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2 章 蚀星狂澜92

周怀英下葬的第二天，昨晚折腾到半夜的季云舟，竟比辛赏起得还早。

早晨不到七点季云舟就睁开了眼，他牵着狗绳下楼溜了柯基一圈。

辛赏不放心一直在后面跟着他，他还穿好了运动服扯着辛赏要跑步，辛赏看他脸色实在不好，按住他说今天可以休息，上楼以后还给他做了顺口的西红柿疙瘩汤。

季云舟乖乖吃了一小碗，反复说自己胃不痛。

辛赏发现，吃完早饭后，他开始到处找事做，闲不住似的，先喂了狗，把家里里里里外外犄角旮旯全都清扫了一遍，说过段时间就要走了，不能让老师的家里脏着，还换了两个卧室的床单，把书架上的书搬下来扫了灰又一本本搬上去，辛赏一个没看住，他又去收拾两个洗手间。

他把花洒拿下来将淋浴间彻底冲刷了一番，溅得脸上身上都是水……

季云舟一整个上午各种忙活，仿佛抱了非得把时间填满的决心。

他踩在凳子上，开始整理橱柜里的杂物，突然眼前一黑脚上没站稳从凳子上摔下来，幸好辛赏眼明手快给他接住。

看他满头出虚汗，脸色煞白，辛赏吓得赶紧给他泡了杯蜂蜜水就手喂他喝了。

季云舟这一摔彻底像是断了电，恹恹地歪在沙发里，一点精神也没了。

辛赏轻抚着他的头发，看他额头上、脖子上一下子冒出好多虚汗，脸色半天缓不过来，一看就是宿醉第二天血糖还没恢复的典型症状。

辛赏顺了顺他的背，摸着他后背都被冷汗打湿了，心疼得不行。

“好点了吗，还想喝水吗？”

季云舟只剩下点头和摇头的力气，辛赏看了看他毫无血色的唇，轻轻地落了一个吻在他额头上。

然后就一眼看见他头顶突兀地长出一根白发。

怀里的人才不到26岁，已经生出了白发，辛赏心里猛地一酸，可又不能在季云舟面前流露出来，眼下，他是季云舟身边唯一的支点，他不能慌、也不能乱。

他能做的，就是把人严丝合缝地搂紧，宽一宽他的心。

“我知道，你就是想找点事儿干，别折腾自己了。够了，小傻人儿，我心疼。”他用掌心贴着他的背揉了揉，长叹一口气。

“这人啊，一辈子就是要经历好多好多的事儿，你经历得早，也够多了，后面都会好的。我记得我小时候看过一本书，故事里的人问上帝说，为什么好人总比坏人命短呢？上帝回答他，因为好人的时间过得比坏人慢得多，只是一般人感觉不到，但上帝是知道的。”

季云舟没力气，他索性闭上眼睛，钻进辛赏怀里，用细小的声音问：“我们什么时候才能回阜城？许丹的尸检结果快了吗？”

季云舟就像在说梦话一样，已经放弃了用大脑思考，任凭自己在辛赏耳边呢喃着：“我……我不想再待在这了，师兄，我好累啊……”

他把手放在自己的眼睛上，像个困觉的小孩似的揉了揉，然后把下巴搭在辛赏的肩膀上，这是一个卸掉了所有的防备，全身心地依赖他的样子。

辛赏压下鼻腔里的酸涩，捉住他的手指，放在嘴边亲了又亲，帮他撩开挡住眼睛的额发，这才看到他眼睛里全是血丝。

“……你想回，我们就和蓝局和房蕾蕾一起回去。最迟下周，我们总要求证一个结果。”.七

“对我来说，这个结果已经不重要了。我现在很混乱，我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能做什么，我该相信什么，还能相信什么。如果时间倒回两个月之前，我不碰这个案子，是不是这一切都不会发生，小雪不会死，老周也不会死……就连你也不会受伤……老师他们也不会被质疑……”

眼看季云舟又开始打退堂鼓，辛赏认真地注视着他的眼睛，“季云舟，你看着我，你说的不对，你总是习惯把所有的错误都揽在自己身上，却忽略你在这里面充当什么角色。假如没有你，我们就不会抓住张奎，抓不住张奎和满熙才，就会有更多的魏安妮出现，这些小女孩会死。

“假如没有你，我们就抓不住许丹，会有更多个梁娟这样的受害者出现。你看，你对于整个专案组来说是很重要的，你为什么看不到这些？是因为你已经习惯了把错误归结给自己，你总是先去想你是不是给别人带来了麻烦。你不接纳，不认可自己，你把在你周围发生的，所有这些不完美的事情，拐弯抹角地跟自己扯上关系，把自己想得极其卑微，越这么想你就越焦虑，你总是觉得自己不配得到任何好的，但凡事情变得好一点你就开始害怕……”

“我……我不是……”季云舟下意识地别开了视线，却被辛赏托住了脸，被迫直视着他真诚的目光。

“你是，我观察你很久了。你不愿意和人沟通，喜欢自己憋着，你不接受自己，你没有安全感，与人相处时，你总是高度敏感，妄自菲薄，先讨好别人，压抑自己真实的感受，你不知道你的感受决定不了你的价值，结果不尽如人意时，你就把错误归咎到自己身上，这种自我否定会让你越来越疲惫，我不想你一个人总是背着一个沉重的壳。人是需要跟别人建立亲密关系的，你现在身边有我，你在想什么，都可以告诉我，我会听的，如果你想说的话，随时都可以开始……”

总要找个机会，静下来，把话说开的，辛赏这么想着，看对面的人半天没有做声，他就耐心地等待着，等他做出反应。

过了良久，辛赏的耐心几乎都要耗尽的时候，季云舟才小声地答应了一声。

“嗯，好。”

然后季云舟抱紧辛赏，好像是在他身上取暖，“我想这些事结束之后，离开这个岛，换个地方重新开始生活，我能吗？”

辛赏都快被怀里这人气笑了，“为什么不能？你想做什么，想说什么，决定权随时都在自己手上，不用经过别人同意。队里那边也嫌我出来太久了，大家都在催着我回去。我们一起回去。”

“师兄……”季云舟话到嘴边，又欲言又止。

“你想说什么，慢慢说。”

季云舟低垂着眼睫，一字一句的，郑重地说道：“……我没有不信任你，我想跟你在一起，你给我一点时间，我会努力的……”

辛赏皱了皱眉，叹气道：“我不是逼你努力做到什么，我也不要总是小心翼翼地维护我们的关系。我是想让你，始终把自己放在一个很重要的位置上，因为你对我来说很重要，是我想用生命去保护的人。我不想让你总是觉得‘你不好，你不行，你不配’，不管你的童年发生过什么，以前发生过什么，你不想说我就不问，但你的余生，它是很长的，你有获得幸福的资格，你有得到这个世界上一切好东西的资格，宝贝，你在我这里，很矜贵。”

一滴眼泪落在辛赏的拇指上，季云舟闭了一下眼睛，又一颗眼泪滚落下来，被辛赏用指腹擦去，季云舟点了点头，“我知道……嗯，我明白的。”

辛赏又想起了什么，捧起他冰凉的脸颊，“走之前不回去看看阿嬷吗？蔡瀚生和白润音处理完证人的事，也要回岛南，可以跟他们一起。”

季云舟吸了吸鼻子，回握住辛赏的手，“之前阿嬷说等我们过去，她会去阜城看我的。她还说让我带她去阜城旅游，她想去的地方太多了，好多我也没记住……她最喜欢唠唠叨叨的，要是我们现在回去，她一定让我带一皮箱土特产回阜城，就她那点可怜的收入，还是留着她打牌花吧。”

“那也行，都听你的。等她过去，我们陪着她转转，还可以叫上我姐一起。”辛赏吻了吻季云舟的额头。

季云舟静静地靠在辛赏身上，他在琢磨刚才辛赏说得那些话，这些话从来都没有任何一个人跟他说过。

以前那个心理医生说，他这种人格叫做“低自尊人格”，是因为幼年时期的原生家庭问题和颠沛流离的生活造成的，要花很长的时间去慢慢治愈，有的人甚至用一生的时间也不一定治得好。

他无法对任何人说出口的是，他一直觉得自己困在7岁的季云舟身体里，困在那个阴暗潮湿、充满霉味的仓库里，他没有能力把母亲救出来，所以她就孤零零地死在里面，直到尸|体一点点腐烂，都是因为他做不到。

他保护不了任何一个他想保护的人，无论是老周、还是辛赏，他就只能像三年前那样离开他们，远远地躲开，隐姓埋名、销声匿迹，活成一具苟延残喘的躯壳。

他在对抗自己血液里流淌着的无法改变却无时无刻不让他自我厌弃的东西，这种自卑感是辛赏永远都不会明白的。

就像垃圾堆里开出的花，你觉得它也很好看，可只有它自己能闻到身上带着的垃圾的味道，它会害怕，你总有一天也会闻到……

电视里播放着白噪音，一则新闻播报的声音响起。

“昨晚，黔水湾某KTV内发生一起涉嫌容留未成年人聚众吸毒案件。根据警方调查，该名14岁未成年人是在服用了掺有GHB的酒精饮料后突然陷入昏厥……警方立刻控制了在场人员，其中有一位是知名偶像歌手袁某……”

辛赏拿起遥控器放大了声音，仔细地听完整段新闻，然后转过头，与季云舟对视了一下，季云舟立刻意识到什么，他回过神，警惕地看着辛赏。

“……又是这个毒|品，是许丹控制刘嘉睿用过的，会不会和她有关？”

辛赏沉思了一瞬，开口道：“不知道，但她已经死了，死无对证。再说，这已经不是我们能查的了，就交给于正道和岛北禁毒口的兄弟们吧。”

辛赏虽然嘴上这么说着，心里想的却是，等回去后，应该尽快去阜城禁毒大队转一圈，找柳波打听一下，他不在阜城的这两个月，有没有什么新的情况发生。

尽管他也不知道新情况到底是什么，但直觉告诉他，如果新型毒|品又开始在岛上露头，那距离他最近的内陆城市阜城，也将不会太平。

三年前，阜城发生的一切仍历历在目，辛赏只觉得在自己的太阳穴突突直跳，一种不好的预感袭上心头。

他一直觉得庹總仁没理由平静地接受许丹的死亡。

许丹的死亡，会不会只是预示着庹總仁有什么其他阴谋的开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