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4条鱼

淮月从黑雾中现身，发现奈音并未躺在卧房里，而是坐在餐桌前，身体微微前倾，一双大眼睛炯炯有神地看着他。

餐桌上摆着三只黑玉盘，一只盘子放蟹黄汤包，一只放桂花酥，还有一只放了一条炸虾球。

“我做的。”奈音炫耀，满脸都写着快夸我。

淮月：…

他看看那三盘菜——蟹黄汤包是自己出门前做好的，现在应该是被加热了一下，包子皮黏成了一堆，里面的馅漏了半盘子；桂花酥稍微正常些，只是将甜点摆在盘子里；炸虾球通体焦黑，若不是看见血淋淋的虾头，根本认不出炸的是什么。

他开始犹豫，始终张不开嘴夸她。

奈音眼睛一眨，煞有介事沉思两秒：“是这样的，你也不要太感动，病了就好好养身体。”

见对方始终没有动筷，似乎是真的不感动，奈音由期待到不满：“做饭真的好难哦。”

她伸出手控诉道：“都被烫到了。”

她的手又白又嫩，显得食指上的水泡好大一只。

“小音音辛苦了。”淮月知道她得顺着毛摸：“那个，你父皇已经把你托付给我照顾…”

言外之意就是下次做饭这种事，还是交给他来做吧。

奈音较真道：你先把我做的吃完。

这可是她这辈子第一次烹饪食物。

第一次！

淮月在她快要炸毛的边缘咽下一只破了皮儿的包子：“不错。”

奈音自己也知道做得不太成功，但她任性惯了，加上从前向来十指不沾阳春水，若是对方碰也不碰，她便马上就要觉得委屈。

看到淮月吃下去，她心情多云转晴，坐到淮月身旁：“对啦，我家人这个月有给我寄信么？”

刚刚提到了父皇，她稍稍有点想家。

海国的每名公主在刚化形，也就是刚成年时都要离家修行百年，直到成为一条能独当一面的人鱼才能回国都。

而奈音是海皇最小的女儿，海皇最疼她，所以求了淮月来为她保驾护航，一边教她修炼，一边照顾她的衣食住行。

淮月从储物戒中拿出四份玉简：“一份是你父皇写的，另外三份是你的三个姐姐。”

奈音展开父皇那份玉简：音音，最近海水转凉，出门记得加衣服。听闻你的灵术成绩不错，吾甚欣慰，但同时不要忘了丹药学与阵法学，这些在修行路上也是很重要的学问。还有，你的九州史怎么差成这个样子？淮月老师说你甚至连九州有多少个种族都不知道……

——啪。

她合上玉简。

“不许再和我爹告状。”她凶巴巴地威胁。

父皇讲话怎么和淮月碎碎念时一模一样，伤脑筋。

淮月相当敷衍地嗯了声，语调懒懒的，像在逗猫：“小奈音，我以为你会想起要称呼我为‘老师’。”

奈音把身子转向另一边。

这才是淮月真正的样子。

根本不是什么冷冰冰的高岭之花，明明话痨又欠揍。

“让老师猜猜，海皇是让你好好跟着我修习，对吧？”淮月加重了老师两个字，笑眯眯地搬来厚厚一叠竹简：“那我们今天讲九州史。”

奈音气鼓鼓。

她刚刚还在担心淮月的身体，而他居然、居然以怨报德？

可恶，男人都是坏东西。

她狠狠叛逆了：“我就不学！”

淮月抬眼看她。

“我要去陆地上玩！”奈音心念电转，给自己找到了一个极好的理由：“你不是说我认不清种族嘛，海里只有人鱼族让我怎么认。我去陆地上的话，陆地上有人类，还有……”

她卡壳了，于是更加理直气壮：“你看，我就说需要去一趟陆地嘛！”

淮月眼神微冷，无声拒绝。

奈音不满地嘟囔：“好嘛，那我随便出去游一游，这总行了吧。”

“你要去海平面上？”淮月把疑问句说的像陈述句，语调又凉了几分。

奈音觉得淮月这几天有点莫名其妙，去海平面上怎么了，她往常也是会动不动就游到海面上晒晒太阳的呀。

她素来吃软不吃硬，幽蓝色眸子一眨不眨盯着淮月的脸：“这也不行那也不行，你很奇怪耶！”

淮月垂下眼，掩去眼中的疲惫。

算算日子，也快到时候了。

他能看见除自己外所有人的命运之线。

包括奈音的。

她的那根线七拐八拐，如同一张杂乱的网，却始终与另一根线交错。

那根线上写着——宋青云。

淮月不止一次调查过这个人：普通凡人，没有灵根，小国皇子，家庭不和睦，身边女人只多不少。

无论从哪个角度上讲，都不是奈音的良人。

此时，这个不良人正在两人的头顶正上方。

离海底一千米处的海平面上。

淮月第一次感受到了某种叫做束手无措的情绪，理智告诉他：收手吧，不要再碰别人的命运了。

感情却不允许他将小奈音交给一个这样的人。

若对方是个条件好些的男性…倒还可以考虑看看。

可惜宋青云完全达不到他的要求。

这边，由于淮月长时间的无视，加上这几天的一系列事件，奈音的耐心已濒临告罄。

她虽不是在国都长大，但自化形开始就被淮月宠着，从某种方面来讲，性格甚至比她的三个姐姐更像公主。

淮月现在对她一点也不好，不仅生病不告诉她，还跟她爹告状，陆地不让去，现在连去海平面晒太阳也不许了！

小公主奈音拍桌：“我生气了。”

淮月内心还在天人交战，顺手将她按在座位上。

小公主奈音毛儿被揉乱，开始耍小性子。

她一双猫儿眼转呀转，最后对无辜的大珍珠发脾气：“把门打开！”

由于灵力本源不同，淮月怕自己不小心伤到奈音，所以凡是沾了他灵力的东西，都听奈音的话。

大珍珠也不例外，缓缓露出结界出入口。

怎么还不来哄我？奈音越想越气，抬起下巴提起裙摆，作势要出门。

——手腕突然被捉住。

奈音气鼓鼓地转身，只见淮月垂着头，左手捂住胸口站起，右手动作很快地扣住她的手腕，指尖泛白，还在微微颤抖。

“你怎么了！”奈音大惊：“淮月，你没事吧淮月……”

她第一次见到淮月这种脆弱的神态，连声音也变了调。

“骗你的。”淮月面无表情地收回手，哪还有刚才虚弱的样子。

他勾起唇角，笑得有些恹恹：“真好骗啊，没意思。”

奈音觉得淮月真的好过分哦。

“好了。”淮月百无聊赖地摆摆手：“要去就现在去，你留在家里不会是还想做晚饭吧。”

他轻笑出声，补充道：“小公主，你做的饭，真的很……”

没等他说完，小人鱼已经不见了。

房里空荡荡。

她走了。

淮月不用想都可以预见接下来的场景。

宋青云的船要沉了，奈音这时出现，就是救命之恩。

如果命运的尽头一定会是宋青云。

那么，这是他所能为奈音安排的最好的开始。

小奈音长大了，也该有自己做选择的权利，他无权干涉。只希望这份恩情，能让宋青云对她好一点，再好一点。

淮月盯着自己的右手看了良久，轻轻阖上眼，召出一面水镜。

再睁眼时，镜中的人恢复了冷漠而又疏离的面容。

脸上的笑容淡了下去，仿佛万事万物都不在他眼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