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第9章

为什么会有人不能控制自己的表情？

相由心生，表情是最能反映一个人真实心绪的。

喜悦的时候会笑，伤心的时候会哭，生气的时候会愤怒，倘若一个人不能控制自己的表情，不就等于他的心绪不能为自己掌握？

一个不能掌握自己心绪的人，未免太可悲了。

“我说……你不能控制表情吗？要不你笑一个看看。”

白客舟发誓，他这番话是本着实验主义精神真情实感地给出建议，绝对没有任何阴阳怪气的意思，只可惜面前的这个朝阳似乎不这么想。

朝阳可以说是扯着嘴角“笑了笑”。

他嘴角越扯越大，竟大到人类嘴无法生长的程度，随着“噗——”的一声，朝阳脸颊的血块一块块掉落。

朝阳嘴角血肉模糊，可他依然还在扯着嘴角笑着。

两根獠牙从嘴角缓缓长出，刺破血肉，挂在嘴边。

朝阳最为粉丝喜爱的“狗狗眼”也慢慢发生改变，他的眼角逐渐下垂，眼皮跟着耷拉下来。

白客舟整个人毛骨悚然，朝阳这张人脸看起来竟然真的像一只狗！

想必朝阳的粉丝天天宠爱地叫朝阳“可爱狗狗”时，对着他亲亲抱抱举高高时，不停赞美“朝阳就是人形大狗”时，绝对没有想到是这么个“人形大狗”法吧？！

白客舟有点手足无措了。

他上一个处理的捉妖事件是什么来着？

好像完全没有这种惊悚程度吧？！

噢，对了，上一个遇到的妖怪是江流。

不知为何，一想到江流，白客舟顿时冷静下来了。

他甚至觉得……眼前这个狗妖——大概是狗妖——只是形貌可怖了一点，这一身的大妖邪气还远远比不上江流。

白客舟于是沉声道：“……在我的同事们来之前，我想采访您几个问题。您是一直是妖，还是最近才变得？您诱导粉丝戴红线到底有什么目的？反正您现在已经暴露了，不如先交代一下到底怎么回事？”

朝阳仿佛是从嗓子深处挤出的声音：“怎么回事……重要吗？”

“重要啊！”白客舟连忙点头，“就……一般反派这种时候都会给人死个明白吧，就算你下一秒要把我撕碎了，也得告诉我为什么才合适吧。”

这种看起来一腔冤情的妖怪都是憋了很久的，肯定有很多话想说才对。

朝阳伸出舌头舔了舔自己嘴角的獠牙，露出一个看起来可能是笑的表情。

“你知道什么是偶像吗？”

“……啊？”

白客舟以为朝阳会开口讲他到底是什么妖怪，或者为什么会变成妖怪，又或者祸世的野心是什么。

白客舟都做好了尝试劝导朝阳向善的准备——反正劝劝试试而已，没效果也不亏，有效果就是赚了。

没想到朝阳一开口就问他什么是偶像，仿佛是平日里记者采访的口吻。

从这么一个吓人的妖怪口里问出这么个现实的问题，着实令人风中凌乱。

不过白客舟还是惯性快速回答：“当然是给粉丝带来力量的人就叫做偶像咯！——对了，你知道有一个叫做关红儿的女孩吗？她是你的粉丝，你就曾经给她带来过让她活下去的力量，所以……”白客舟原本想讲讲关红儿的事，试试看能不能感化朝阳。

电视里不都是这么演的吗？反派听到自己曾经也无意中帮助过什么人，于是激起了向善的心，痛哭流涕悔过起来。

“那你有没有想过，偶像带给粉丝力量……那偶像本身的力量呢？”朝阳以一种与此时脸上狰狞表情截然不同的平静口吻诉说道，“如果这个世界上的力量是恒定的，那么当粉丝从偶像身上汲取活下去的力量与勇气时，那偶像本身的力量不就是正在失去？”

“说也好笑，谁不需要力量活着，难道就只有她们需要吗？每一天，每一刻，我的私信里都是负面情绪，从家庭学业的痛苦到结婚生育的焦虑……随便什么事都要像倒垃圾一样倾倒给我，然后从我的身上获得力量。如果我不表现出很有活力的模样，就是偶像失格。她们不是常说吗？从我的身上吸取到了活下去的力量……哈哈哈哈哈，那就是说她们承认是我的寄生虫，要靠蚕食我的力量而活着！”

“那么……她们蚕食了我的力量，我用红线收回生命力作为报酬，这有什么不对？难道只有粉丝吸食偶像的份，偶像就得站在那里被她们分食？”朝阳轻声道。

白客舟突然想到朝阳是什么了。

他记得在《捉妖盟：古代妖怪识别与基本防卫》这本书里读到过，说上古时代有一种妖怪要做雨犬。雨犬在的地方，就会不停下雨，因此会造成气象灾害，影响农作物生长，不堪困扰的百姓们请求地皇神农为人族除害，于是神农大人把原本体型硕大的雨犬变成了幼犬模样，削弱它的力量，使雨犬影响的气象灾害水平降低。甚至后来，据说还有人饲养雨犬作为宠物。

“你是……雨犬吗？奇怪，教科书里不是说了雨犬被人类归化，成了农户最爱养的宠物，已经无害了，怎么会……”白客舟嘟囔道。

“呵呵呵……你上过学……自然知道这个时代有一种概念叫做‘演化’，是说生物会为了生存下去而改变自己的形态，从而适应自然界……”朝阳又阴测测地笑了起来。

白客舟一脸惊叹：“我有听没有听错，现在是妖怪在给我讲进化论耶，不愧是新时代，大家都这么讲科学。这是好事啊，你想谈科学，我们就讲讲科学。”

白客舟换了一副一本正经的神情：“雨犬老兄，既然根据进化论，你们雨犬一族已经进化了，现在可以拥有人的形态，甚至还能当明星。您看，您可比我红多了，日子过得这么好，干嘛要整出事情来呢？”

“是啊，日子过得这么好，干嘛要整出事情来呢？……”朝阳抬起头，雨水打落在他的身上，他的身体开始长出绒毛，“……雨犬一族，本是大妖，从不吃人，也不害人，只是我们生来就伴随雨水，这是我们天生的，就像人要吃饭、草木要生长一样，都是自然规律……可是人族，从来不考虑这些，对人族而言，只有他们的自然规律是规律，要所有物种遵守，它族的自然规律就是祸害，不值一提。雨犬天生伴随雨水而降世，这个特性影响了人族，于是人族仗着三皇的神力，就用三皇神力硬生生改造了我们雨犬一族的形态！”

雨犬一族，因为神农而改变形态，从大妖变成幼犬，而本就不杀生不吃肉的雨犬一族可以说毫无战斗力。原本雨犬们还仗着庞大的体型在自然界有一席之地，被神农变成小狗后，一下子成了自然界食物链的底层，平白多了许多天敌，一下子就遭到了灭顶之灾。

毫无战斗力又变得身材矮小的雨犬一族几乎灭绝，剩下的幸存者为了生存下去，开始改变自己，它们向着人类喜爱的审美方向进化，学会了“汪汪”叫，学会了讨好笑，学会了作揖打滚，靠博得人族的宠爱而活着。

逐渐，一批幸存的雨犬成为了人族的宠物，物种得以延续至今。

大概这就是进化，是为了生存下去不得已的改变。

“四千年来，雨犬一族的基因里只剩下讨好，变得只会讨好人族而活着。哪怕像我这样，雨犬一族中的异类，极少数能够修炼出人身的雨犬……即使变成了人，也发现自己除了讨好……什么也不会，除了讨好……什么也做不了。讨好人族，就是我们的基因，讨好人族，就是生存的方式，讨好人族……就成了我们活着的意义啊！！！”

朝阳仰天长啸。

“我是这个世间最后一只还有传承的雨犬了！”

其他的雨犬，在漫长的进化岁月中，已经变得与寻常的狗没有区别，真真正正成为了人类的宠物。

这个世间，还保留着雨犬四千年记忆传承的就只剩下他而已。

“原来如此。”

就在这时，一道清冽的女声从上方传入。

白客舟与朝阳皆抬起头，看到在塔楼之上，一个身穿白衬衣的长发女亭亭而立，打着一把蓝色的雨伞。

脸色苍白，面容消瘦。

是江流。

白客舟仿佛他乡遇故知一般惊喜叫嚷：“姐姐老师！你有伞太好了，介意我也躲一下雨吗？”

他抹了一把脸的雨水，叹气道：“我的妆全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