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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11

婚礼就在花园里举行,没有伴郎伴娘,也没有花童。除了两位主角只有一位上了年纪的证婚人,和戏份极少的司仪。

据说证婚人是谢蕴的一位长辈,貌似是叔伯,头发都已经花白。

座位并不像传统婚礼那样固定,大家随意就坐,梁以霜和陆嘉时选在最末排,很低调。

七月末她在北京收到请柬的时候,谭怡人的肚子已经不小了,梁以霜再三确定婚礼是定在今年的八月中旬,而不是明年。

可孕期不止肚子大,谭怡人一张平时看起来冷漠到有些刻薄的脸居然也挂上圆润,或许是水肿。梁以霜爱美如命,不像秦昭是不婚主义,她坦然承认自己对婚礼有向往——但向往之中一定不能是挺着大肚子穿婚纱。

不容许自己有一丝一毫的不美丽,被小孩子夺走也不可以。

谭怡人穿一条旗袍款式的婚纱,裁剪贴合显得孕肚更明显,还有鱼尾的拖地裙摆,客观说真的很美。

偏西式的婚礼仪式,但她并没有挽着父亲的手臂,自然也没有父亲把她交到谢蕴手里的仪式。

虽然梁以霜没有父亲,她也觉得有趣,因为婚礼前最后一次顺流程的时候说到这个,谭怡人的见解是:我太受不了这个交接一样的仪式感了,不管我领没领证、办没办婚礼,我都是我自己,不属于我父亲,也不属于另一个男人好吧。

她就这么带着肚子里的孩子和谢蕴举办了简单的仪式,好像因为等了一下午的缘故,观众心里总觉得过程太短暂。

新人登场、证婚人宣读誓词,交换婚戒、新郎新娘拥吻,礼成。

司仪都要感叹这份钱赚得太容易。

期间梁以霜分外沉默,陆嘉时注意到了什么也没说,宣布礼成的瞬间大家都在鼓掌,那时候夜幕四合,周围浪漫的灯带亮起,好像从日光到月光都在为证。

梁以霜先是在鼓掌,没两下就忍不住捂住口鼻,双手凉得反常。倒也不至于想哭,只是觉得那种刚刚好的氛围笼罩着自己周身,情绪洋溢到一定程度,满心都是触动。

她想如果将来有机会,她的婚礼也一定要做到这样“刚好”,刚好符合他们的心意,而不是为了给别人看的一种作秀场面。

感动的瞬间过去之后就变得现实,她想她这辈子恐怕都不会结婚了,沈辞远又不能娶她。

陆嘉时小心开口问她:“……你喜欢?”

梁以霜没听到。谭怡人要抛捧花,她工作室的几个小姑娘都抢着占好位置,谭怡人非要把秦昭拉进抢花的阵营,她是孕妇,就是可以横行无阻,没人敢反对。

新娘子又把眼神锁定最末排的梁以霜,梁以霜笑着摆手拒绝,可谭怡人的眼神挂着鼓舞,在渐凉的夜里散发着无声的暖流。

天一黑人就容易变得脆弱。

陆嘉时在心里蓄谋和她的婚礼,走马灯一样地发散各种想象,梁以霜在这个时间里错失了捧花。

好像因为一开始就做好了不会抢到的打算,所以内心并没有多少惋惜。

她回到座位后看了眼低头出神的陆嘉时,想到对一个人的迷恋大多离不开人本身的特质。比如她读过的一些故事,有人偏爱年长宽厚的老男人,因为他们自带洗尽纤尘的超脱感;有人偏爱颓丧不得志的穷男人,因为他们清苦困乏,情爱最富足。

梁以霜喜欢沈辞远,沈辞远并非以上两种,他身上的特质是固执的生命力,心底里蕴藏着奇思与葱绿,让她想要一一探寻。

而陆嘉时则是因为,她在他身上感觉得到沈辞远同样的特质,诗意一点地说,初见陆嘉时的感受就是“倾盖如故”。只为了一张脸和他在一起三年的话,梁以霜自认为没那么肤浅。

瞥到陆嘉时的双眸好像在夜色中挂上了忧郁,应该怪罪月与夜,或者眼神多情的梁以霜。

她思绪回到大二那年秋天,洋白蜡黄得彻底,想必不久就会抽成枯枝,她从学校最南走到最北,找到陆嘉时上课的教室。

那门课是在一间小型阶梯教室,高校的上课记忆和影视剧里不同,没有动辄上百号人的大教室,反而大多是最小的房间都坐不满。

也没有勤奋好学的学霸挤满资历深的教授课堂,大家大多自顾不暇,点名还会发现有逃课选手,人数只少不多。

他脸上挂着彩,什么药也没用,那天和体院篮球队打架的事儿刚平息下来,围观群众也从一开始的口耳相传逐渐失去讨论的热情。

她亲自给他送药,口服外用一应俱全,每个药盒上面还贴着便利贴,上面写着简要的用药注意事项。

陆嘉时坐在最边缘的座位,他不喜欢自己右手边有人,影响他记笔记。

梁以霜冷不丁地出现在他旁边,把陆嘉时吓了一跳,低声问她:“你来干什么?”

塑料袋窸窸窣窣的发出声音,被她从下面递到他怀里,长发还不小心扫过陆嘉时手臂,她表情神神秘秘的,好像献宝。

说话声比他还小,呵着气音,“给你送药呀。”

陆嘉时皱眉,对于她的好意不知道该给出怎样的回馈,那时候他还不知道眼前的人就是他们和体院篮球队打架的“万恶之源”,如果早点知道他或许就会对梁以霜再冷漠一些。

那堂课的老师是周复椿周教授,也是陆嘉时后来长久的恩师,履历丰富,最著名的tittle莫过于曾荣获普利兹克建筑奖。周教授很欣赏陆嘉时,上课的时候难免多注意几眼,骤地发现多了位漂亮的姑娘,笑容挤出了皱纹。

周教授调试PPT,随口打趣:“陆嘉时,你这一受伤女朋友都有了?”

陆嘉时愣在那,下意识看旁边的梁以霜,发现她同样眼神促狭地看他,还有其他同学的视线齐刷刷扫过来,他已经感觉脸皮从里到外开始发烫,可梁以霜就跟没事人一样。

对她来说不过是小场面。

陆嘉时回头看周教授,摇摇头,“不是。”

他没看到梁以霜有些失落地假笑。

周教授为人并不严苛,课堂气氛还算活跃,姚松嗓门大,主动开腔,“老师,他们八字才有一撇呢,你别催。”

陆嘉时冷眼射向姚松已经来不及,梁以霜笑得更深,周教授准备开始上课,语气略微认真了些许,发出邀请:“欢迎你们带男朋友女朋友一起来上课,但是要尊重我的课堂。”

同学们都笑着回应“好”,陆嘉时低头翻书,用余光偷偷瞥梁以霜的动作,发现她也在翻书,只不过里面都是英文,显然是在做自己的事。

自然谁也没注意到陆嘉时放在桌板下面的手正在下意识地抠弄笔帽。

那节课陆嘉时上得并不自然,他已经习惯右边是空位,这下多了个梁以霜,梁以霜认真的时候还是很安静的,更别说课堂上不能讲话。

他总怕碰到她,眼神自然频频瞟过去看,实在是有些局促。

下课铃声响起的瞬间如释重负。

周教授先走出教室,同学们也在陆陆续续地离开,陆嘉时等梁以霜起身——她坐在外侧,他从另一边出去的话需要等的人更多。

梁以霜站起来,陆嘉时也跟着站起来,想她下一步就要走出座位,座板已经弹了上去,脚下的位置宽裕很多。

她却反其道而行,凑近陆嘉时,他下意识后退,险些撞上身后的人。

梁以霜笑得得意又俏皮,歪头问陆嘉时,“你总看我干什么?”

她居然发现了他在看她,亏陆嘉时还以为她在认真做功课。

陆嘉时扭头避开她咄咄逼人的视线,“让我出去。”

梁以霜见好就收,让开了位置,“要不要一起去吃饭?”

她微信和姜晴的聊天框已经编辑好“不和你一起吃饭了”,如果陆嘉时答应,她就会发送过去,陆嘉时不答应,那就继续照原计划和姜晴一起吃饭。

陆嘉时拒绝得彻底,他觉得和姚松一起吃更好。

可姚松很有眼力见地拉着几个男生先走,还不忘和陆嘉时说拜拜,那是他第一次觉得姚松被收买。

他们一起下楼,午饭的下课时间走廊和楼梯十分拥挤,梁以霜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地碰到他,摩擦得她一头长发开始起静电。

不知道有没有电到陆嘉时,走出教学楼的一瞬间好像空气都变清新,陆嘉时像是想通什么,突然转身问梁以霜:“你在追我,是吗?”

梁以霜不答反问,“你要拒绝我吗?”

陆嘉时在心里叹气,从她不立刻要他微信、而是在深夜直接发送申请开始,他就应该知道这个女生不简单。

“我先问你的,你说清楚。”他试图让她也认真起来。

梁以霜心想,看来时候未到。

打太极的话术她也擅长,“我才认识你多久呀,直接追你多冒失,你不知道那句话吗,一见钟情都是见色起意,我不是这样的。”

她郑重地说,“我呀,就是想和你做朋友,不过分吧?”

陆嘉时松一口气,他不知道这是狩猎的技巧,就像狼叼住一只羊,或者猫咬上老鼠,它们喜欢松松口,再猛然用力,猎物都不知道自己到底什么时候就死掉。

那天他们很快分开,梁以霜故作轻松地和他道别,去食堂找姜晴一起吃饭。陆嘉时则去找姚松,她不主动的话,他们就连吃饭都不在同一个食堂。

陆嘉时带着她再次塞到他怀里的药,总觉得沉甸甸。父母离婚之后他跟母亲一起生活,和父亲放养哥哥陆嘉见不同,母亲对他成长过程中的每一步都规划得仔细,或许也可以算作另一种程度上的关切。

她或许是在跟父亲暗里较量,可惜少了一点妈妈该有的温柔细腻。陆嘉时印象里自己每次头疼脑热好像都是生挺过去的,母亲齐韵只喜欢在生意事上注重细节。

多年以后陆嘉时感慨,她送他第一份“礼物”是整袋的药,好像在暗示:陆嘉时,我要来伤你的心了。

他们是大二那年入冬第一场雪当天在一起的。

在那之前的整个秋末,柳树抽成枯枝,银杏叶黄澄澄地落满地,梁以霜攻略陆嘉时。

哦不,用她的话说,是在和他做朋友。

他从小到大也没有过交好的女性朋友,陆嘉时在对异性的情感方面晚熟得不像话。而少年时代也遇到过一些对他穷追猛打的小女孩,真的是小女孩而已,她们不讲策略、横冲直撞,陆嘉时并不舒服。

梁以霜懂得徐徐图之。

他不知道朋友之间这样是不是正常。

那天刚打完球,赶上饭点准备去吃饭,路过操场最近的那间小卖部,姚松喊渴——今天篮球场旁边卖水的大哥偷懒没来。

男生们火力旺盛,都穿着篮球服,还有几个队友居然买冰镇矿泉水,那大概也是年度的最后一波冰水。

陆嘉时养生,老老实实买瓶常温的,除去先走的同学,他和姚松还有几个人坐在门口台阶上喝水,略作修整。

梁以霜路过,真的是路过,姚松私聊她说在和陆嘉时打球,她忙着安排社团接下来的巡院纳新,没时间去看陆嘉时。

没想到从校学生会办公室出来后居然偶遇,确实离得也近。

她脚踝已经被冷风吹得冰冷,幸好不至于冻到发红,那样影响美貌。看到陆嘉时坐在门口,她就走了过去,低头看手机的男生丝毫未察觉危险到来。

姚松和她打招呼,梁以霜礼貌回应,“我赶紧出来吃口饭,一会还得回去帮他们排表,不跟你多说。”

陆嘉时抬头看她,梁以霜笑着说“hello”,他点头,没多说话。

她好像真的有事要忙,走进小卖部买了瓶水溶C就出来,甚至没有和姚松陆嘉时说拜拜。

或许她说了。

只和陆嘉时说了。

他正低头看周教授发来的消息,前两天交上去的方案有点问题,突然感觉裸露的小腿传来一阵短暂的痒,他视线移过去就看到一抹缀着碎花的黄色纱裙裙尾。

不是风,是她拂过他,温柔又撩人,不知有意无意。

陆嘉时顺着那抹黄色看过去,梁以霜的背影,长裙上方是同样薄纱材质的衬衫,长发搭在背后,微有些卷。

她头也没回,好像无意。陆嘉时心里却被山雀啄了一下,骤然收紧,又很快放松下来。

他不知道那种感觉就是“心动”。

他们在一起之后陆嘉时为这一幕问过梁以霜。

她笑得像只狡黠的狐狸,一双杏眼灵动多情。

“陆嘉时,我当然是故意的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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