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心结

不同于江南这边看似一片平静，盛京这些日子倒是有些不太平了。

也不知是谁，不知从何传出，前几日一条江南官商勾结，欺压百姓的消息突然凭空出现，一时间城中百姓人心惶惶，而有的人却提心吊胆。

这不，这日上朝时，众人像是说好了似的对这流言一事依旧是绝口不提，然而皇上却像是早就知道似的，在要散朝时竟亲口提起了此事。

这一提，那些原本心存侥幸之人当即吓得腿都软了，尤其是掌管着江南十二州一切民政情况的南政司戚庭山。

戚庭山这一脉是废后一脉的旁支，当初先帝废后废太子时，戚庭山因和废后一脉从无来往，故而并未受此牵连，不仅没有回朗州反而还谋了个一官半职。

半年前，新帝登基，朝堂权力更迭，戚庭山本也没指望会升迁，毕竟头顶一个戚字，能保住官职就已经不错了，然而没想到皇上竟下旨将他从五品翰林院学士一举提拔为三品四政司之一，掌管江南十二州。

戚家祖宅就在朗州，而如今他又成为了南政司，但凡有脑子的人都能明白皇上此举是何用意。因此戚庭山一直兢兢业业，谨小慎微，生怕自己做错了事猜或者错了皇上心意而连累全家。

最近两个月，他确实也没有收到江南各地有关此事的官信，是以眼下见皇上提起，他瑟瑟发抖的跪在阶前，再三保证会亲自去查清，这才躲过了一劫。

元和殿内，自下朝回来，越行琛换了身常服后便坐在了御案后，除了时不时瞧一眼内室，就那么干坐着，既不批折子，也不处理其他政务，看起来就像是在等什么人一样。

没多久他便听到殿门口传来一丝动静，随着守门内侍撩起门帘，一人阔步而进。

看清来人面容，越行琛不动声色地将视线从内室的方向划过，随后勾唇一笑：“朕就知道你会来，不必问了，那流言确实是丞相派人散布的。”

听到这话，徐子淮倒是一点都不意外。

这半年来他在皇上面前没少挑丞相的错不假，可皇上在他面前也没少说丞相的事，虽然每每只有一两句，但日日积累下来足够让他改观了。

是以，眼下他面色平静地看着越行琛，开口却是那句万年不变的话：“既如此，那丞相何时会回京上朝议事？”

其实要说起来，他对这位丞相不管是能力还是手段心里都是认可的，唯一不满的就是行事风格。

一国之相，不上朝也就罢了竟然还不在京，这要是传出去，岂不是让天下人看了笑话。

“子淮你知道的，其实朕也很想丞相回京，但毕竟朕当初答应过他，君无戏言，他若不愿意回来，朕也不能强求。”

“不过好在他总归还是愿意帮朕的，其实说起来，如今他在外替朕查看民情，而你在身边帮衬着朕，你们两个一内一外，互相配合，倒也不错。”

就知道皇上会这么说，徐子淮动了动唇瓣，最终还是将要说的话咽回肚子里了。

这半年下来，他发现越行琛对这位丞相似乎很是信任，甚至可以说是偏袒，在他的印象里，除了那个人，皇上还从未对谁这样过。

许是想起了往事，徐子淮眼神暗了暗。

见他这样，越行琛在心里默默叹了口气，随后岔开了话题：“你放心，丞相会回来的，对了，念枝可有消息。”

“还没，但我已书信给纪瑾年了，他这些年四处游走行医认识不少人，兴许能帮得上忙。”听到自家妹妹的名字，徐子淮回过神有些无力地摇了摇头。

私下不用敬语，这是当初继位后越行琛对徐子淮的第一个要求。

“他啊，这些年也算是踏遍大江南北了。”听到纪瑾年的名字，皇上感慨似的摇了摇头，随后神色一正：“念枝也算是朕从小看着长大的。”

说着从御案后起身向徐子淮走去，也不知想到了什么，不经意似的继续说着：“虽然有言夫人亲自教导，但那丫头其实和朝乐一样，鬼点子多着呢，若真出了事，这都半年了，多少也该有点消息了。”

“所以换个角度想，没消息也许就是个好消息呢，你放心，朕也会派人继续找的，你若有什么需要也尽管开口，朕能帮的都会帮你。”

徐子淮此刻满脑子都是自家妹妹，因此并未注意话中的小心思，更何况越行琛所说的也正是他心中所想的。

“我知道，多谢皇上。”

话落，偏头看了眼窗外，想起今日答应了要陪言氏和老夫人用午膳，于是言明后便打算告退。

然而还没走到门口就听到越行琛有些意味深长的开口：“如果你愿意，朕可以让丞相出手帮忙，他在江南人脉很广，朕想，丞相也很愿意帮这个忙。”

认可归认可，这心里总归还是有些偏见的，更何况这是他的家事。

思此，徐子淮婉拒：“我和丞相既不相识，也素无交情，于公于私都不必麻烦他。”

直到人走远了，越行琛这才看向内室：“还不出来？不嫌里面热啊。”

——

那日被凶之后，枝枝转头便离开了竹院。

虽然后来檀姑有给她解释燕裴生气的原因，枝枝也明白其实燕裴是为她好，但一想到他语气那么冲，脸那么臭，心里还是单方面跟他赌气。

所以一连几日都待在屋里，就算是纪瑾年来给她把脉，也不曾踏出过院门一步。

而燕裴本就不觉得自己做得有什么不对，再加上这几日都在忙寻找赵元的事情，自然也就无暇顾及枝枝了。

今日好不容易得空，这才想起灵水寺一事，于是叫来白敛和冬青。

“属下查过，那日走水的是一处供奉长明灯的偏殿，而且起火的不是殿中帷幔和纱帘，而是大殿的几个蒲团。”

“几个蒲团？”燕裴嗤笑一声，这很明显是有人故意为之。

然而他还未开口就听到门外响起了一道声音：“这很明显是有人刻意这么做的，我说的可对？”

“你怎么来了？”

纪瑾年闻言一笑，随后抬手扬了扬：“呐，有人邀我一叙，但又在信中提及了灵水寺一事，所以我就来了。”

说着慢悠悠晃到了书案前，将信放在他面前：“来得早不如来得巧，正好这信里也说是查到了一些灵水寺的内幕，所以你要不要跟我一起去？”

知他说的是谁，燕裴视线从信上扫过，随后抬头同纪瑾年对视：“与我有何关系？”

听到这话，白敛和冬青对视了一眼，默默退下了。

纪瑾年这时装模作样地点了点头：“嗯，确实和你没关系”，旋即话锋一转，“但是和徐国公府有关系啊。”

燕裴闻言目光微动。

纪瑾年见状微微勾了勾唇，随后摊开手掌，两片桃脯映入眼帘，他也不在乎掌心已经沾满糖渍，直接拿起一片就往嘴里塞。

“嗯，你还别说，这桃脯既保留着一丝桃子的清香又甜而不腻，难怪姑娘们都爱吃。”

吃就吃还偏要在他跟前吃，燕裴不耐地睨了他一眼，随后凉凉提醒道：“给钱了吗你就吃。”

纪瑾年明知故问：“我吃人家小姑娘的又没吃你的。”

“我买的，你说呢？”

就好似等着这句话一样，听到燕裴这么说，纪瑾年了然一笑，随后张口便道：“这几日我可是找檀姑仔仔细细打听清楚了，这人是你松口带回来的，书房呢也是你同意自由进入的，还有这蜜饯也是你派人定期送去的。”

“怎么，是终于想开了觉得这么大个宅子也该添点丫鬟点缀点缀了？可我瞧着你对那小丫头的态度也不像是对待丫鬟的态度啊。”

“要不是了解你，我还真以为你是在朗州呆久了，被这风气给影响了呢。”

见他越说越离谱，燕裴目光不善地瞥了他一眼，但却并未开口。

一时间书房静的连院门外的动静都能听见。

就在纪瑾年觉得自讨没趣摇头要离开时，便听到燕裴突然出声了。

“我是因为檀姑求情，才答应让她进府养病。”

“即便是当初听到徐国公府出事，我也是心如止水。”

两句话说了两件事，纪瑾年还没来得及细想其中深意，就见燕裴抬头看着他，虽面色平静，可那双黑眸像是翻涌的浪潮，又像是在努力克制着什么。

“则深，我是在听到徐国公府出事的消息后遇上的她，自从她入府，每次看到她，我总会不经意想起之前的事情。”

许是连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说完还自嘲地笑了笑。

后面的话不用多说纪瑾年也明白了。

旁人都是睹物思人，他倒好，借人思人。

虽然也有很多年没见过徐子淮那个妹妹了，但是还别说，那日小姑娘顶撞的样子还挺像小时候的徐念枝，也难怪燕裴会对她一而再再而三的宽容了。

纪瑾年抬眸看着燕裴微微叹了口气，有多久没见过他这样了？好像除了最开始那两年，往后这些年他再也没有这般情绪外泄过了。

说到底，还是心结二字。

可这也不是一两句就能解开的，否则他也不会借着要查戚氏之事为由迟迟不肯回京。

思此，纪瑾年将最后一块桃脯塞入嘴中，等吃完一边慢条斯理擦着掌心一边笑道：“你既把这小姑娘当故人，那总该对人家好点，那日连我都觉得你话说得有些重了，也难怪人姑娘顶撞你。”

“我看还是檀姑说的对，这府里真该添些丫头婆子了，省的你对谁都一个样。”

话落，拍了拍手：“总归这人在恢复记忆前要一直住在府里，要我说啊，你既对她另当别论，哄一哄又没什么，若日后她恢复记忆了愿意认你为义兄，于她，于她家人来说也是好事一桩。”

说完也不管燕裴有没有听进去，转身便朝门口走去。

走至门口时，也不知想到了什么忽然脚下又一顿，轻咳一声：“我要去百味楼赴约，所以今日不在府中用膳，你帮我和檀姑说一声吧。”

说是这么说的，可临到院门口若无其事地扬声又提醒了一遍。

“哎，是百味楼啊，你可别同檀姑说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