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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45 章 第一百四十二章,一夜梦

有什么想对我说的吗?再不说,就没有机会了……

……明天清晨,太阳升起之时,你就要被当众处决。像那些士兵一样,斩首,我会亲自行刑……

……晚安。

黑暗,只有油灯昏暗的一点光,火苗跳动着,闪烁着,颤抖着,好像随时可能会熄灭。舱壁上油乎乎的,铁笼栏杆锈迹斑斑,从壁板的每一道缝隙中,都渗透出一股刺鼻难闻的盐味,和血腥味融为一体,难分彼此。

透过脚下的地板,传来阵阵浪涛拍打舷板的声音。

悬挂着的铁链,轻微地摇晃着,一摇,一晃,一摇……单调地摆动,发出单调的声响。火苗一摇一晃,单调地摆动,地面上投射出长长的影子,同样,是在单调地,一摇一晃。

唐青鸾一人独自留在牢房之中,单调的景观,单调的摆动,单调的摇晃。她躺在地板上,置身于凌乱的破布败絮之间,那就算是她的床铺,不知已在上面睡过多少个日夜。牢房中几乎是密不透风,潮湿又闷热,汗水和血污令她的脸上身上沾满了脏尘。

她的额头挨着坚硬的木板,感觉硌的发疼却也不愿挪动一点。她双眼失神地盯着地板,但是眼角的余光总是不由自主地会被墙角边的灯光吸引住。灯光微弱,但青鸾还是感觉那光芒照得眼睛发疼。

朦朦胧胧,半梦半醒,感觉头重脚轻,感觉周身发麻,感觉疲倦,感觉饥饿,感觉口渴,感觉随时会昏厥过去,甚至死过去。但她依旧醒着,依旧有感觉。

全身上下没有一处是干净的,肮脏让她很不舒服。她感觉全身都在痛,带着血痕的地方,是尖锐的痛,带着烙印的地方,是灼烧的疼痛,被那种辣辣的水泼过的地方,是……呃,辣辣的疼痛,带着淤青的地方,是闷闷的痛。疼痛也让她很不舒服。但最要命的,还是眩晕,止不住的眩晕。

她觉得自己大概是又晕船了,反胃,但却没什么东西可吐,早就已经吐了个一干二净。她感觉头晕目眩,感觉周遭世界天旋地转,感觉难受,因为这单调的摇晃,这污浊的空气,这刺鼻的海水味和血腥味,更要命的,是那一点点不断抖动着的油灯火苗。

她看着那一小团火。昏昏暗暗的,却是这室间唯一的光明。跳跃着,闪烁着,随着若有若无的气流抖动,像一只即将死去的飞蛾在振翅,拼尽全力耗尽生命最后的一点气息,最终换来的还是徒劳的结局。

你就烧吧,挣扎吧。她想,不管再怎么努力,早晚都要熄灭的。

很快就要死了呢。

火自然不会理会她心里的碎碎念。依旧忘我地燃烧着,一点点吞噬着沾满油的灯芯,从所剩无几的油中吸取生命。每一秒,青鸾都感觉它会熄灭,但它依旧在燃烧。每一次,不知从何处灌进一阵气流,令火苗疯狂抖动时,青鸾都感觉它会熄灭。每一次剧烈摇晃,大概是一个大浪打到船边上了吧,令铁链哗啦作响,令她更加反胃时,青鸾都感觉它会熄灭。

但是火始终在燃烧。

好吧,谁知道,也许你可以一直烧到天亮呢。

到那时,我可就要死了。

天亮时,船就要开了。启航的时候,我就要被带上甲板当众处决。斩首,嗯,砍头,对,……会亲自行刑。

谁会亲自行刑呀?我会被谁杀死?

谁呀……

还是别想这个问题好了。

别,别,别。别想这事了。

她摇了摇头,感觉这木地板实在是硌得慌,硌得头疼。青鸾在地上翻了个身,换了个比较不难受的姿势继续躺着,面对着墙壁,背对着灯光,看着自己在墙上映出的模糊影子,一摇一晃,昏昏的,模糊的影子也让她感觉特别难受,但就这样吧。这样也好,总之,她不想再盯着那红红的,将死却又怎么也死不去的讨厌火苗看了。

红红的火……

别,别,别,别。别再想这些事情了。人生的最后一晚,咱们还是……过得简单一些吧。简单一些,别再去想那些复杂的,让人头疼,让人难受的事情了。

想些普通的事情,不会勾起任何回忆的事情。

比如……计算一下,大概还有多久才会到天亮。猜的没错的话,现在应该是子夜。天亮的时候,那大概还有三个时辰?考虑到咱们在东海边,日出会来的早一些,那样的话,大概再减半个时辰。

两个半时辰?管他呢……

数数数,第一个“数”是动词,第二声,第二个“数”也是动词,第三声,第三个“数”是名词,第四声。数数数,看看自己能数到多少?我觉得我能数到一万,甚至两万。

一,二,三,四,五,六,七,八……

好无聊。

脑海中有个声音在对她说话,说如果无聊不如聊天?哇哦,如果无聊不如聊天,这些字排列起来看起来还真有趣呢。对不对?

别来烦我,闭嘴!走开,让我一个人待着,我宁愿无聊也不愿找你聊天。找你聊天只会让我更无聊。

数数数,我要继续数数……

数到哪里了?

六,七,八,九,十,十一,十二……对呀,我就是在凑字数,怎样?我宁愿凑字数也不要和你聊天。因为和你聊天只会让我想到很多不该想的事情,不想想的事情。我知道你有什么事情想告诉我,对你来说很重要的情节,但我根本不想知道,不想关心。

我宁愿在这里无聊地凑字数也不愿意和你聊天,不愿沉思,不愿回顾过去,不愿去想象根本无法实现的未来。

以及,我知道我数了两遍六七八。

我知道……

闭嘴!我不想想那些事情,第一个“想”是“想要”的意思,第二声,第二个“想”是“想到,思考”的意思,第三声。

我刚才数到哪里了?十?十一,十二,十三……

唐青鸾睡着的时候,五十还没数到。如果她还醒着,还在继续数数的话,当她数到两百六十三的时候,那盏讨她厌的油灯终于枯竭了油。一点火苗不住地,比以往更加剧烈地跳动着,抖动着,试图再多燃烧一分,再多燃烧一秒,舔舐焦灼的灯芯,向着不见天日的房顶窜动,熏灼墙壁。然后,最终,终于,熄灭了。

两百六十五,一缕青烟飘拂又再度消失,黑暗降临。

晚安。

她做了一个梦,一个关于未来的梦。

日常生活自然是无聊的,工作也自然是无聊的,很无聊,非常无聊。

此时是清晨,阳光很好。早晨的太阳一点也不刺眼,早晨的夏天也不那么炎热。几声鸟雀啼鸣响彻云霄。蓝天下,普普通通的庭院中。

“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

青鸾一边哼着不成调,忘了词的曲子,一边懒散地扫地。她也不知道这种劳苦活到底有什么意思。地上的沙子灰尘根本永远都不可能扫干净的嘛。就算现在自己扫干净了,很快不就又要踩脏了?

真是无聊又毫无意义的重复劳动哦。

“唉,无聊哦。”

她叹口气,念叨着,双手机械地挥着笤帚。竹枝划过地面,留下一道道细细的纹路,发出沙沙的响声,微微扬起沙尘,“无聊哦,真不知这样做有什么意义,待会他们来练功,不又要把这里搞得一团糟了。”

但也许今天不练功,因为,嗯,今天是个大日子。

“也许会放假。”

她嘀咕着,想到能偷懒一天,笑了起来,“耶。”

不过放假的话,自己又能轻松多少?不还是要做家务,擦桌子,拖地,还有扫地。哈,至少不用练功了,她可不喜欢做那讨厌又累死人的事情。不喜欢练功,因为自己总是做错套路,然后就是被点名,被骂个狗血喷头,最后被当成沙袋吊打。明明应该那样握刀,偏偏要这样握。明明可以直接一刀劈下去,偏偏还要转个圈耍一下,真让人不习惯呢。

旧习难改。

她双手握着笤帚把卖力扫地。小小的身材,和大大的笤帚看起来可不是很不协调吗?

“哼,老大总要纠我的错误,我才没有做错呢。”

青鸾嘀咕着,左手猛地一使劲,笤帚在地上划过一个半圆,沙尘飘扬,“只是……只是我练的刀法和他们不一样而已。区别很大,所以他们学的我适应不了。老大他只会教他自己的那一路,和我不一样。我应该继续去练我自己的武功才对。”

“嗨呀——”

她眼尖地发现了地上的一片显而易见的树叶,装模作样地呼号一声,手握着笤帚向前挥动,动作娴熟轻巧,笤帚的细竹枝在距地面一指宽的高度掠过,将落叶拢过来,没有溅起一点尘土,“哈,就是嘛。我的刀术可是一点也没落下。他们应该让我也去当个教师,我也可以教授剑法——不对,刀法。”

青鸾微笑着,不由自主地又开始回忆过去。

过去的琴音,过去的沙滩,过去的白日与黑夜。过去的刀光剑影,生离死别。过去,烟雾缭绕,沉醉梦乡的过去。一段永远在路上的旅行,一个感觉很重要实际上却一点也不重要的承诺,一个变了又变的名字。一次回忆一首诗,过去的他呀……

“唉,如今回想起来还挺有趣的。”

她叹了口气,继续一边扫地,一边自言自语,忘我地挥舞着笤帚,“相比起来,现在就无聊多了。过去呀,我可是经历了不少事情呢。”

“嘿,哈——”

她双手举起笤帚,手紧紧握着竹竿,竹竿四周围绕着一圈圈细细的竹枝,拿起来不重,也不轻,正正好。不长也不短,长度也是正正好。

就像她曾经拥有过的,那把刀一样。

“唉,我还真该……找个时间去把刀赎回来。”青鸾在空中挥舞着笤帚,就像曾经挥舞太刀,曾经练习的那样,一丝不苟,认真地挥动,干枯的竹枝划破空气,发出簌簌声响,“要不是急着备彩礼,才不会那么便宜地就典当出去。也不知人家会不会认真保管。”

猿飞,猿回,山阴……

“不过工钱到现在还没发,真是的,我可是一文钱都没有了。”月影,浮舟,浦波……“算啦,反正也不急着要。典当行的老板都承诺过的,我也就再等等呗。”

再等等,为什么不呢。

反正自己现在也根本不再需要用刀了。

那段时光早已过去了,早已停留在过去,成为过去。

至于现在。

无聊,或许。无聊的日常,无聊的工作,无聊的人生。但是青鸾一点也不反感这种无聊,她还很喜欢,很享受。过去的事情早已过去,现在才是最重要的嘛。

“嗨呀——”

她双手紧握笤帚,脚跟旋转,腰背发力,带动手臂向下,一套动作行云流水。笤帚在空中划过优美的,完美的弧线,稳稳定格在前方。

细竹枝微微颤动。

现在,唐青鸾过得很开心,再不能更加开心了。

“嘿,你在干嘛呢?”

突如其来的一声叫喊,打断了青鸾的思绪,张皇失措地回头,发现不知何时,她已经站在了自己身后。

她。

她,鲜艳的红衣白衫,长发在阳光下泛起褐色的光泽,红色的蝴蝶结发带随风飘拂。她,站在那里,修长的双腿笔直,一只手随意又优雅地叉着腰,面对着自己。她,那白皙中微微透红的脸庞,那弯弯的眉梢,睫毛下闪烁的双眸。她,微笑着的她。

重新出现在自己面前的她。

“呃,我……在扫地。”

青鸾放下笤帚,装模作样地在地上划了两下。望着她,尴尬又不失礼貌地回敬微笑,“那个,你回来啦?”

“对呀,我回来啦。”

她玩味地瞥了眼笤帚,地上一片凌乱的痕迹,她再次直视着青鸾的双眼,眼神中还是满满的笑意,“带着队伍回来啦。离开了那么久,你有没有想我?”

“想啊,当然了,嗯,天天,每天都想。”

“每天都想,嘁,才不信呢。”她古灵精怪地一翻白眼,“想我,为什么不去路口接我?一个人待在家里偷懒,真清闲呢。”

“我……在扫地嘛。”

“鬼咧,就扫成这个样子?”

“呃……”

“算啦,等会再跟你慢慢讲。”她说着,一转身,招呼后面的人,“林大叔,让他们先把货卸下来吧。等下我们去和爹对账。嘿,五哥,把马牵去马厩。”

是哦,他们都回来了。离开了很久的人,如今终于回来了。青鸾看见老大在指挥着庄客,样子还是那么严肃。卓五哥牵着马走过来了。

“嘿,一条。”

“五——”

“——噜噜噜。”青鸾刚举起手打招呼,马儿就在一边呼噜起来,打断了她的话。她瞪了马一眼,马也气势凌人地回瞪她一眼,因为她比那匹马矮了一个头,所以两者气势高下立判,这讨人厌的马。

“五哥,喊她青鸾呀,‘一条’现在是马的名字啦。”她说着,伸手去抚摸马的鬃毛,“以后还喊外号会叫混的。”

“抱歉哈。嘿,青鸾,我们回来啦。”

“回来啦,五哥。”

青鸾笑着挥了挥手,她很高兴看到朋友回来,然而……“那个,小庄哥呢?”

“他,唉,没和我们一起回来。”

卓五通叹了口气,表情变得有些失落,“路上有事耽搁了。但是别担心,没什么要紧的,很快就回。”

我可没担心他。

青鸾在心里默默嘀咕,他还是别那么快回来的好。

“好啦,好啦。五哥,等会我们再聊。帮忙下,给一条喂些豆饼,它在外面好久都没吃到豆饼了。”她笑着,看着马,“一条,你都饿了一路,很想吃豆饼了,对不对?”

马好像能听懂她说话一样点了点头。

“去吧,好好吃,还是家里的食物好吃,对不对?”

她拍拍马的肩膀。卓五通牵着马走向马厩,离开了。庭院里,又只剩下两个人了。

“呼,累死。”

她动作夸张地伸了个懒腰,“这一趟可真把我累坏了,腰酸背痛的。等会你要给我好好捏捏肩膀,弥补你没有去接我的过错。”

“哦,好吧。”

“哦,好吧。这么敷衍的吗?”她揶揄地说着,“算啦。家里都正常吗?”

“嗯,都正常啊。”

青鸾回答,摆弄着手中的笤帚,“没什么事。你一路都平安吗?”

“本小姐押货,保证平安。”骄傲地举起手,一挥头发,潇洒的姿态,“哦,对啦。我顺路去了那个小村庄,不过……我没看到她呢。”

“夏玉雪,她不在那吗?”

“不知道在不在,总之我没看见。也许她又离开了吧,你也知道,她呀,不始终都是那个样子的吗?”

“可是,她说过……”

“好了,好了。你呀,那么关切她做什么?”佯装出不满的神情,醋味十足的可爱,“你,已经和我结婚了。你不可以再想别的女人啦,只能想我一个,只能关心我。”

“什么嘛……”

“我再问你一次呀。你,有没有一直想我呀?真心回答!”

真心回答。

“当然有了。”

青鸾一字一顿地,一反常态地认真地说。望着她,望着她的笑脸,那微笑那么甜,那么美,自己怎么可能不会对这张脸真心回答呢,“当然……一直都在想你了。你走的,离开的每一分每一秒,每一天,每个时刻,我都在想你的。我……我真高兴你能回来,真高兴能在见到你……真的,能再见到你真好。”

真的,真的是真心回答。

现在,再见到你,我很开心,不能更开心了。

“我真的一直都在想你的,真的。”

“噫,肉麻。”嘴上这样说,灿烂的笑容却出卖了她的真实想法,“听得我都要起鸡皮疙瘩了。那么煽情干嘛,搞得好像我——呸,那什么了一样。”

——

“喂,怎么了?你怎么不说话呀?”

“没,没事啦。”青鸾低着头,努力摆脱刚才脑海中一闪而过的奇怪阴影,“没什么,只是……我也不知道。”

“你是不是……你真的很想我呢,青鸾。”她凑近,认真地看着唐青鸾的脸,她的微笑也有些黯淡,“刚才和你开玩笑的,我当然相信你一直都在想我呀。我也同样,分别的那些日子,我也一直都在想你呀。”

“我……我知道。”

“……你也一直都在担心我吧。”她说着,伸手,握住青鸾攥着笤帚的双手,九只手指,“抱歉,让你想起了不好的回忆,你是不是想起那个时候……”

“……嗯,有一点。”

“不过,没事了,不是吗。现在不是很好吗?”她更加凑近,微笑,上扬的双唇几乎贴近青鸾的嘴唇,“现在很好,对不对?我说,下次出远门,我们一起外出,怎样?”

“啊,一起?”

“对呀。你看,一直以来都是我主外,你主内。我总在外面奔波,让你想念,让你担心,我也一直想念你。相思呀,不如以后,你还像过去那样,我们一起外出,好不好?”

“呃,我……我不知道。我好久都没出过门了……并且,我不太想——”

“哈,骗鬼呢。”灿烂地笑着,“你刚才在干嘛?你明明也有想的,对吧。你也时常回想起过去的日子,想起曾经我们共同经历过的那些事情,对吧?我刚才看的,你的剑法可是一点也没有生疏呢,你难道不想再拿起那把太刀吗?”

“呃,我……我不知道。”

“我知道。”她说着,笑着,双唇凑近,轻轻贴上,“我知道,我一直都知道。我们一起出门不好吗?你,我,带着你的刀,我们可以继续练习你的剑法,你可以保护我,我也可以保护你。我们可以一起面对困难,面对险境。最重要的是呀,青鸾,我们始终都在一起。”

“是啊。”青鸾轻轻回吻,“只是……那把太刀现在都不在我身上,典押了。不然哪来的钱备彩礼呢。”

“赎回来呀……真是,这有什么好纠结的。要是没钱的话,我付就是了。”她的双唇越来越贴近,话语声越来越轻。她闭上双眼,嘴角却依旧残存一抹微笑,“赎回来,然后,下次出门带上,我们一起走,一起踏上旅途。不过,就算没有太刀,你不是还有胁差吗?”

“哦,对了,都忘了。我去找找——”

“别走啊你,等会再去!白痴,至少等这个吻结束,你再离开。”

“嗯……我不想离开了。”

“那,就别让它结束……”

不要结束。

亲爱的,这只是个梦而已。

我知道。

青鸾认真地品尝着口腔中的感觉,温温的,湿漉漉的,带着些许甘甜,些许苦涩。她闭上双眼,探索着,感受着。她知道,这不过是梦而已,不过是虚假的体验,一点安慰,一点幻想罢了。

不过是个关于未来的梦而已,一个本该发生却并没有发生的未来。不过是想象,是故事,纯属虚构,与现实中的人和事毫无关联。仅仅存在于自己的脑海中,仅仅存在于梦里。

梦中的青鸾,感受到面颊上传来的呼吸,湿润的,温热的,近在咫尺。梦中的她伸出双臂,拥抱,感受到怀中的一片温暖,感受到紧紧贴合在一起的躯体带来的压力,感受到虚构的脉搏,虚构的心跳,虚构的生命。

只是个梦而已。但是,那又怎样?我喜欢这个梦,喜欢这个未来,喜欢梦中的她。你若说这并非现实,若说我不过是个逃避现实的懦弱的人又怎样?我就是喜欢,比起面对现实,惨痛的,毫无意义的现实,我更愿意永远活在这虚构的梦境中。

只是一个梦,但是,我不想让它结束。若是不会结束的话,若是永远都不必醒过来的话,梦境和现实又有什么区别?

请不要让这个梦结束。

青鸾感到眼眶中一阵发酸,一阵疼痛,一阵湿润,一阵温热。两滴眼泪划过面颊皮肤的触感,这是属于现实的眼泪,还是属于梦境的眼泪?她不想计较这个问题,无关紧要。只要这个梦不会结束,那和现实就不存在任何区别。只要她永远活在这个梦中,那么这个梦,这梦中的世界,梦中的场景,梦中的历史和过去,梦中的感觉和记忆,对自己来说,就是现实,就是真实存在的。

梦中的未来,是真实的。梦中的她,也是真实的。

永远活在这个梦中,就能永远和她在一起了。我希望如此,她也一定希望如此。

所以,请不要结束。

不要结束……

醒来。

不要醒来。

醒来,依旧是牢房。

青鸾面对着的,依旧是单调的木板墙壁,油灯不知何时又点了起来,她在墙上看见自己的侧影,正如入睡前一样。什么都没有改变,什么都没有发生,她回到了现实之中。她感觉脖子隐隐作痛,落枕了,额头一直挨着地板的地方也被硌得生疼。她感觉很累,很虚弱,很困倦,不想动,但还是慢慢地,用手臂支撑起身体。

揉揉眼睛,她还可以再睡一觉的,还可以再做一个梦的,说不定,可以接着之前的梦继续做下去,那样不是很好吗?

但是青鸾没有那样做,因为那终究是不现实的想法,她知道。

她听见隐隐约约的浪花声,感受到海浪拍打船舷的震动,还有摇晃。地面湿漉漉的,她抬起手,借着昏暗的灯光,看见自己的手上沾了红红的血。身上的伤口还是没愈合好,地上的血就是从那些伤口流出来的,并且似乎更加严重了,她伸手触摸,只是麻麻的感觉,手指上沾了软软黏黏的东西,希望那只是血而已。

密闭空间中遍布浓浓的血腥味,海水的咸味,辣椒水的刺鼻辛辣,以及……呃,好吧,她自己很久没洗澡了。

一个梦。

她想着,初醒的时候,还能记住梦中大部分的内容。此时,她还记得清清楚楚,一个梦,自己又做梦了。梦见了未来,一个自己本可以拥有的未来,一个美好的未来,平平淡淡的,却又很美好很幸福的未来。

而现实,却还是这般景象。

何必呢,唉。

她叹了口气,我都快死了,何必还这样折磨我呢。做个人,好吗?

未来,呵呵。

她开始清醒,相对应的,关于梦的记忆也开始变得模糊。大多数梦,苏醒后不久便会被遗忘,遗忘得一干二净,若是那样不也是很好的吗?可是偶尔偏偏又要留下些无意义的碎片,让人想忘却又无法忘却,想回忆起更多又什么也想不到。食之无味又弃之可惜,讨厌的折磨。

算了吧。

心里这么想着,却又不由自主地开始回忆那只言片语,只是为了一点慰藉。

我回来啦……

是呀,你回来了。还是那美丽的容颜,那甜蜜的嗓音,那自信满满,气场十足的口吻。你回来了,和过去几乎一模一样。但却偏偏丢失了那一抹微笑,偏偏又不是离去的故人。

你有没有想我……

实话实说,不常想起,我也不愿想起。想起你让我感觉更加难受,有时候真希望就这样将你完全遗忘,却又舍不得。有时候想彻底离开你,找寻我全新的人生,偏偏又一次次重逢,一次次重回过去的生活。

我们一起外出,好吗?一起走,永远在一起……

呵。

青鸾笑了一声,那倒是很不错的主意呢。也不是没有过那种想法啦,只是……呐,算了,反正现在不管有什么想法都没所谓了。天亮时就出发,嗯?那时候,我就可以和你一起走啦,一起踏上旅途,永远在一起。真是很不错的主意呢。带着我的刀,在路上继续练习我的剑法,你可以保护我,我也可以保护你,一起面对困难,面对险境,面对未来。

不过,说起刀的话。刀现在不在我身上呢,当然也不在典当铺。你拿着呢,对吧?太刀被你给拿走了。

还有胁差嘛……

胁差也——诶,胁差还在。

青鸾不经意地一瞥,发现不知什么时候,胁差回到了自己身边。那闪烁寒光,沾带鲜血的锋利刀刃,血还没干透,那长长的,卷柄很讲究地裹起来,同样沾带鲜血的刀柄。胁差回来了,就在自己身边,一直在自己身边。

真好啊。

当然,她沉浸在幻想中,但还没沉浸到足够完全抛弃现实,抛弃理智的地步。青鸾拾起那把短刀,仔细地打量,发现那并不是自己的胁差。

只是一把普普通通的刀而已。铁的成色很劣质的样子,刀身上的镐线形状也不对。卷柄布颜色不一样,刀柄上的栓钮也没有雕花。这根本就不是她的胁差,只是一把普通的短刀。

啧,什么嘛。

她环顾四周,发现自己一觉醒来,周遭的事物也不一样了。

铁笼的门打开了,钥匙插在锁孔中。她转身,面对着敞开的牢门,而对面,就是进出牢房的那扇门。她先前早已注意到,那扇门根本就没有锁,只是有一个简单的门闩而已。从那扇门出去,就是走廊,从走廊出去,就是甲板,外面的世界。

这什么情况?

她也不知道,她也不敢问。她问谁啊,问坐在椅子上打盹的那个看守吗?

青鸾记得清清楚楚,入睡前,最后一次拷打之后,那两个拷问的看守得到指令,早已离开,黑暗的牢房中只剩下自己一个人。

而现在,她认出来那坐在椅子上的人正是其中一个看守。睡着了,似乎,双臂支在双腿上撑着身体,头低低地俯下去,整个人还在随着船只轻轻摇晃。她好像还听到轻微的打呼声。

所以,现在,牢房的门开了,看守睡着了,而自己的手中握了把武器?

她是睡了多久啊,现在还没到黎明吗?

嗯……

青鸾略略沉思,心里猜想了一个可能的答案:

自己刚才睡觉的时候,看守走进来了,点起了灯,可能是打算来继续拷打自己的,是啊,最后的几个时辰都不让自己清闲。但是这大半夜的被叫醒,又看自己睡得那么香,他也打算先打个盹,补个觉,等另外那个人来了之后再开工。

真聪明,然后呢,怎么解释敞开的牢门和手中的武器?

也许……

可能他先把门打开了,然后再决定小睡一会的?但那好像不太可能吧,谁会蠢到开着牢门不管犯人就偷懒瞌睡的。

并且,刀又是怎么来的?

又也许,看守并没有把门打开,让门锁着就睡着了。然后,另一个人进来,悄悄拿走了他身上的钥匙,打开了牢门,还给了自己这柄短刀。

那又会是谁呢?

也许……也许……也许是她。

不会吧。

青鸾摇摇头,否定自己的想法。不,不会的,不会是她的,不可能是她的。那根本不合常理,完全是不切实际的胡思乱想。

也许呢,也许呢,想象一件可能发生的事情总不会有错吧。

也许……也许就是她。不,不可能的,青鸾极力反对这个完全不合理的想法。然而念头本身却总是不由自主地在脑海中出现。不是,不可能,但也许,或许,即便几率再小,即便只有百分之零点零零一的概率,也还是有可能的。

也许是她,也许她不想让我死,所以做了这些事情。青鸾想着,抚摸着刀身上沾到的,自己的血,在油灯光芒下还是鲜艳的红色,红红的。

是啊,是她。

她不想让我死去。虽然对我说了那些话,但心里,她其实并不想让我死去的,她一定是想让我活下去,不是吗?过去,有的时候,到了那种时候,我不也总是那样想的吗,她不可能不想让我好好活着的,因为……因为她爱我,她希望我幸福。

绝对是这样的。

青鸾出神地抚摸着刀刃,没有注意到自己的手指被割开了一个小口,鲜血一滴滴渗出来,她看着那鲜艳的,红色的血珠。目光迷离,又坚定,似乎已下定决心。

对,她想让我活着。所以,是她,拿走了看守的钥匙,是她打开了牢门,是她给了我这把防身用的武器。虽然没有太刀,不是还有胁差吗?即便这一把只是普通的短刀而已,但那对我也足够了。

青鸾开始幻想当时的场景。就在自己做梦的时候,梦中的她,不知不觉,悄无声息地又回到了自己的身边。

虽然没有叫醒我,没有带着我离开这里,但她不是给了我一个逃生的机会吗?我,凭借手中的这把短刀,完全可以自卫。现在还是深夜,船上大多数人都睡着了,只会有几个看守而已。我完全可以带着刀,走出这个铁笼,小心地穿过牢房,避免惊醒那个守卫,打开房门,从过道上甲板,如果有人发现了我,我可以用刀,在那人发出警告之前解决,不会有一丝动静。

上甲板,到外面的世界。

现在还是深夜,船还没有启航,还停泊在近海的地方。我可以跳入海中,游到岸边,黑夜不会有人注意到的。

上岸,然后,我就逃出去了,自由了,活下去了。终于可以离开这里了!

离开……

青鸾思绪一顿,终于注意到自己手指上的割伤了。她慢慢地将手指凑到嘴边,将血吸走。一边吸,一边失神地站在原地,一动不动。手中握着那把不是胁差的短刀。

离开这里……那不就意味着,离开她吗?

我……

我不想离开她。

青鸾矛盾了,又要选择了。

不想离开,死就死吧,死了就能永远和她在一起了。可是,她想让我离开,想让我活着,我……我该怎么办呢?

该怎么办呢,谁知道?选择吧。

“吱呀——”

牢房厚重的木门被推开,上锈的铰链转动,刺耳的摩擦声打断了青鸾的沉思。她猛地回过神来,看见自己的对面,站着的,她认出来那是另一个看守。

两人面面相觑。

现在呢,是乖乖投降,然后依照原定计划去死,还是遵从本能的求生欲,在对方喊人之前捅死他?快点选择,他还在发愣,但不会发愣很久的,快点选择。

青鸾握紧手中的短刀。

另一个看守惊讶地看着她,然后,眼珠一转,看见坐在椅子上打盹的那个看守。

浪涛扑打,船只摇晃,看守的身体也一摇一晃。海风吹过的声音,在船舱里听起来很像是人轻轻的呼噜声。

估计是一个巨浪打过来了,船猛地一晃,青鸾也跟着摇摆了一下,保持住平衡没有摔倒,要是那样的话,就真的逃脱无望了。

站在门边的看守也扶住门框,但是坐在椅子上的那个呢。

那个看守摇摆着,向前一扑,摔倒在地板上,僵硬地翻了个身,仰面朝天对着天花板。

他没有任何反应。

青鸾,和那个看守,两人都看见了他脸上的表情。圆瞪着的双眼,黑色的眼珠向上翻着,眼白占据了半个眼眶,看起来特别吓人。扭曲的嘴唇,是遭受过极度痛苦的证明。光着膀子,胸前一道深深的伤口,可怕的伤口,血已经流尽了。

地板上全是血,灯光太暗,青鸾刚才没有注意到。

自然也没有注意到,那个看守早已死了。

致命伤,锐器造成的,似乎是一把匕首,短刀……短刀。

青鸾看着自己手中的短刀,刀上沾满了血,她还以为那是自己的血呢。

这下傻了吧。

“杀人了,犯人逃跑了,犯人逃跑了!”

呼叫让青鸾终于回过神来,那个看守反应比她快一点,此时朝走廊退去,一边大喊着,一边拍打着墙壁,试图引起其他水手的注意,“快来人,犯人逃跑了!”

他说的是汉语,他是汉人,明国人。

青鸾没有想到这件事情。她那时唯一的举动,就是本能地向门口冲过去,手持着短刀,盯着大喊的看守冲过去,脸上还是失神的表情,那种慌到极点,反而变得十分平静的表情。

她毫不犹豫地跨过倒伏在地上的尸体。

“快来人,犯人——”

“嗤——”

警报到此为止。青鸾飞扑上去,在对方反应过来之前,将短刀深深刺入看守的身体中,两人的身体一起向后撞到墙上。短刀的刀身整个没入看守的身体,青鸾感到温温热热的血液喷溅,她的脸颊湿漉漉的。

她松开握住刀柄的手,站起来,中刀的另一个看守靠着墙缓缓倒下,呼出最后一口气。瞪圆了双眼,脸上同样是惊恐的表情,和先前那个一模一样。

青鸾站在那里,看着尸体,喘着气,整理自己的思路,然后弯下腰,再度握住刀柄——抽不出来,卡在里面了!

呃啊啊啊啊——这可不在计划之内呀!

她更加用力地拔,但同时,也听到从走廊一边传来的脚步声,话语声,越来越近。其他水手已经收到了警报,已经朝这里来了,反应这么快的吗?

没辙——青鸾放弃了,现在还是赶紧跑吧。她丢下尸首和尸首上的刀,不再理会,朝着走廊另一边跑去,希望这是通向甲板的路。

“呼,呼——”

跑着,喘息着,她感觉好累,感觉浑身乏力,感觉快要晕厥过去了。在牢房里待了多久,受折磨有多久,没好好吃过一顿饭,喝过一碗水又有多久了呀?青鸾不确定,就算这个方向通到甲板,她还有足够的体力跑到那里吗?

不如——闭嘴啦,继续跑!不要放弃,我……我还能离开这里的。虽然刚才出现了意外,但还不到无法挽回的地步。甲板上的人应该还没收到警报,我只要跑得快,能在他们反应过来之前跳到海里的,一定能的!

现在是黑夜,不是吗?天还没亮,不是吗?船还没有开,不是吗?只要我跳到海里,他们就不可能再找到我了。我可以趁着黑夜掩护,游到不远的岸边,躲起来。在黑夜要躲藏起来很容易的,对我来说。我还有机会呢。

不过,前提是,这个方向是通到甲板的吗?

当然啦,你看!

青鸾踩上一级台阶,向上的台阶。对,向上,向上就到甲板了,她跑的方向没错,后面还没有人追上来。

她快步跑上楼梯,一步两个台阶,距离那两扇门越来越近,门不可能是锁着的,对吧?

肯定啦!

上去,上去,上去就到了外面的世界。

她双手触碰到门板,推动,没有任何阻碍。

好得很,没锁!.七

我还有机会!

现在是黑夜,放哨的人很少,他们反应不过来的,我可以迅速地跑到舷边跳到海里。船还没有启航,离岸很近,我可以很轻松地游到岸边,怎么说我也是在海边长大的,虽然晕船,但总还是会游泳的嘛。

嗯哼,不过,你确定现在是黑夜,现在船还没启航吗?

“废话!”她又开始自言自语了,“当然了。我这不是还没死吗?所以现在肯定还是黑夜,船还没启航。因为——”

说着,青鸾猛地向上一跃,双手推开了通向甲板的门。终于,在经历了漫长暗无天日的牢狱生活之后,她看到了外面的世界。

现在肯定还是黑夜,船肯定还没启航。因为她说过,黎明,启航的时候,我就要死了,她会亲自杀了我的。

可我还活着,不是吗?所以——

“啊呀呀呀呀——”

终于,经历了漫长暗无天日的牢狱生活之后,青鸾看见了阳光。长久习惯昏暗环境的双眼,和夏日海上的阳光烈焰第一次接触,结果自然是可想而知的。

简直就像是针扎一样的刺痛!

青鸾闭上眼睛,双手紧紧捂住眼睛,泪水从眼角奔腾而出,沾湿了她的掌心。她也看不见,她也不敢看。她大喊大叫着,踉跄着脚步,像没头苍蝇一样四处乱跑,泪水,血水,滴落在刚刚擦洗干净的甲板上。

她几乎就是瞎了,可还是在跑动。她隐约听见四周充斥着人声,甲板上似乎有很多人。她隐约听见海浪声,那是大海的方位,大海,她还可以逃脱,跳海逃脱。

不过——闭嘴,我没空!

再没有更多思考的时间,选择的余地。她确定了方位,就朝那里跑去,完全不理会四周还有没有人注意自己,完全不考虑隐蔽。还隐蔽什么啊?现在她唯一能做的,就是跟随着海浪声,跟随着自己的本能奔跑。

对,对,海浪声越来越清晰,四周没有人阻拦她。越来越近,越来越近,她还能一直向着那个方向冲过去,照这个速度,直接翻过舷板,坠到海里,那样的话,也算是成功逃脱,还有希望,有希望!

“咚——”

她感觉脸被狠狠从正面撞了一下,额头,鼻子,嘴唇,下巴,三点一线。这一撞,青鸾脑中最后的一点逃脱成功的幻想也没了。她只感觉到天旋地转,晕眩,嗅到酸酸的气味,失明的眼睛好像又能看见东西了,星星,一闪一闪亮晶晶。

她仰面摔下去,摔倒木板上,后脑勺也磕了一下。她的双手也顺势被甩开,青鸾感觉眼睛现在稍微有些适应阳光了,朦朦胧胧地,她看见什么飘扬的东西。

哦,那是帆。所以,我刚才撞到桅杆上了。

她呈大字型躺在那里,想着,看着蓝蓝的天空,万里无云。有个男人,水手走过来了,拿着根什么东西,哦,长刀,刀尖抵着自己的腰,对自己说话。

“起きて!”

“啊?”

青鸾听不懂,呆呆地望着那个人。

“他让你站起来。”

这个声音却是非常熟悉的,她的声音。青鸾照做,慢慢地,用手支撑起上半身,坐着,继而又慢慢站起来。不敢不慢,那人的刀还指着自己。

站起来,眼睛已经几乎完全适应了外界的光。她能看清东西了,环顾四周。

头顶是蓝天,一轮明亮耀眼的太阳。

四周,远处,蓝天,大海,一望无际的大海,蓝色的地平线,没有任何陆地的影子。

近处,自己在船上,四周都是倭寇,还是那些倭寇,自己第一次上船时就看见的那些人,手持着武器,长矛,刀,弓箭,火绳枪点起来了,包围着自己,他们在笑。

“は……”

“ははは……”

“はははは……”

虽然青鸾听不懂日语,但不管哪个地方的人,笑起来的声音都是一样的。

真是糟糕的场景啊。唉,瞧他们,还笑得那么开心,真是太不严肃了,至少给我一点尊重好呗?

然而能怪谁呢。

自己现在的样子不难想象啦。衣衫褴褛,浑身带伤,青一块紫一块就不说了,还湿漉漉地全是血。头发油腻得缠在一起,这么些天也没洗澡,一身污垢,气味……可想而知。

更别提刚才的一出好戏了。

青鸾擦了擦脸颊上的泪水,眼眶还红红的发热,从额头到下巴的这条中线也火辣辣的。他们在笑,也难怪,看到自己现在这副模样,还有谁看了不会笑的呢?

哦,对,还有她。

她。

王红叶一脸无奈地看着唐青鸾。她站在那里,身上穿的还是鲜艳的红衣白衫。她的长发缚扎,在阳光下泛着褐色的光泽。红色的头巾随风飘扬,如同蝶翼扑扇。她手中握着上了膛的火绳枪,火绳上一点火星长明,缕缕青烟飘散。

她没有笑,沉默着,看着青鸾,两人就这样对视,目光交汇,谁也没有说什么,谁也没有理会周围的窃笑声。她没有笑,真的没有,只是抿着嘴唇而已,就这样,沉默着。

然后,过了好一会,她终于开口:

“嘿,你在干嘛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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