贰 来自白槿的确认

“池……”

意外的坦然反而让在场的长老们不知所措。沈修羽反应倒是快，眼见就要扑过去认人，好在白槿更是眼疾手快，到底是拦住。

白槿道：“倒也不是不可能，但，我们需要确认。”

顾承渊点点头：“我明白。”

一旁坐着的沈修羽起身：“这还有什么好确认的，霜降不就是最好的证明吗？”

灵剑霜降是顾池鱼的佩剑，早在顾池鱼上山时就带着的，据说有剑灵沉睡其中。顾池鱼的师父无妄说过，他发现顾池鱼时，这柄剑就陪在一旁，明眼人一看就知道品相不凡，竟也没被夺走。

直到后来，大家才发现原因——这霜降除了顾池鱼竟再无人能拔剑出鞘。后来多出一个沈修羽，再后来多出一个苏逸之，除这三人外，九州没有其他人能将霜降作为武器使用。

加诸禁制、施以法术从而达到“只有特定人能使用”的兵器并非罕见，但霜降既非有所禁制，也无什么法术痕迹，纵是顾池鱼有心让其他人尝试，也无一次成功。

这亦是白槿等人敢于推测“顾承渊就是顾池鱼”的原因之一。

上山之后，顾承渊轻轻松松就从玄清峰的瀑布后取出了霜降。拔剑出鞘自然不在话下，悟道时甚至还会将霜降树枝一样插在一旁作为辅助，看得沈修羽好一阵心痛。

那是顾池鱼飞升前放在那里的，看起来像是为了给后人留一份宝藏，可这霜降毕竟只有三人能使用。因此，沈修羽甚至怀疑过，他这位看起来温润平和的师尊偶尔也会有些坏心思——

等到无论是凌天山内还是其他的有缘修道者发现霜降，以为遇到机缘而欣喜若狂时却发现无论如何都根本拔不出剑，这样的落差，轻则令人失魂落魄，重则使人道心受损。

“这也是一种磨炼，嗯。”顾池鱼当年就是这么笑着说的。

谁说莫予真君温润如玉光风霁月来着？

想到这里，沈修羽不免有些失神。

而堂前，顾承渊慢步走到议事堂大殿中央，缓缓拔出霜降横在身前，寂如霜雪的剑身映着殿中的烛火，璀璨明亮。

“摇光剑诀是玄清峰的基础剑式，为外人所知也不算太稀奇。”尚且有些稚嫩的声音在议事堂中响起。

尚未出招，已是剑意凛然。

若冷冬之雪没入深渊，确是顾池鱼向来的剑势，与他平日的温和截然不同。

议事堂中似乎温度骤降，这绝不是一个初入剑道的人能够领悟的剑意，白槿神色微动，正要开口。

但，下一瞬，殿中烛火齐齐摇晃，影绰交错间，一道剑光破空而至，纵是白槿，也下意识准备立起防御。

但剑光戛然而止。

正是玄清峰相传的《破山河》。

破山河本是杀伐之剑，当初无妄要将顾池鱼收为真传弟子，连白槿在内，议事堂所有长老都是反对的。

顾池鱼天赋卓然，这是毋庸置疑的，但以他所展现的心性，怎么说都是白槿所学的《点星剑》更为契合。虽然雾隐峰已经有一位真传弟子，但如果新收的弟子是顾池鱼的话，想必没有人会不愿意。

倒不是白槿要与无妄抢徒弟，只是对于一个剑修来说，选错剑法的后果几乎是致命的。

且不论日后要花多长时间来重新学习，像破山河这样自神魔大战战场厮杀而来，杀伐气极重的剑法，甚至是有可能在未来造成道心破灭的。顾池鱼平日行事看起来是冷淡了些，性子终究是温和的，怎么想也不该去学破山河。

但，在无妄的极力要求下，白槿同意了让顾池鱼先修习一个月的破山河，再考虑是否另选他路。

令人未曾想到的是，对于破山河，顾池鱼上手极快，剑意之甚，令人心惊，甚至超过了他的师父无妄。

要知道无妄入仙门之前本是镇守边关的将军，因一道莫须有的罪诏降下，不得不假死脱身，从此不愿与庙堂再有半分关联，他学破山河，理所当然。

于是白槿便将点星剑的剑谱也教给了顾池鱼，却是一无所获，令人困惑。

当然，同样的剑法在不同人手中亦是不同的效果。同为破山河，无妄的剑势中带着狠绝，顾池鱼的剑势中满是霜雪般的冰冷，而沈修羽的剑势中多少透露着几分随意的漫不经心。

正因如此，白槿才会在剑意初起时就彻底相信了顾承渊的身份。

破山河不是那么好学的，顾池鱼的剑意更是九州独一无二。虽然顾承渊现在的修为不足以支撑起完整的破山河，但也足够让看着他从小长大的长老相认。再加上种种近乎是顾承渊上山后有意透露出来的信息……如果顾池鱼当真没死，也只能是眼前的少年了。

“池鱼……”白槿霍然起身，但嘴角微动几次，最终还是说道：

“没事就好。”

顾池鱼渡劫那日，凌天山几乎所有人都在遥望他所在的寂尘山。眼见云梯一阶一阶搭起，通往天门，眼见顾池鱼的身形消失在云间，欣喜的同时却察觉到顾池鱼与天地间的联系突然中断……

自那以后，凌天山找了整整五年，终究没有迎来任何消息。

五十年后，竟又能看到顾池鱼站在他们面前，怎不让人又惊又喜。

“嗯！”顾承渊微微还有些喘息，持剑抱拳，向议事堂中的长老们一一行了礼，“师叔、师伯，弟子回来了。”

意雪峰的三长老封音第一个离开座位走来，伴着细细碎碎的铃音轻轻地抱了抱这位曾让整个九州的修道者都仰视的天才。

“小池鱼，风停镇的银铃不错，什么时候再送一次？”

看上去年轻貌美的三长老多少有些喜欢口是心非，大约是更直白的担心和重逢的激动说不出口。

顾承渊轻声笑道：“既然师伯喜欢，下次池鱼外出多买几串回来便是。”

有人开头，接着其他峰上的长老也跟着围了上来，一时间，向来严肃的议事堂简直热闹得像是寻常集市，沈修羽年龄辈分都最小，被留在一旁，只能干看着着急。

“好了，以后有的是时间叙旧。”实则同样是被挤到外围的白槿咳了一声。但有些老气横秋的语气配上他尚未年轻的面容，实在是毫无压迫力。

“师弟，你是不是不好意思说啊，诶，别怕，都是自家人，想说什么说什么。”北洺峰的二长老程术也拍了拍白槿的肩膀，“啊比如什么‘小池鱼我之前很担心你’‘我们真的都很想你’之类的。”

众人一时间都笑起来。

与其他门派相比，凌天山的“高层”少得可怜，八位长老，一位掌门，原本都是同一辈的师兄弟，无妄归天之后，接替位置的沈修羽也是他们从小看大的孩子。

因此，相对于很多门派来说，凌天山的什么派系相争勾心斗角少得可怜，议事堂几位长老也就不怎么在意自己的身份，白槿就算是掌门，也依然是当年排名最后的小师弟。

“……”白槿不愧是白槿，依旧板着面瘫一样的厌世脸，“池鱼既然回来了，有什么话可以稍后说，现在最重要的是弄清楚，五十年前究竟发生了什么。”

此话一出，众人便都安静下来。

这是九州几乎所有修道者都想知道的事情。

连顾池鱼这样的天资，亦要被仙界拒之门外，修道还有何意义？

若鱼跃龙门而不得入，往日的辛苦挣扎岂不皆是空负？

九州修道界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见过，甚至听说过有人飞升了，本以为是九州灵气耗尽，却偏偏出了个顾池鱼来证明修道者依然可以修至大乘。

但在万众瞩目下，顾池鱼在天门前失去了与九州大陆的所有联系，这是否又说明，仙界已经不欢迎新的成员加入？

可修道的最终目的不就是为了成仙吗？

没有人能够回答。

一旁的沈修羽终于有了机会，将自己的椅子搬过来给顾承渊。几位长老也就各自回座，做好了准备要听他讲出什么惊天大秘密。

但，遗憾的是，顾承渊开口第一句话便是：

“我对在天门前经历了什么已经没有半分记忆。”

更确切地说，他的大部分记忆都已经支离破碎，像是蒙了雾气一样模糊。

顾承渊轻声道：“但是，在醒来之前，我看到了一场幻境。”

“幻境？”望景峰的大长老季不得跟着问道。

“嗯。”顾承渊点点头，“是一处……战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