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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64 章 第一百六十一章,要专心

嘉靖四十年,六月,下旬

海上

这是非常美丽的景观,大海,是久居陆地,不能常见到的景观。一眼望去,在四周的远方,一直去向地平线,天地茫茫,再无任何其他景致。唯有海。

湛蓝的海,那蓝色,如此纯净,不同于近岸浅海裹挟黄沙的浑浊,也不同于石岸悬崖边的昏黑。在灿烂阳光之下,在蓝天白云的映衬之下,蓝色的海洋,如同宝石般澄澈透明。视野中见到这一望无际的蓝,不由得不令人心神为之开朗,令人感受到平和与宁静。

深不可见底的海,若是向下看去,能见的,唯有渐渐变深,渐渐沉着的蓝。因这深邃,使其多添一份神秘,又因这神秘,使观者多添一份向往。希图探索,希图发现,希图能够投身其中,能够在这海水中畅游,能一直下潜,见证神话传说中的海底奇境。

平静的海,然而始终在变化,始终在运动。海浪起伏着,自亘古已是如此,浪花如雪一般洁白,粼粼波涛跳跃着阳光,空中的海鸥,振翅鸣叫,偶尔地掠过海面,划下一道细细的,旋即又消失的痕迹。这些运动点缀在蔚蓝汪洋之间,为其增了一份生机,也为其,添一份吸引人的魅力。

谁见了这海,不会被这片蓝色吸引?

不会在这里,寻得内心的平和?

连生活在船上,终日与海朝夕相处的人,也会在闲暇之时,倚靠在栏杆边,任由海风吹拂长发,眺望那遥远的天际线。

那么,她被这景象分了心。沉浸于这宁静的蓝色之中,浮想联翩,难道不也是很正常的事情吗?

然而——

“注意を払う!”

叫喊打断了唐青鸾的遐想,发现迎面攻来的武器。她想抬手格挡,然而已经太迟了。

“啪——”

“嗷!”

这一下正中头顶。虽然比预想的要轻一些,但还是很疼的。

“走神啦,走神啦!”

对面,年轻的男子笑着,一只手灵巧地转动手中的木刀,“搞什么嘛,青鸾,和我对练很无聊吗?攻得那么紧密,你都能走神?”

他说汉语的腔调有点怪,但字词还是挺通顺的。

这年轻的男子,脚踏草鞋,一件宽大的黑色长裤,腰间系带紧束,显得整个人都很精神。绣着花纹的浅灰色上衣敞着领口,隐约显示结实的胸膛,而袖子则用绑带系起,臂膀上的匀称的肌肉因而可见。

男子的头发一丝不苟地在脑后扎起,唯有额前几绺细细的发丝被海风吹拂。脸上带着微笑,那一双黑色的眼睛是能够吸引人的。阳光照耀着他的面庞,他也正如这阳光一般,富有蓬勃的朝气。

他是一个很英俊的青年。

泷川出云介。

俊秀。

“喂,没事吗?打得不会太重吧?”见青鸾一直不答话,俊秀走近两步,关切地询问,“我已经松了几分力,没伤到吧?”

“没有没有。”

唐青鸾一只手握着木刀,另一只手揉着刚才被打到的部位,还是有点疼,“没关系。”

“刚才怎么搞的?打着打着,视线都跑偏了。”

“啊,我,呃……”

支支吾吾地,不知该怎么解释,“打得太久,我不知道,好像感觉有点放松,熟悉了路数,就,呃,转而看别的地方了。”

“大海?”

泷川俊秀也转头,望向船边,远处的蓝色海洋,微笑,“是啊,很美丽,对不对?”

“是啊。”

青鸾回答,目光又瞥向刚才走神时看着的方向。她分心了,因为那一片蓝色的海,很美丽的场景,的确。

“好啦,此时可不是看风景的时候。”

他用木刀点了点地面,让她注意,“继续练习。刚才很不错,你要注意专心,现在,再看一遍我的演示。”

青鸾双手握着木刀,点点头。

认真看。

对面,泷川俊秀站定,举起手中的木刀,摆出起手的架势。

双手举起在身前,而长长的木刀则居于右位,刀刃朝上。

“第十式,清眼。”

他开始运动了。迈步向前,手中的刀,随着脚步前进,挥击,木刀裹挟风声而下,沉重的刀,在那双有力的双手中却迅速且灵巧。

一击。

二击。

三击。

连续三下,其间的起落过渡,毫无凝滞,也并无突兀之处。刀的动作配合步伐前进,腰身连带手臂运力,全身上下浑然一体,行动自然,敏捷,果断,没有任何破绽。

看似简单的招式,但背后蕴含的,是练习者的专注与付出。

可不是很容易就能学会。

青鸾看着这动作,很眼熟,当然了,那本书上画过图,但过去未曾有机会亲眼所见。过去,她回忆起,在海边的沙滩上,身着黑衣,挥动长刀的青年。那一丝不苟的动作,那简洁之中蕴藏变化,迅猛之中留存回旋的招式。在夕阳下的沙滩边,那运动着的身影。

如今,同眼前人重叠在一起。

招式却是不同的,是全新的。

猿飞,猿回,山阴,月影,浮舟,浦波。

这,是她已熟练的过去。

而现今。

第七式,狮子奋迅。

第八式,山霞。

第九式,阴剑。

第十式,清眼。

“清眼。”

泷川俊秀挥动手臂,手中木刀劈下,又陡然止住,没有一点抖动,足见其控刀的精准,“就是这样。现在,我们再来一遍对招。青鸾,若这次没问题,我就可以开始教你最后一式:五月雨。”

“嗯。”

唐青鸾点点头,举起手中的木刀,依照泷川俊秀方才的姿态,摆出架势。

“诶,总是这样。”

俊秀微笑了一下,看着她,“你的架势总是和我略有不同。虽然看起来只是一点点细微的差异,但意思却是很不一样的。不仅新招如此,过去的旧招也是如此。比如说,你的双脚间距更大,重心习惯偏向后脚。”

“啊?那我要改吗?”

青鸾听他这样说,试探着两脚靠近一点,但没感觉有什么变化。

“不不,不用改。”

他摆摆手,“我随口一提罢了。青鸾,过去是不是有别人指导过你?”

“……嗯,是的。”

问话引起她内心的回忆,但青鸾暂时先不想回忆。眼下,要专心,“过去,有人和我一起练习。而后在军营,戚将军也指点过一二。”

“嗯,想来有高手的指点,自能更加得心应手。”泷川俊秀摆起应接的架势,举起木刀,“有差异很正常,适合自己就是最好的。现在,别想多的,专心。用清眼向我进攻。”

“好的。”

要专心。青鸾想,专心看着面前的对手,面前的青年和木刀。

专心,观察对方的姿态。从细微之处,可见许多。分析站位,重心,着力,刀的走向,她似乎真的有所领会。

她握紧手中的木刀。

“喝——”

一声叫喊发力。唐青鸾举起刀,迈步,快速上前。相对应的,泷川俊秀也迈步前进,两人彼此靠近,望着对方,手中的刀举起。

接近了。

第十式,清眼。

挥刀而下。

俊秀举起手中的刀,格挡。对招只是熟悉招式的过程,因而她并不需要考虑很多其他因素,只要专心将刀招发挥到位就可以了。

要专心。

“榔——”

木刀相互击打。

第一下。

第二下,迅速地提起刀,再次朝下挥动。这一过程很讲究控制,控制手臂的力度,控制手中刀的走向,必须做到分毫不差。

“榔——”

第二次击打。

面对面,俊秀配合地格挡,向她微笑,这是一种认可,一种肯定。

青鸾感觉自己的嘴角也止不住上扬,这是很开心的过程。她再次举起木刀。

“榔——”

第三次击打。

两人分开。

“很好,青鸾。再来一次。”

两人再次接近,再次,重复同样的流程。

往复来回。

刀举起,挥下,格挡,再举起,再挥下。

反反复复的练习。

反反复复。

青鸾想着,感觉脚下甲板摇晃着。她的双腿也相应地变换重心,令自己保持平衡。

反反复复,就像海浪一样。

耳边听着海波涌伏的声音。浪涛一波接着一波,带着节奏起伏不停,反反复复的,如同呼吸一般。

她调整自己的呼吸,跟随浪的节奏,感觉身体动作也更加自然,更加流畅了。

这是很好的。

她的目光,随着两人的来回,两人的走动,渐渐,移向远处,移向大海。

美丽的蓝色海洋。

她已见了,一月有余,但依旧,为之吸引,沉浸其中。

一个多月过去了。

身处的这艘船,扬着白帆,已在海上航行一个月有余。如今,她已克服了晕船,渐渐熟悉了海上的环境。离开赤尾屿后,这一个多月,视野中不曾再见到过任何陆地,四周,唯有茫茫大海。虽然船只结队而行,但那一只只船,身处海面,始终感觉像是彼此隔绝。她就在这其中一个与世隔绝的船上,生活了一个多月。

在这里,发现大海的美丽。

如今,她依旧穿着蓝色的衣服,同这海一般的青蓝色。但身着的已不再是汉人的服饰,草鞋和短衫。

船只航行在东海之上,一直向东驶去,同样很难说,如今她是否还在明国的疆域。

陌生的环境,陌生的天地,陌生的海洋,陌生的人。在这陌生的包围中,她被这一望无垠的大海吸引。

这是很美丽的场景。

望向身旁的远处,无垠的海洋。而在视线之内,船边,也有一人倚靠着栏杆望海。

那长发在阳光下显出褐色的光泽。发带在海风中如同一只红翼的蝴蝶舞动。身着红衣的人,出神地目视远方。想来是趁着这忙碌之余的片刻闲暇,在此放松。对那人来说,汪洋大海本应当是已经司空见惯的景象了,然而依旧,被吸引住。

海的确是很吸引人的。

她望着那看海的人,望着那一片蓝色之中,一抹红色的背影。

也是很美丽的场景……

“——注意を払う!”

“啪——”

“……嗷,疼。”

“又走神啦,青鸾,又走神啦!”

一刻钟后。

“真的很疼啊,俊秀。”

这一次是额角被打中,虽然有头巾防护,但还是很疼。青鸾坐在一个木箱上面,将头巾摘下,沾了水捂着,感觉受伤的位置开始肿涨,或许要留下淤青了。然而练习至今,身上早已被打得伤痕累累,也不在乎再多添这一处。

“抱歉啦,但谁让你要走神呢?”

身边,泷川俊秀双手扶着木刀,支撑身体看她,“看你练习时不专心,恍恍惚惚的样子我就不高兴,就想下重手打。”

“嗯,是啊,是我活该啦。”

青鸾说着,向别处调转目光,心虚地承认错误。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她被打的确是活该。

“也好啦。”

俊秀微笑着,碰了碰她的肩膀,“其实你练得挺好的,我觉得我们可以开始练最后一式了。”

“真的?”

受表扬还是很高兴的,伤也不那么疼了。

“是啊。”

他点点头,“你学的挺快的,青鸾。短短一个月,已经熟练掌握了我教你的这些招式,还没有谁能有这样的成就呢。”

“是啊。”自满。唐青鸾看着他,笑着,“那,俊秀,学了这几招之后,我们接下来是不是就可以开始对战练习了?”

“早着呢。”

“啊?”

“慢慢巩固啊,你真当自己是万人无敌的高手吗?”

“嗯,虽然没那么多。但我的确战胜过五十个人呢。”

确切的实际情况并非如此,但半开玩笑地,青鸾还是开始自吹自擂,“五十人呢,这不是很厉害的吗?你都说过我很厉害的。对吧,俊秀?”

一个玩笑而已,但是似乎并不是很好笑。

至少对泷川俊秀不是。

她那傻缺的笑容,面对的,是一张严肃的面庞。

“可不是这样,青鸾。”

泷川俊秀很少用这样的口气和她对话,几乎是语重心长,“一人战胜五十人,虽说是有弓箭从旁协助掩护吧,但确实是一件很厉害的事情。然而这只能说明,你的体力很好,意志力顽强,仅此而已。”

“……哦。”

青鸾也感觉自己刚才吹牛吹炸了,不好意思地嘟囔着。

“你的剑术,虽已有所成,对战一般敌人绰绰有余,但仍未至完美之境,面对高手,只怕还是不足。我记得,你是不是和一位新当流的武者决斗过?感觉如何?”

“呃……他很强。”

青鸾回忆着,过去的细节未曾注意,现在回想,开始变得清晰,“出手迅速果断,直截了当,每一击都很沉重。我也是在周旋了很久后,才抓住了破绽反击得胜的。”

“是啊,如果今后遇到更强的高手,那么恐怕你便无法得胜了。高手或许无法像你一样能面对五十人全身而退,但是一对一作战就是另一回事了。只需数招——甚至一招,便可将你击败,这是完全有可能的事情。”

泷川俊秀就像一位老师,对着学生谆谆教诲。他伸出一只手,扶住她的肩膀,看着她的眼睛,语重心长地说教,“要记住我对你说的话。武学永无止境,时时都要有进取之心。对于我们来说,这是非常重要,可说生死攸关的事情。”

“我知道了,俊秀。”

青鸾抬头,看着他,认真回答,“我会一直学习,一直练习的。”

“就是这种精神嘛。”

他又转而笑起来,拍拍她的肩膀,“没事,其实青鸾,你的剑术天赋很高,学得真快,多加练习,我相信用不了多久,这新的六式剑法,你便可融会贯通,或许,甚至能够将其发展创新,以后自己开宗立派呢。”

“嗯。”

青鸾也笑着,“那是很好的,那样——”

话说到一半就停住了,笑容也是如此。

“怎么?”

见她再次低垂下头颅,调转目光,变得失落。泷川俊秀问道,“那样就怎么了?”

“……没事。”

不愿再说的拒绝。

“说吧,怎么?”俊秀却是在追问,“到底怎么了?”

“没,只是……我想说……”犹豫着,或许是心知就算今日不说,以后也躲不过去,终究要面对的。她还是将话说出了口,“……学成之后。那样我便可以回明国去见戚将军,在军中教授更多更好的剑术了。”

说完,青鸾望着他。

等待着,不知会有什么回应。

“那,的确是很好的。”

微笑,真诚的微笑。泷川俊秀点了点头,“传道受业解惑。为你的同胞,你的国家,做出这样的贡献,那的确是很好的。”

“……可……”

青鸾依旧犹豫,不由自主地,瞥向远处,那依旧倚靠栏杆的红色身影,“这是日本的剑术,我学成之后,带回去,就要用来……”

“武学无国界。”

俊秀挺直身体,笔直地站立起来,原本用于倚仗的木刀,持在手中,手指翻腾,又一次灵巧地转了一圈,“行了,休息够了吧。我现在来教你最后一式,第十一式,五月雨。”

“……”

唐青鸾依旧坐在木箱上,手中湿润的头巾,贴着额角的淤青,脸上的表情,依旧是心事重重的迟疑。

“喂,打起精神,青鸾!”

他说着,走向空阔的甲板,“用心学习啊,可别再走神开小差,学了半吊子模样,回去会很丢人的。”

“……嗨!”

青鸾跳下木箱,终于不再犹豫不决,手中青色的头巾扬起,在空中甩落几滴水珠。她拿起木刀,朝俊秀跑过去。

“对了,你还不会说日语,以后有空该教你一下。”

俊秀微笑着,双手握住木刀,放低置于身前,摆出架势,木刀斜向上指着前方。那是唐青鸾还未曾习得的,第十一式,五月雨的起手架势,“那么,先看我打一遍,观察我的动作,注意流程。”

“嗯。”

青鸾点点头,站在一旁观看。

这一次,专心。

“——”

泷川俊秀深吸一口气,然后,呼喊一声,“—∠!”

脚步,迅速地迈动,身体,随之前进,手臂运动,手中的木刀,朝前刺去——

“出雲介——!”

不远处,从舱房传来的喊叫,令俊秀的动作骤然停滞。

青鸾看见舱房门口出现的一个男人,身材高大,脑门光秃秃的,相貌很是凶狠。她曾见过这人,但并不认识,是俊秀的相识。

“どうしたの、勘兵衛?”俊秀用日语对那人回话,脸上表情似乎不太高兴,也许是因为被打扰了。

“話し合うことがあります、ここに来て!”

青鸾一个字都听不懂,只看见俊秀不满地放下木刀,转身面对她。

“看来得等一会了。”他说,“我朋友找我有事。”

“哦,没什么。”

青鸾点头回答,握着木刀站在那。

“嗯。”

俊秀也点了点头,而后将木刀收在腰带间,便向舱房走去,“等我回来再教你,很快的,青鸾,等着啊。”

“……嗨。”

不再说更多,他向远处走去了。

青鸾依旧站在甲板上,双手握着木刀,局促地不知该做什么。站在原地等候?

她看着俊秀跟随男人走进舱房,男人关上房门前,似乎还瞪了她一眼。

错觉吧,或许。

现在要继续在这里等吗?

她不知该怎么办,额角的淤青又开始疼了。

四处张望,甲板上,只有几名工作的水手,忙碌自己的活,从头到尾都没理过他们。

以及,站在船边,望着海的红色身影。

……

唐青鸾犹豫着,最终,还是朝着那身影,一步又一步,慢慢地,走过去。

接近,一点一点的。

“找我?”

或许是听到了脚步声吧,或许是见到了影子,一定是这样。王红叶转身,面对唐青鸾,“有什么事?”

她还是那个样子。

红衣短衫,长发垂落,红色的头巾下,那漂亮的脸庞,平平淡淡的表情。双眸明亮,视线是漫不经心的。略略弯曲的嘴角,很难说是在笑,也很难说不是。

她背靠着栏杆,身后是蓝色的海洋。

“嗯,什么事?”

见青鸾不回答,她又问一遍。

“呃……我刚才在练剑。”

“我听到啦。”

她说着,伸手,指了指青鸾额角的淤青,“疼吗?”

“有点。”青鸾笑了一下,手中攥着带水的头巾,如实回答。

“哦。”

很简单的回复,“继续敷一会,很快就会好起来的。”

“哦。”

同样简单的回复。她举起头巾,按在淤青上,然后便不知该说些什么了。

很尴尬。

该说什么,快想,该说点什么的。

……

想不出来。

但唐青鸾依旧站在她的面前,依旧没有走开。王红叶,则也静静地望着她,等待着。

这真是太尴尬了。

尴尬的沉默。

“唉。”

王红叶叹了口气,那双眼睛仿佛能看穿她内心似的,令青鸾感觉很难受,所幸偏转开了,“你只是想来闲聊两句,对吧?不管说什么,只要聊上两句?”

“……嗯。”

“行吧,那还是我来起头好了。”

王红叶说着,伸手,指向东北方,“从赤尾屿出发,我们已经航行了三十三天。照这个速度前进,再过三日便可到达平户。”

“这样呀。”

青鸾看着她手指的方向,能见的只有一望无际的蓝色。然而,知道了时间之后,内心仿佛也多了一份期盼。海的确是很漂亮的,但——别在心里想,说出来呀,“真好,我都很久都没看见陆地了。嗯……虽然海景是很漂亮啦,但看了那么久,总觉得有些单调。”

“我们会经过五岛,大概两天后吧,那时你能看见五座邻近的岛屿。”

她继续说,“你还记不记得,我对你提起过,我父亲来日本时,第一次看见的就是这五岛,所以他后来也常常自号五峰商人。”

“这样呢。”

只是简单的回应,青鸾并不是很想继续顺着这个话题说下去,“我们只是经过那里?”

“对,不登岸,直接去平户。”

王红叶继续说,“船只靠岸,你就踏上日本的土地了。”

“嗯,我还是第一次来。”不然呢?真是废话。

“不然呢?”

王红叶翻了个白眼,“你好像本就不该来的吧?”

“呃……”

“别误会,我不是不欢迎你。”

她摆摆手,脸上依旧带着那或许是微笑的表情,“只是,我们本该在赤尾屿分别的,或者捎你回大陆的港口就分手才对。可谁能想到呢,你和俊秀是有渊源的,结果你还是选择来日本了,这真是……会很麻烦的。”

“麻烦,怎么会?”

青鸾其实知道。

“怎么会?你是军队的吧。现在这样上了倭寇的船只,跟随倭寇去了日本,回去你要怎么解释呢?”王红叶看着她,说道,眉头也轻微地皱起,“会很麻烦的。赤尾屿的守卫一定已经把情况报告了上去,你又不能说你是作为俘虏被迫的。我比较担心,你回去之后会受到投敌的怀疑。”

你也比较担心?

别纠结这些无关紧要的细节,天哪。不觉得很可悲吗?

关注重点。

“嗯,是啊。我也这样想过。”

叹气,“我想想该怎么解释吧。其实当时在岛上,我也犹豫,俊秀也对我说过这些话。但我还是选择和你……们一起乘船。一来,听俊秀说倭寇已经不再进攻台州一带了,五月在长沙县被打败之后,再也没什么动向。所以倒是不必担心自己不回去是失职。虽然实际上也的确是那样的。”

“原由是我造成的,你不用为此自责。”

“……嗯。”

青鸾继续说下去,“二来,我也确实是想来日本一次,前来……祭拜故人。所以就来到了这里,这确实是我自己的选择。我想回去之后,我也确实该为此承担责任。”

“是啊,你愿意这样想,倒也是你自己的事情。”

王红叶抬头,看着同样湛蓝的天空,“有情有理的选择,我不好说什么。不过我觉得,这也是俊秀的错误,他不该对你继续谈论那些你们之间那些过去的事情,勾起你的心事,让你做出这样对你自己不利的选择。”

“但……”

“当然,归根结底,起因还是在我。”

“……倒也是。”

回答之后,青鸾才意识到,对方的最后一句话是有歧义的。

踏上船只,一个月的航行,漫漫长路。一个月处于蓝色海洋的包围之中。远离故土,前往陌生的国家。纠结着做出选择。起因还是在她。

这句话是有歧义的。

她也注意到了吗?

方才望着天空,此时听到她犹豫的,却是认同的回答,头又再次底下,面庞再次正对,那目光又再次回到她的身上,再次让她觉得不适。褐色的一双眼眸,看起来太过熟悉,又太过陌生了。

王红叶不再倚靠栏杆,身体一撑,站直,朝她走近一步。

“你是为什么要上船,要来日本的呢,唐青鸾?”

她问,一字一句,认真地询问,“为过去,为故人吗?”

这,同样是有歧义的。

“究竟是为什么呢?”

“……”

青鸾没有回答。

看着,靠近的人,那熟悉的面孔与衣着,熟悉的双眼,熟悉的红色。面前的一切都是那么熟悉,又同样,是那么陌生。过去的记忆,故人的影子,总是会出现在眼前,与这现实的陌生人重合在一起,令她难以分辨。

可终究,还是有区别的,终究她也还是应当做出分辨的。

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

“呃……”

“还是别说了吧。”

王红叶摆摆手,转身,再次去看海。留给她一个背影,又放过了这一次,“我还是不要听到答案的好。”

唐青鸾现在感觉,这对话真的进行不下去了。

从最一开始就不该有的。自己没事跑过来和人家尬聊什么东西。

闲聊两句,她忘了,站在面前的,从不是个热衷闲聊的人。说的每句话,都是带有意义的,都是可以被自己理解出意义的。

因为心依旧很乱,处境依旧很微妙。

看着王红叶的背影,青鸾感觉很为难。太多太多的纠结了,身份,国家,历史,处境,性格,职业……取向,一切都纠结在一起。如今,踏上这艘船,经过这次航行,认识一位故人,再度面对过去,让本就如乱麻般的现实变得更加令人头疼。

不过或许,从一开始就该是这个局面了。

她想,从一开始,就只是自己心中的杂念而已。

如今的纠结,也是自然而然。

该如何面对呢?如何交流,如何沟通?

只有以沉默为结局了。

“计划在平户待多久呀?”

面前的背影,红色发带随风飘拂。王红叶又开口问道,“有没有想法,去别的地方转一转,日本不像明国那样幅员辽阔,但也有许多值得一看的东西。”

“不会很久吧。”

青鸾回答,“祭拜之后,也没有什么别的事情了。俊秀在教我剑术,也快教完了,后面我自己练也足够了。终究,我是不该在这里停留很久的,我该回去明国才是。”

“这么着急?”

背影稍稍偏转,王红叶稍稍转头,但并未再次看向她,“既然都已经来了,何不再多停留些时日?反正做了也是做了。投敌一天和投敌一月,也没什么区别。”

“啊……那怎么行?”

这是在说什么,“并且,我也不是投敌啊。”

“怎么不行?对了,关于涉及投敌这件事,你想过回去该怎么解释没有?我觉得这可不容易解释清楚。不如我给你透点关于船队的资料,你带回去,就说是卧底偷来的。也算是一件功劳,或许可以功过相抵呢。”

“……”

这是在说什么啊?青鸾感觉无语,“你认真的?”

“我像是会开玩笑的人?”背影继续说,“反正给你也无妨。这一仗我自己也是元气大伤,恐怕至少要休养一年才能再次出击呢。到时候资料也没什么用了。”

又是这样。

总要涉及这种话题,不过,本来也的确是避不过的话题。

“你认真的?”又问一遍。

“什么?”

“还要再打啊?”

“仇没报,我怎么会不继续呢?”

“别了吧……”

青鸾继续说,但总觉徒劳,“你这样的仇恨,怎么能消解的了?”

“那就一直继续下去吧。”平静的话语,不带点感情,“的确是消解不了。我知道,但我总得去做。或许晚一点,或许慢一点,或许中间暂停一段时间恢复,但总是要做的。”

“你——”

“反对的话,可以采取措施,那是你的选择。”背影站在船边,依旧在说,“比如,现在甲板上没别人,你就可以趁机把我推下海嘛。”

“你——”

她像在开玩笑,但青鸾并不觉得她是会开玩笑的人。

怎么总是这样讨厌。

真令人无语。

青鸾攥紧拳头,急切又无奈地开口,但总觉得自己无论做什么,都只是徒劳。自己是改变不了面前此人的心意的,对这现状无可奈何。

何必再坚持?

一点用都没有,自己什么也做不了。

但……她突然想到,或许还可以考虑别的方式,别的人,“你——”

“怎么?”

似乎是笑了一下,笑也很讨厌,“我怎么呀?说啊?”

“——你不想想俊秀吗?”

青鸾说。

“……”

沉默。

这一次的沉默,青鸾觉得是很好的。

背影有一阵短暂的动摇,短暂的颤抖。虽然只是一瞬,但足以说明一切。

她感觉到一丝希望,同时又有一点苦涩,很轻微,微不足道。

别纠结这些无关紧要的细节。

“……俊秀。”

背影沉默,然后,开口,“他……他并不曾明确反对……”

犹豫了。

她犹豫了。

话语开始模棱两可了。

“那不代表他就认可吧,他也一定对你这样做有意见的。”

唐青鸾乘胜追击,“你考虑一下他的感受。他肯定不希望你沉浸在仇恨中的,不希望你迷失自我,我想,他也不认可你这些杀戮和破坏的行为吧。并且他绝对是会担忧你安全的。你能接受一意孤行,这样一直让他担心吗?”

“我并不……”

停顿,沉默。

背影,伸出双手,搭在栏杆上,又像最开始那样,倚靠着栏杆,开始眺望远方。

方才的动摇,与犹豫再次消失,原本就只是短短一瞬而已。

一瞬的慌张之后,镇定下,理智恢复主导地位。

还是不行。

青鸾心中想,还是失败了。

“嗯,这真是低劣的手段。”

背影开口,说道,已经如往常那样平静,开始反击,“我可没想过,原来你也会用这种下作的话术来对付我。”

“你没回答我的问题。”唐青鸾最后的负隅顽抗,只不过是无谓的挣扎。

“有必要回答你?”

王红叶撑着栏杆看海,“你是以什么身份来向我提要求的呢?最初的相遇,是敌人,接着,是俘虏,再然后,是暂时的联合。现在呢?你觉得你在我面前是什么身份?朋友?俊秀的朋友就是我的朋友,你也不是个很招惹讨厌的人。但也仅此而已了,你还想要什么?”

反问。

“……”

现在又轮到青鸾沉默了。方才的短暂优势,此时已经逆转,总会是如此的。

“不过你的问题,若一定想知道,那我就回答你吧。”

背影继续说,“自前年年末,得知消息之后,我便开始报复行动。俊秀对这一切都是知情的。他的确不认同我的某些做法,但我们都一直在交流。若是有任何分歧,都是可以谈论的。但他从来没有以我们之间身份来要挟,我也不会因对他的顾忌而放弃自己的愿望,该如何取舍,如何平衡,我自有主张。所以,既然当事人都没有什么意见,你又有什么权力在此操心?我说过,反对,就采取你自己的措施,别想说服我。在这件事情上没什么可谈的。”

“但——”

“我再问你一次,唐青鸾,你是以什么身份来向我提出要求的?”

“我……我只是……”

支吾着,不知该如何去说,如何反击。又是一次惨败呢,真不吸取教训,总还心存幻想,就要被现实教做人。

“别再说了。”

背影对她摆摆手,“对你,对我都好。”

“……”

沉默,只能这样了。

又一次失败。

“唉——”

王红叶背对着她,望着大海,抬起手臂举向天空,伸个腰,长长地叹息一声,“多亏你,搅了我的好心情。现在我有些事情需要思考,你走吧,我们的对话没必要继续下去。”

“……嗨,红叶样。”

她嘲弄地用自己完全不懂的异国语言回答,试图挽回一点无聊的慰藉。

然而得到的只有沉默。

青鸾默默地,转身离开。

“唐青鸾。”

背后,又一句话。

“什么?”

她并未回头,问道。

“我想,你确实曾经帮助过我很多。不给予一些回报,也是说不过去的。这样吧,我对你承诺,以后再和明国交战,遇到无战斗能力的俘虏,或许暂时收押,作为人质,或许就干脆放走。总之,不会再有杀俘的行为了。”

“……我该说谢谢吗,红叶小姐?”

她克制住自己,依旧没有回头,“这和我希望的还是差太多。”

“我没有满足你愿望的义务。”

又是这句话。

“……的确。”

她说着,继续走。背后,不再有更多话语。

回到刚才练剑的位置,坐回木箱上,望向舱房。从刚才到现在,舱门依旧紧闭,那里并没有人出来过。泷川俊秀依旧在舱内,和其他人不知在说些什么。

而王红叶,留给她的依旧只有一个背影,再没有更多。

浪涛依旧拍打船边,海浪的声音,持续不绝。

海风吹拂起她的发丝,以及头巾。她现在不感觉额角有多疼了,便将头巾重新戴好。安静地等待俊秀再次出现。

或许,在这段时间里,可以先自己复习一下新学的招式。

她举起手中的木刀。

就当打发时间。

从第七式开始,第七式,狮子奋迅。

迈步。

双臂举起,握刀平于眉间,防御的姿态。

停顿。

她再次望向远处,蓝色的海洋。望向站在船边,沉默的红色身影。

专心点。

唐青鸾想着,自己还是专心一点吧。

继续。

上前一步。

挥刀……

“どうしたの?”

泷川俊秀踏入舱房,另一个男人,大浦勘兵卫在他的身后,向门外看了两眼,确认情况,而后关上门,将门闩起。阴暗的室内只点起几盏油灯,昏黄灯火下的,正姿盘坐的人们,衣着打扮相仿,一长一短的双刀放在脚边。

“すべてここに、え?”

俊秀朝他们笑了笑,但是笑容看起来并不是很高兴。他的袖带还未除去,长袖依旧高高地拢起,两只手臂上渗着汗珠,脸上也流着汗,发丝黏在额头上,腰间还系着木刀。对比屋内众人的整齐模样,实在有些不正规,“だから、状況は何ですか?”

“飛龍国との協定が調印されました。”

身后,勘兵卫走到众人之间,在他的对面坐下,拿起面前的一沓文件示意,“三十隻の船は、二千人は、私たちの通知を待っています。”

“とても良い。”

俊秀依旧站在那里,摊手,“これだけですか?”

“もちろん違います。”

勘兵卫放下文件,看着他,目光并不友善,“三日で平戸に到着すると聞きました、それが肥前国の領土です。下船しますか?”

“はい、何ですか?”

俊秀则用满不在乎的目光回看,“それが私の故郷です、立ち寄りたいです。”

“あなたの家族は去年、定住のために京都に引っ越しました。平戸で何をしますか?”大浦勘兵卫说着,两臂抱起,“今回はこっそり行動するように命じられました、どうすれば許可なくチームを離れることができますか?”

“初めてではありません。”

旁边,另一个青年开口。

“分かった分かった。”

泷川俊秀摇摇手,有些歉意地笑着,“対処しなければならないことがあるというだけです、困ったら仕方ないです。家族は引っ越しましたが、兄の墓はまだ平戸にあります。今回は戻る必要があります、訪問させてください、どうぞ理解してください。”

“誰かがあなたの身元を発見した場合はどうなりますか?”

“私は自分の家に戻った場合、誰かが見つけた場合はどうすれば、それは何を問題ではありません?”面对咄咄逼人的问话,他依旧镇定地,面带微笑地回答,“勘兵衛、そんなに緊張しないで。平戸にいるだけ、何も起こらない。京都に戻って、私なしで飛龍国について将軍に報告することができる。後でそこに行く。”

“滝川、平戸で心配しているだけではありません。”

勘兵卫看着他,表情严肃,“あなたが戻ってきて以来、あなたはますます自己主張をしている。まず第一に、その女、あなたは許可なく彼女を見つけるためにチームを去りました。あなたは彼に私たちと同じボートに乗らせただけでなく、彼に艦隊を私たちの艦隊に従わせました。これは非常に賢ではありません!”

“彼らが暴動を起こそうとしたらどうなるだろう?”那个青年再次出声,“彼らは倭寇です!”

“それはあまりにも不快で、そう言うことはできません、藏人。”

泷川俊秀瞥了他一眼,话语声不像先前般平静,“モミジは私のフィアンセであり、私は彼と彼の人々を保証することができます。”

“明国人々はどうですか?”

勘兵卫再次开口,“あなたも彼を保証することはできますか?”

“もちろん!彼は私たちについて何も知りません。”

“それなら彼が見つけたらどうしますか?彼は逃げ、彼の国に私達の秘密の操作を報告しませんか?”

“それは彼の問題ではない、それは私の問題ではありません。”

泷川俊秀环顾众人,说着,“私は彼に何も明かさなかった、何かがうまくいかない場合、それはあなたの責任です。もっと気をつけてください!”

“滝川、態度に注意してください!あなたは私たちと一緒にいるか、いませんか?”

勘兵卫激动地一跃而起,手指着对方,“倭寇の海賊や敵対的な外国人と一日中。あなたは自分の身元を覚えていますか?”

争论的两人情绪越来越激动,整个房间中的气氛也开始变得紧张。被夹在这相对站立的两人之间,其余众人各自有着不同的反应。有的人怒目而视,有的人不知所措,有的彼此之间开始小声议论,也有的低下头,别开目光,一言不发。

大浦勘兵卫依旧手指着泷川俊秀,一双眼睛,依旧带着冲动的恼怒。

而俊秀,则镇定地望着他,受到指责,握紧双拳,面色阴沉。

“……忘れたことはない、勘兵衛。”

泷川俊秀终于开口,“リマインダーは必要ありません。しかし、私はまだ自分のアプローチに固執しています。異議がある場合は、将軍に報告してください、私は将軍にのみ説明します。それでおしまい。”.七

“ハム!”

勘兵卫愤怒地甩一下手,在原地踱了两步,似是冷静了一些。而后他开口,“は一人で行動することは許されません。日本では、もっと慎重に行動しなければなりません。”

“もしそうなら、私は長門を一緒に連れて行きます。”

这点让步自然可以,泷川俊秀心想。目标已经达成,让步一点也无所谓了。

“いいえ。藏人、あなたは出雲介と一緒に行きます。”

“わかりました。”

那个方才在一边插话,明显是站在勘兵卫一边的青年,泉藏人开口,瞥了俊秀一眼,阴沉地笑着,“お願いします、出雲介さん。”

“お願いします。”

俊秀对他回以一个也并不很热情的微笑。然后再次望向勘兵卫,“それでおしまい。他に何もなければ、私は去ります、私はまだやることがあります。”

“ハム!”

这一场谈话就这样结束。泷川俊秀转身,离开围坐的人,准备走出舱房。

“出雲介、あなた自身の身元を忘れないでください!あなた自身の責任を忘れないでください!”

背后,勘兵卫再次叫喊。但俊秀并未回头,只是拨开门闩。

“肝に銘じておきます。”

他说着,推开房门,走出去。

……

第十式,清眼。

举刀向前,弓步蓄力。

挥刀,三连击,动作要快,每一击之间控制,连接应当顺畅,用力贯劲收放自如。

一击。

再进步。

二击。

三击。

“你又自己练上啦。”

俊秀走来,看见手持木刀,正在独自练习的唐青鸾,“感觉怎么样?”

“还可以吧,嗯。”青鸾回答,伸手擦了擦汗,微笑,“控制似乎更好了一些。”

“这样,挺好。”

他看着面前的人,青鸾脸上的微笑带着些疲惫,在阳光下的汗水带着闪光。这是一张年轻的,带着活力的脸,脸上是真诚的笑容。有一些忧郁,或许,但清清淡淡,反而更加衬托青春的活力。

这微笑,令泷川俊秀感到心中一点震动,回想起刚才在昏暗室内面对的人,对比方才面对的愤怒,不满和冷笑表情,这微笑实在是太过珍贵。令他方才的郁闷和埋怨一扫而空。

不带杂念,纯粹的,美丽的微笑,纯粹的少年,他并不常见到这样的人。

哦,不是少年,是一位少女。

但是怎样都是很好的。这样的人,是应当珍惜,应当以同样地真诚内心,坦诚相待的。

他回报以发自内心的微笑。

“那么,继续吧,青鸾。”

俊秀说着,抽出腰间的木刀,“最后一式,五月雨。看我演示一遍,而后,你来试一试。”

“嗯。”

“要专心看,不要分神。”

“嗯。”

“好。”他说着,举起刀,重复同样的起手式,双手握刀低置于身前,预备着,“第十一式,五月雨。”

深吸一口气,定神,专注。

“—∠!”

脚步运动,手中的刀向前挥出。带着力量,带着速度,带着灵巧。

以果断与决心,木刀划破空气,进攻。

手臂,躯干,腰背,双腿。全身连为一体,力发自一处。动作连贯,身形正姿,在循规蹈矩的招式之中,又蕴涵变化多端的走向。

唐青鸾看着面前,阳光下,演练招式的青年。这场景实在太过眼熟,令她回想起过去。

她默默地记忆动作,目光跟随俊秀的一举一动,暗暗在心中揣摩。

远处,海浪依旧。

她瞥了一眼身边,远处的船边。那红色的背影依旧倚靠栏杆,眺望那大海。

蔚蓝的一片汪洋,同样蔚蓝的天空,阳光灿烂,这是很美丽的场景。

那红色的背影,身着红衣,褐色长发随风飘拂,红色头巾如蝴蝶扑扇着。那满含着无限心事遐想,一言不发的人。那也是很美丽的场景。

是很美丽的。

但是,也很矛盾,很令人苦恼。不知该如何面对,如何接触。太多太多的杂念了,交织在一起,难解难分。

所以,还是专心点吧。

青鸾又将目光回到面前,依旧在演示的俊秀身上。

专心学习。

她默默地对自己想,要专心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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