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5.你看，南山下雪了。

血腥味、硝烟味与一触即燃的味道充斥弥漫的训练场地上，全副武装的训犬战士——下士张港征火急火燎地跑到一个挂着“伤员姓名：林茉莉，性别：女，国籍：华国·南山独立特区，血型：A”的电子显示牌的、半红半黄的胶囊药丸形状的急救室外，一个急刹停住那因跑得太快而差点没来得及收住的脚步，冷冷地望了一眼自动打开的黄红各半的电子门，二话不说地扯了扯脸上画着凶狠德牧的脸罩，大步流星地跨进了手术室。

“王组长！长官！”张港征不卑不亢地朝着浑身都是鲜血，已经分不清自己到底有没有受伤，但还在急切观察手术后的林茉莉情况的王恒仙和凌伍二敬了一个礼。

得到他们和身边的医疗兵的还礼之后，随即便十分着急地按下机械床边的一个按钮。看着床瞬间长出了几个又大又稳的轮子，机械药丸房也长出了高科技减速斜坡，张港征火急火燎地将手放在了床的电子推柄上，对王恒仙说道：“组长，刚才一个没有老母的迷彩兵打死了鹰眼一个反抗情绪激烈的战士，林初阳中队长害怕大家火拼之后全部葬在普区，只能把老大推出去阻止着看看了。”

“想怎么阻止，老大还没有渡过危险期，说话都难呢。”王恒仙怔了怔，很快也露出意料之中的表情，但看着张港征的神情变得极其愤怒，一把抓住张港征想要推着床离开的手，手臂和手腕迸发出前所未有的强劲的力量，就连张港征这个雄壮的汉子都感觉痛得受不了，但张港征看得出这目光不是送给他的，也感受得到抓他手用的力量不是来对付他的，而是针对那些迷彩兵的。

张港征有些不确定地说道：“用心灵感应？”

“那就不用推出去了。”王恒仙不放心地看了一眼正在滴下鲜红的血液的输血瓶和消炎瓶，再轻手轻脚地掀起被子看了看缠绕在她腰间的那块止血回血纱布，以及生命体征表上的“体温39.2”，还有排出深黄色尿液的尿袋，说道。

“我觉得不行，老大不亲自看一看外面现在什么样，大家不亲自看到老大变成这样但还在为他们的安全着想，还要闹个没完没了呢。”张港征迟疑地看了王恒仙一眼，最终目光里透露出坚决。

王恒仙看了他一眼，从一旁的医疗箱中又拿出一条印着褐红色茉莉图案的毛绒毯子，小心翼翼地抬起林茉莉那连着输血管的手，盖在气息虚弱，身体上插着不少芯片的林茉莉身上。

而正在这时，凌伍二看着他们问道：“你们在做什么？又出什么事了？”

“试试吧。”

王恒仙没有回答凌伍二的话，只是眉头拧起，和身边的几名浑身是血的黑衣医疗兵对视一眼，再看了看同样猜出了什么的凌伍二，以及一脸迷茫的迷彩医疗兵，二话不说就带着人拿上林茉莉的头盔装备，小心翼翼地观察着虚拟床壁不断跳动的各项林茉莉的生命体征，推着她出去了。

“长官，要跟上吗？”一名迷彩士兵问凌伍二道。

“王宁，宋天宇，留在这个胶囊里观察她的生命体征变化。其余人跟上。病人还未脱离危险期，现在是我们的工作时间。”凌伍二思索了片刻，回答道，身后传来的是有力的回应。

而此时此刻的林茉莉还处于极度虚弱之中，她感觉她虚弱得已经不属于这个地球，同样，她也感觉全身都很冷，很难受，身体也不自觉地猛烈颤抖地，牙齿上上下下地打着架，下肢偶尔也不由自主地抽动一下——是的，她伤得比她预料中的还要重，腰部的皮肤就像被直接切开了一大个口子，血止不住地喷洒，透过伤口甚至可以看到里面的器官正在顽强地运作。其余的地方也有许多擦伤流血的印迹。总之，是严重的激光擦伤和失血过多。

而且，王恒仙还警觉地发现，她的发烧和感染，是因为敌人为了攻击她，把普通激光射线电池换成了国际明令禁止发射的、价格堪比天价，扣动扳机0.005秒就花费折合200万南山币的淬毒射线电池。

毒性堪比鹤顶红的病毒导致她的抵抗力急剧下降，伤口直接发炎并且混进了许多病毒，尽管及时的救援已经隔离掉了一大部分像是埃博拉、艾滋病、非典、百年前祸害全世界的旧型冠状病毒那样致命又传染性强的古老病毒，但是许多小病毒依旧趁虚而入，导致她依旧忽然地发起了高烧，失起了禁，能不能挺过来还很难说。

此时此刻，刚手术完的她，就算用眼睛用尽全力去看，也看不清任何东西，眼前的景象仿佛是来自另一个世界的七彩的湖水，最多只能依稀地看见自己头上似乎吊着一个机械的输血瓶和消炎瓶，以及远处的大家在闹大事。偶尔还忽然会有一个模模糊糊的南山女高中生的影子出现在她的眼前，让她忽然之间一边剧烈颤抖一边凑尽力气笑了出来，可想着想着又开始一边抽搐一边落泪。

她就算用耳朵用尽全力去听，也听不清身边的人说的是什么，耳边萦绕着的只是各种各样十分不清晰的嗡鸣以及依稀听到的几句呼喊自己名字的声音。

她的腰部则更是痛得离谱，似乎已经有止痛药在维系着了，但依然就像被人捅了几十刀，并且刀还插在身子上，继续用力旋转那般。这导致她的面部表情始终扭曲在一起，冷汗从她惨白的面颊上一点点渗出，呼吸也艰难和痛苦起来，甚至根本不能正常进行下去，因为每吸一口气，就如同被尖锐的针扎了几百下，伤口处会比刀砍还要疼。这种情况，只能依靠医疗组帮她插上的电子氧气泵让肺、心脏、血液系统维持正常的运转。

她挣扎着想坐起来，可手根本用不上任何力气，而且刚想用力就被身边的医疗兵轻轻地按得躺下去了。

她的头虽然没有快死去时也就是先前那么晕，但也晕得不行，心脏也是砰砰直跳到快从嗓子眼跳出来了，可却仍是感觉运送的血液远远地不够。

“老大，老大？”看到她有动静了，但是意识很模糊，似乎只是在凭直觉动弹，张港征试探性地喊了她两声。

林茉莉听到了。她知道此时此刻的她应该说些话，也很想用昔日那高冷的“嗯”来回复，可是却只能发出极度微弱且嘶哑的声音，不仅毫无威严与气势，根本做不了任何提示和回应。

张港征看了一眼虚弱的林茉莉，面露不忍，想要帮她把耳麦戴上。可不知道是因为动作太带劲还是什么，正当他把耳麦凑到林茉莉面前时，林茉莉那只插满了芯片的手臂忽然无力地、颤颤巍巍地捏住了他的手，让他的手一时无法继续靠近自己的面部，虽然这种程度的力道对于身体健壮的张港征来说，不用力就可以轻而易举地甩开，但对于受伤的林茉莉来说是用了最大的力气了。

“敌人，有敌人，撒旦冲过来了，它有枪……”林茉莉的牙齿上下颤抖着，有点不清醒地念叨道。张港征这才知道，原来她就算神志不清也还在维持着战斗状态，把刚才想要帮助她的自己当成了敌人。

“老大，我是张港征，哪个敌人来袭击你，我就放犬咬死他们，没关系，大家都在呢！咱们不怕！”张港征不忍直视林茉莉很少才有的虚弱到极点又战战兢兢的样子，小声贴在她耳边用南山话安慰道。

“杀了……撒旦，早早地杀了撒旦，在那天前……和它决一死战……你就不会回不来了……我们还可以一起喝奶茶……”

最终，林茉莉不知是放心了，还是真的再没有任何力气了，胡言乱语一段神神叨叨的话后，右手手臂颤抖着“啪”地一声掉了下去，正在止不住打寒战的左手无力地移到自己心窝那的口袋上。

但是，尽管双眼已经呆滞，面部表情也扭曲在一起，她依旧在用当下的她最大的力量紧紧地抓着衣服，抓着衣服的手虽然不停地颤抖和抽搐着，看起来也是十分为难战损的自己，但仍然只生怕口袋里的什么东西在不经意间掉了。

“你没回来，你没回来。21号……21号……这是迷彩撒旦的祭日……”似乎是由于失血太多，林茉莉感到很冷，她的身体依旧在止不住地颤抖着，有些神志不清地念叨着神神秘秘的话。

……21号，撒旦……等等！她指的是十年前南山平民被枪击的事件吗！胡言乱语中都已经不止一次提到了，她为什么总是格外在意这个日子？

张港征望着林茉莉死死攥紧胸前的手，心里不由得一惊，有个大胆的猜测。

看着轻轻地把耳麦戴上她耳朵的王恒仙，再看了看已经停在南山哄闹队伍后面的电子担架车，张港征疑惑地看着林茉莉依旧死死捏住心口那个衣袋的手，想将自己的手伸过去。

正当这时，林茉莉忽然又含着眼泪颤抖地念叨起来：“好痛……冷，好冷，你看，南山下雪了，下……下的是暴风雪，你也应该回来了吧？”

张港征看了看她的模样和胡言乱语念叨的话，迟疑了一下，还是收回了手，在心中叹了口气：

你也有你的难言之隐吧，或许，你只是特别在意哪个战友而已。毕竟，假设真如我想的那样，那个不幸遇害的女孩就是你爱人的话，你身怀绝技，小小年纪就成为了暗夜行者中的冠军，如若心存报复，将会是恐怖势力的最佳挑选，将会是骷髅国首先要争夺的资源。怎可能从军，为国家去挡，并且还成为了那个最强的、大家敬佩的英雄？

——那如果真是那样，你还依旧从军，试图以自己的温暖和正确的抉择让南山民众明白，军人是用来保卫群众的，而不是与群众对立、与群众战斗的呢？

如果真是那样，我也会假装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没看出，因为作为一名褐色毒茉的战士，我深深爱着我们的老大，爱着那个名为林茉莉的大将军，爱着你。

“是的，南山下雪了，他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