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4 章 第 14 章

28.

在我紧张的期待中，最终的考核就要来了。

训练的时候，有好几次我都因为下手太重，差点弄伤雷奥。

雷奥向我大吐苦水，他苦着脸，揉着肩膀和我抱怨“萨沙，你下手越来越狠了!”

“抱歉抱歉!”我不住地朝着雷奥道歉，“最近我有些不在状态。”

“我知道!”雷奥笑眯眯的凑近我“是不是因为你的那个朋友，学校里的风云人物施密特?”

施密特?这样说也没错，他要求我拿到第一。

这么想着，我朝雷奥点了点头。

“哦~“雷奥露出了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你们俩发生什么事了?”

“下周的考核，他要我拿第一。”

“什么!萨沙你这小子居然这么有想法!”雷奥狠狠地拍了拍我的背，我差点背过气去“不过我也想拿第一!我可不会让你的!“

我朝雷奥翻了个白眼，“我可不需要你让我，凭我自己的真本事，我能拿到第一的。“

“哼哼，到时候别求我。“雷奥嬉皮笑脸的揉了一把我的头发，他现在比以前更加壮了，也比我高得多，揉我的头发简直轻而易举。

“别碰我的头发!“我瞪了一眼雷奥，拍开了他的爪子“我还想再高点呢。“

“你这么高就够了!“雷奥收回爪子，遗憾的拍了拍手“再长高就不好看了。“

我忍!

“像我这么大块头，在战斗中目标很大。你这样的，中弹的几率还小呢!“雷奥看我好像真的生气了，连忙笨拙的安慰我。

这都说的什么话?哪有拿自己生命开玩笑的?

我被雷奥气笑了，看着又拿出招牌狗狗眼的雷奥说“别说胡话，你不会中弹的!你会好好的活到战争结束，我们大获全胜的那一天!“.七

“我还要做你孩子的教父呢!“

“呜呜呜，萨沙，你对我真好。“雷奥牌狗狗感动的扑了上来，勾住了我的脖子，

“萨沙，我们要一起看到元首的铁骑征服世界的那一天!“

我被雷奥的热情拥抱弄得喘不过气，有些嫌弃的推开了他。看着雷奥有些受伤的脸，我叹了口气，还是心软的哄着他，

“嗯，我们会看到的。“

29.

最后的考核，去树林里杀死一头鹿，并且把它脖子上的牌子带回来?

这是什么任务?

我拿着手里的任务简报，百思不得其解。这是要考我们什么?如何猎杀一头鹿?谁先杀死那头鹿谁就赢?

这是不是有点太过于简单了。

我下意识看了一眼我身边的雷奥，显然他也摸不着头脑——现在考核已经进入最后的阶段了，五个人里，只有我和雷奥进入了终极测试。

在过去的两天里，我们已经经历了射击，跑步，近身搏斗等多项测试，我是目前暂时的第一，而雷奥没有食言，他紧紧的咬着我的分数。

现在，到了最终的决战了。

算了，不管那么多了，可能真的仅仅只是杀一头鹿而已。我乐观的想着，把手里的枪上好子弹。

我对着雷奥笑了笑“我可不会输给你。”

雷奥一挑眉“我也不会收下留情的。“

我们二人对视一眼，飞快的窜进了树林。

现在已经深秋了，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凛冽的寒气，这片被圈出来考试的树林很安静。没有鸟叫，也没有森林里常见的那些小动物发出的那些稀碎的声音。

就像柏林郊区那些充满死亡的墓地一样。

我压下心头的不安，一边竖起耳朵仔细的探听着四周的声音，一边小心翼翼的移动着，我可不想吓跑了鹿。

大约过了十分钟左右，我听到了一阵小小的呜咽声。它的声音很细微，却饱含着一股莫名的悲伤，就像那些知道自己将要大祸临头的幼鹿一样。

我小心翼翼的拨开灌木丛，同时打开了保险栓，我不想错过猎杀的机会。

很快，我就接近了那个声音。我的手有些颤抖，我的心里充满了即将拿到第一的兴奋之情，无数个日夜的苦练，无数次痛苦的训练，此刻终于要迎来了它的回报，我伸手拨开了灌木————

一头“幼鹿“出现在我眼前。

这是一头不同寻常的鹿，那是一个穿着肮脏白裙子的小女孩。她被人反绑着双手，嘴里塞着布条，锁在地上。

她那件肮脏的白裙子上，甚至被人恶趣味的用鲜红的水笔写了一个大大的鹿字。

我一下子呆住了，眼前的一切完全超出了我的预料，我做梦也没有想到，这是我需要猎杀的鹿。

一个年仅十岁左右的小女孩。

地上的小女孩显然也没想到我会出现，她那充满污泥和淤青的稚嫩脸庞上出现了巨大的恐慌，大颗大颗晶莹的泪水从她的眼角滚落。她紧紧的咬着嘴里的布条，竭尽全力的遏制住自己想要哭泣的声音。

我定了定心神，蹲下身子，颤抖着手想要去把她嘴里的布条拿出来。小女孩在我靠近她的时候浑身一颤，挣扎着向后缩去。

“没事的，没事的。我不会伤害你的”我开口安慰她，觉得自己嘴里弥漫着一股揪心的苦涩“我帮你把布条拿下来，答应我，不要喊好吗?“

小女孩迟疑了一会，才轻轻的点了点头。我用尽可能轻柔的动作把她嘴里那沾满血丝的布条拿了出来。

“求求你，我不想死，我想见我的爸爸妈妈。“小女孩小声的向我恳求，她果然没有大喊大叫，也没有哭，求生的本能让她坚强了起来。

我沉默了，我不知道该如何回应她的请求。好一会，我才开口问她“你...是犹太人吗?“

小女孩眼神闪烁着，好一会才点了点头，她似乎知道自己犹太人的身份不能暴露，连忙和我解释“我...我和我爸爸妈妈都是好人!我们从来没有做过坏事!“

“我想回家”身穿白色裙子的幼鹿呢喃着对我说。

我拿着枪的手有些颤抖，我救不了她的爸爸妈妈，也救不了她。

她出现在这里，说明她的父母应该也都被抓了。可能是在集中营里劳作，也可能已经被扔进了焚化炉。

而她，被选中作为我们最后的考核，最后的猎杀对象。

她今天绝对没有生还的希望，即使我不杀她，雷奥也会杀她。即使雷奥不杀她，教官也会杀她。

而且她是犹太人，是元首说过的应该被消灭的低等民族，他们是阴暗裂缝里的蟑螂，会污染整个德国社会。

最重要的是，军人的天性就是服从。

而我的长官给我下达的命令，就是猎杀一头鹿，我遇到的不是人，而是一头鹿而已。

我作为一名誓死效忠元首的德国军人，此时此刻，我应该毫不犹豫举起枪，杀了这只幼鹿。

我在心里努力的说服我自己，拼命的给我自己找着各种各样的理由，可这无数的理由都在那一双眼睛中被狠狠击碎——

那是一双天真的，善良的，充满了对生存渴望的眼睛。

我的心里有一个声音在说，

萨沙，你做不到的。

我尝试着把枪抬起来，可是那往日熟悉的枪此刻变得无比的陌生，那熟悉的金属触感是如此的沉重。

我做不到。

我做不到把枪对准一个孩子。

眼前的一切仿佛是一个命运的轮回。

我的十几年的痛苦来源于我的父亲。我曾经怨恨他心慈手软，泛滥着不必要的同情心，最终却不得不亲手杀死那个犹太人，然后葬送了我们一家的幸福。

而命运此刻给了我一个机会，一个痛苦的，弥补我父亲错误的机会。

终结我痛苦的方法就摆在我的面前，只要我扣下扳机，我就可以以第一名的成绩毕业，和施密特一起被元首接见，获得我们曾经幻想过的一切。

可我做不到。

我感觉到一股苦涩的痛苦从我的心脏涌动出来，紧紧的抓住了我的灵魂。只要我再冷酷一些，我就可以毫不犹疑的扣下扳机。只要我在善良一些，我就可以毫不犹豫的放她走。

可我都不是。

我就是这么的软弱和无能，命运再一次胜利了，它再一次嘲笑了我。

“哦，萨沙。”雷奥从我身后走了出来，他嬉皮笑脸的和我打着招呼“哎?你还没杀死那头鹿吗？教官可会生气的。”

我一愣，随即反应过来雷奥想做什么“等等————“

枪响了。

小女孩的胸口绽放出了一朵鲜红的血花，她带着一种不可置信的眼神低头看着自己的胸口。紧接着，她的身体晃了晃，整个人软倒在地上。

她甚至都没有闭上眼睛。

我没有转开头，她死去的一幕完完整整的刻进了我的记忆，我的生命，我的灵魂。

雷奥收起了枪，他走到死去的小女孩身边，伸出手，从她的脖子上拽下了一块牌子。随着他的动作，小女孩的头僵硬而无力的跌落在石头上。

我沉默着看着雷奥，我没有去指责他。我有什么立场和理由去指责他呢?

“萨沙。“雷奥拿着那块血淋淋的牌子，走到了我身边。他那往日里高大的身影，此刻仍然是那么伟岸“我知道，你和我们都不一样。“

我一愣，下意识抬头看着雷奥。雷奥的眼睛里闪烁着我从没见过的东西，那个单纯的，嘻嘻哈哈大大咧咧的慕尼黑人仿佛从未出现过。

“我知道的。你从来不喜欢听我讲那些关于战争的事情。“雷奥自顾自的说了下去“你讨厌战争，你也不想为元首奋斗对不对?“

“你不恨那些犹太人，即使你的父亲因为犹太人而死。你不憎恶弱者，相反，你怜悯他们。“

“就像现在，你根本没办法对着那个女孩下手。在你眼里，那还是一个和你平等的人，而不是一个该死的下等人。“

“如果不是为了约翰.施密特，你根本不会加入青年师的，对不对?“

雷奥注视着我，那暗色的瞳孔里认真而又温柔的注视着我。我有些狼狈的躲避着他的视线，这太沉重了。

雷奥长长的叹了口气，把手里那块牌子挂到了我的脖子上，我的衣服也沾染上了一抹鲜红。

我一惊，下意识的想把牌子拿下来“雷奥，我————“

雷奥轻轻的制止了我的动作，他把手指放在了我的唇前“嘘————，萨沙，我都明白的。“

“我知道你为什么拼命想要第一，因为第一名可以和约翰施密特一起，受到元首的接见。“

“哈哈，你曾经在梦里都叫着要拿第一名，我怎么可能会不知道?“

“我并不需要这个第一名。等毕业后，我打算回慕尼黑，和我父亲一起为元首效力。如果拿了第一，被元首看上，那岂不是又要好几年才能回慕尼黑?”

雷奥又恢复了他往日的样子，叽叽喳喳的和我讨论着未来的日子，轻描淡写的把事情揭了过去。

“好了好了，我们快点回去吧。“雷奥推了推我，“教官怕是要急死了。“

我被雷奥推的一个踉跄，跌跌撞撞的向前走去。我下意识的回头看了一眼女孩，她那双冰冷眼睛此刻已经充满了恐惧和陌生，那双充满活力的眼睛已经彻底成为了历史，没有人会记得——

然而下一瞬间，我视线里的女孩突然消失了。雷奥挡住了她。

我的视线里只留下了雷奥宽阔的肩膀，耳边传来了他强而有力的心跳声。

雷奥那低沉而有力的声音从我的头上传来，他说，

“别回头，萨沙，别回头，一直往下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