就那样空手站着,不曾前进一步,也不曾说些什么。就那样站着,看着他,脸上的微笑带着渗人的寒意,他感到脊背发凉。

怎么办,现在怎么办?

他眼角的余光瞥见,身边一个喽啰向后慢慢退去一步,牙齿打颤,不住地颤抖,双眼只有恐惧,似乎刚才的场景已经把这人吓傻了。他看见这人慢慢地,慢慢地后退,试图离对面白衣人远一点,试图逃跑……

“嗤——”

他突然感到额角一阵轻微的疼痛。冯小然意识到自己刚刚的视线不自觉地离开了夏玉雪,这是一个错误,一个意识太晚的错误。他下意识地,手臂一扯,刀划过蔡小小的脖子,管他的,死前至少也要拉一个垫背……

可他的手臂并没有听从使唤,一动不动,手指放松瘫软,刀滑落下来。他感觉从额角流下一道细细的,暖暖的液体。然后他的双腿发软,他感觉眼前的景物开始变得模糊,黯淡。他好像坠入黑暗。

冯小然的额角上多了一个小小的,黑色的圆洞,血正是从此处流出,几滴血落在蔡小小的肩膀上,她一点反应也没有。

夏玉雪依旧站在原地,不曾前进一步。仅仅是举起一只手,无名指弯曲,食指和中指指向冯小然而已,仅此而已,再没有多余的动作。

一个喽啰吓得瘫软,跪在地上,另一个转身便跑。她略略移动手臂,指尖指向逃跑的那个人,仅此而已。

“嗤——”

逃跑的山贼,后背穿了一个孔洞,摔倒在草丛中不再爬起。

她再次移动手臂,指尖指向最后还活着的那个山贼。那个人看着指向自己的指尖,惊恐地,无助地一动不动,跪在草丛中,不住地颤抖,不知何时,何时那致命的一击会——

……

夏玉雪放下手臂,拾起草丛中的软剑,迈开脚步朝着蔡小小走去。穿过草丛时的沙沙声总算让那个被吓瘫了的山贼恢复理智,连滚带爬地跑开了,消失在她的视野中。

她轻轻叹了一口气,继续走着。脸上的微笑也消失了,又变回了原先的冷漠表情。

她在草丛中走着,周遭全都是尸体,是血污。她小心地避让,但是白裙和披风的下摆还是不免沾上几点血渍。她略带嫌恶地看了那些印渍一眼,并没有说什么,只是将软剑重新收到裙边。

中途,她停下脚步,从草丛中捡起一顶斗笠。斗笠四周裹着的白纱上也沾了血,还有一处边缘被劈开了。她轻轻拂去尘土,将斗笠重新戴在头上,放下沾血的白纱,继续走。

“夏玉雪——!”

她突然听到一声呼喊,转身,还未来得及反应,便感觉到肩膀上一阵疼痛,感到金属的冰凉与尖锐,感觉到鲜血涌现。

隔着白纱,她看见站着面前的年轻女子,身着的锁子甲闪烁寒光。她看见那个女子面色苍白,喘着气,看见她眼中的愤恨,看见她手臂的颤抖,以及站在她身边的那个黑色身影。

“当时是不是就是现在这个样子的啊,对不对啊?”

那个女子冲她怒吼着,“当时,你就是这样杀死他们的,对不对,对不对?你就是这样杀死我爹的,你始终就是个杀手,杀人犯,死——!”

曲秋茗话没说完便昏厥了过去。终究,太过疲倦,太过虚弱,身体上和心灵上的双重打击太过沉重,记忆太过沉重。她倒下,身边那人上前扶住她的胳膊,那人的腰带上,原本挂着短剑的位置如今只剩下一个空鞘。

身着白衣的女人和披着黑色斗篷的女人互相对视了一眼,什么话也没说。然后,巴托里·阿提拉转身,带着曲秋茗向远处走去,没有理会身后的人。夏玉雪也继续走自己的路,伸手拔出插着的短剑,血从她的肩膀流下,从她的指尖滴落,滴在野草丛中。面纱之下,压抑住那一声叹息。

野草丛中,鲜血遍布,满地倒伏着尸体。浓浓的血腥味,死亡的气息笼罩着这片土地,四周寂静无声。连乌鸦也不知何时飞走了。此时,在这一片草丛中依旧站立的,只有两个人。

夏玉雪走到蔡小小面前。

她开口,平淡的话语声中却没有一点情感。

“小蔡?小蔡?”

“……”

“你受伤了吗?脖子上这道血——哦,只是沾上去的,那就好。”

“……先生。”

“对,是我。”

“先生……您的手臂……”

“没关系,只是——哦,我的琴在这里,没摔坏,真是运气。”

“……”

“那,就这样吧,琴我也带上了,再见,小蔡。”

“……再,再见?”

“再见……不,说错了,不会再见的,我该说……拜拜?告辞?永别?都不恰当——”

“——等,等等,先生,您要去哪里?不,不和我一起回家吗?”

“家?县城,还是村庄?不,我想,无论是何处,我都无法再待在那里了。消息已经传出了吧,小蔡,你也已经听到了吧,关于我的消息?”

“什么——不,我不知道!”

“你知道的,小蔡。你知道,我是一个杀手,他们叫我白衣人,他们一直都在找我,他们渴望复仇。只不过这次,他们找错了对象。但是还好,我已经及时纠正了那个错误。”

“不……”

“村子里打更的赵大叔没事吧?我出门时碰到他了,他现在也该醒过来了,也该把情况都报告给守卫村庄的士兵们了。现在,所有人都该知道我是一个杀手了。”

“不,才不是!他们搞错了,是误会……先生,我不会相信他们说的话的,我不相信!”

“那相信自己的双眼吧,小蔡。你刚刚看到了什么?”

“我……”

“是啊,你看到的就是现实。我始终是一个杀手。”

“不!我不相信。我只知道,您是我的琴艺老师,我的先生。我做您的学生那么久,我听你弹琴那么多次。我知道,当弹琴的时候,您很快乐。您喜欢弹琴,喜欢音乐,喜欢做我的先生,教我音乐,同我相处。我只会相信这个现实,你不可能是个杀手!您对音乐的爱,您作为先生的身份,您给我的教诲,给我的指导,您和我相处时光的点点滴滴,对我来说,它们才是真实的,绝对是真实的!”

“它们是真实的,小蔡。但我是杀手这件事,也同样是真实的。我一度以为,杀手这个身份于我,不过是一种伪装。一度以为我本性厌恶杀戮与鲜血,以为只要我想,只要努力,只要付出,就可以脱下伪装,以真实的自我面对世界……现在终于明白,并没有什么伪装,两者同样真实。我始终是一个琴师,也是一个杀手。”

“可,可是,先生,您要去哪里?”

“哪里……没想过。总之,不能继续留在这里了。我在这里要做的事情都做完了,满足了复仇者的心愿,给予了保护者必要的警示,最后还为村子除去了一个威胁。我没有什么要做的事情了,继续留在这里,只会给我,也给你和村民们招惹更多不必要的麻烦。”

“可是,那,我们的琴艺课呢?暑假结束后,先生,您不是还要听我弹曲子的吗?我一直都在练习,我弹得很好了!”

“弹给新的先生听吧,聊够了,我该走了……”

“不,不要!你是我的先生,我也只会认你这一个先生!我不会让你走的!”

“——”

“不要走!”

“小蔡,别……别这样抱着我。我身上沾了很多血,会弄脏你的衣服。”

“我不管!你——你不能就这么走了,把我一个人丢在这里。更何况,何况——还有一条啊,你不能把它也丢在这里不管不顾!”

“一条……”

“它,它带我来的。那个,那个山贼,砍伤了它的后腿,它现在只能躺着,站不起来了。先生,你不能就这样把它丢在这里。”

“是啊,一条……我想……对,还有一条。”

“先生,你能帮它吗?它好像……很难受,一定很疼的。”

“是啊,小蔡,让我看看伤口……”

“咴——”

“该是很疼的,后腿的骨头断了。刀虽然只伤到了皮肉,但一条一定是试图站立,结果摔倒了,重压折断了腿骨,隔着皮肤,我能够摸到断骨的位置,情况很不好。”

“咴——呼,呼……”

“它很难受吗,先生?”

“当然很难受了。”

“能,能帮帮它吗,先生?你能救好一条吗?”

“我救不了它,小蔡,马儿一旦断了腿骨,是再也救不好的,它不可能再站起来了。”

“不……”

“但我,或许的确能帮助一条,至少不会那么痛苦,对吧?”

“……什么?”

“先生,不要,不要这样做!”

蔡小小猛地扯住夏玉雪的手臂,对她叫喊着,双眼泛着泪光,又带着惊恐,“你不能这样做!”

“不能……为什么?”

被拉扯的手中攥着的,是阿提拉的那柄十字短剑。剑尖抵着的位置,是倒伏在地上的马儿后脑以下三公分。夏玉雪望着蔡小小,没有再移动手臂,白纱下,不知她脸上是什么表情,话语声还是一如既往地无情,冷漠,“别担心,从这里刺下去,一条什么也不会感觉到的。迅速的死亡,没有一点痛苦,我很清楚该怎么做,小蔡。我是个杀手,我不是第一次这样做了……不是第一次了。”

“可……可你不能杀了一条,它——我不能让你杀了它。”蔡小小感觉双眼湿润,脸颊上滑过两道细流,面前的景象变得模糊,面前一片白色,“先生,一条和你在一起那么久了,你怎么能杀了它?它,它是你的朋友呀。”

“我知道,小蔡,所以我才要这样做。马天生就需要运动,无法站立,无法奔跑的马会抑郁,会难受,会拒绝进食,拒绝饮水,最终会悲惨的死去。继续活着,只会给一条造成更多的痛苦,我不想那样。”

“不,不要。”她拼命摇着头,“无论如何也不要,先生,就没有别的办法了吗?”

“活着只会更加痛苦,小蔡。”

“可,一条想活下去呀!”

“你怎么能够知道呢?也许,它更希望痛苦早点结束,你怎么能知道呢?”

“我——”

“你无法知道的,小蔡,我也一样。人和马语言不通,我们无法知道彼此的想法,人与人也差不多。我只能做我的事情,我始终是一个杀手,我能为一条做的唯一一件事,就是带给它迅速,短暂,毫无痛苦的死亡。”

“不要,先生……夏玉雪,不要!”蔡小小喊叫着,“夏玉雪!”

“喊我的真名是没用的,蔡小小。”

“不要这样,不要。”她的语气不再激动,反而,变得平常,淡淡的话语声,泪眼婆娑,望着那一层面纱,“不要做一个杀手,好吗?不要只是杀戮,只是破坏,只是造成死亡。我不想看到你这样。”

“可我始终是这样的,我无法改变。”

“至少,请你尝试着,去改变……为什么,不愿尝试……”

“我试过,试过很多次了,真的。”

“可以……再试一次吗?”

蔡小小说着,伸出双手,没有意识到她松开了那持短剑的手臂。她没有注意到,她只是伸出手去触碰面前的白色,去触碰那白色的面纱而已。

短剑却也没有再推进一分。

轻轻,若有若无的质感。她慢慢地,撩起面纱,就这样直视夏玉雪的面庞。于是,她看见那一对眼睛,夏玉雪也在望着她,并且,眼中也闪烁泪光,脸颊上同样是两道细流。她同样在哭,面纱掩盖下,一直在无声的哭泣。

“可以再试一次吗?再尝试一次,不要做一个杀手?”

“我……”

夏玉雪的语气不再那么冷冰冰,哽咽着,颤抖着双唇,一字一句地说着,“不……那太过,太过困难了。不会持久的,我知道,不会持久的,早晚,还会再恢复本性,早晚,还会再失控,会带来更多痛苦的,我不要……”

“再尝试一次,拜托,再尝试一次吧……”

蔡小小望着面前的人,望着那对哭泣的双眼,不由得内心发酸,她伸出双手,轻轻触碰夏玉雪的脸颊,冰冷的。蔡小小双手捧着她的脸,看着她,不由得感觉,自己像是在面对一个小女生,一个悲伤的,孤独的,从未长大的小女生,“就算,是为了我吧。请为了我再尝试一次吧,夏玉雪……先生。你可以的,对不对?”

“……”

“对不对,对不对?”

“……”

“对的吧,你可以的,可以,再尝试一次,一个机会。”

“我,我不知道……”

夏玉雪低下头,看着马儿,她手中的短剑依旧抵着那致命的位置,没有放松,也没有刺入。她仅仅是伸出另一只手,那只手臂,从肩膀处的伤口流下鲜血,从指尖滴落,滴落在野草丛中,滴落在,马儿的鬃毛上。

“……会痛苦的,活着,会很痛苦的……”

她喃喃自语。抚摸着马的额头,胳膊上血流如注,滴落在那棕色的皮毛上,沾染,渗透,扩散。马儿一动不动地躺在那里,任由短剑刺着皮肤,任由她抚摸。夏玉雪就仅仅是这样跪在马的面前,就这样沉默着,眼泪顺着面颊留下,汇聚于下巴处滴落,同血一起滴落在马儿的额头上。她双唇抿起的弧线,是微笑,还是在压抑一声叹息?短剑最终会刺入,还是不会?最终,是否她能做的唯一一件事,只有杀戮,结局,最终是否只能是死亡?

对,还是不对?

蔡小小不知道,蔡小小仅仅是默默地看着她,默默地,一言不发。

就这样……

四周一片沉寂,远处,高起的小草丘上,一个黑影骑着马,怀中抱着昏睡的年轻女子,远望着这一幕。当看到结局之后,她默默地紧了一下缰绳,策马向着更远处的地方跑去。马在野草丛中飞驰,在深可及膝的野草间开拓道路。奔跑着,空气中是草叶的清香,风吹拂着,野草摇曳,如同碧绿的海洋翻滚波浪。不知从哪一个地方,突然窜出一只云雀,也许是被马蹄声惊吓到了,冲上云霄,在蓝天白云间啼唱响亮的乐曲。随即再度潜入草丛中。偶尔可见草丛中几株孤零零耸立的高树,其上依附着夏蝉在阳光下嘶鸣。

这一片茫茫的草原,直延伸到天际,拓展到地平线上。而那匹马,带着人向着远方奔跑着,在野草丛中,渐渐远去,渐渐,缩成一个黑点,渐渐,消失不见。

那是盛夏时节,野草茂盛生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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