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3章

夕阳西下，暮色渐深。

等不及月色爬上柳梢头，孟艳黎这个歌舞场的常客、酒会豪宴上的贵人，就迫不及待拉着她投入活色生香的夜生活。

五彩斑斓的球灯在天花板不停地转，像晕晕乎乎的醉汉眯着眼看到的颠倒人间。

紧身连衣裙鲜红耀眼，像玻璃鱼缸里婀娜摇摆的热带鱼。

棕黄色的毛披肩松松垮垮搭在臂弯，孟艳黎端着半杯威士忌在舞池里扭着腰跳狐步，下台时仍不忘和两个身材健硕的肌肉男抛媚眼。

这头唐婉嫣算是彻底傻了眼，“每天这么玩，你们家老赵心可真大！”

孟艳黎一点没客气，纤纤玉指化作钢铁棍，狠狠戳了下她的头。

唐婉嫣吃痛得“嗷”了一声，只听孟艳黎义正词严地教育：“什么年代了，你以为都像于家那么封建？我们家老赵可是新时代好男人，当然不会反对！话说回来，我相信他能保津城一方平安，他也信我高洁凛然的人品。我俩这是合理共信。”

“……”

唐婉嫣感觉自己喝多了，不然以她的口才，绝对不会在孟艳黎面前居于下风。

半夜十二点整，警察局的公车准时停在酒吧门口。

酒吧老板识相地提前打烊，恭敬地送警察局长夫人坐车离开……

唐婉嫣呵呵傻笑着，像许多微醺的人一样，目光发亮盯着前方。

“看来你们家老赵也没那么相信你！”

说完立刻敏捷地抱住头准备迎击孟艳黎的“暴力”，奈何醉意上头的赵夫人抬手乱摸，根本找不到她的头在哪儿。

车厢里充斥着唐婉嫣得意拍腿的朗笑声，孟艳黎撑着靠背爬起来，含糊不清地说：“你别得意，等我，等我……”

唐婉嫣竖着耳朵等了半晌也不见下文，倒是前边不知出了什么变故惹得司机一个急刹车，害得她俩一点防备也没有迎头撞上了前座。

由于此前一直在后座上舒适地半躺，孟艳黎这一下算是用整张脸怼上去的，疼得眼泪都从眼角飙出来了。

“这一下是要给我撞上天呀？”

司机慌忙道歉，唐婉嫣捂着前额正想转身看一下孟艳黎的情况，右手边的车门忽然从外面被“哗”得打开，深夜的凉风从四面八方往小车里狂涌。

她下意识地往里躲，只听外面那人叹了声气，“喝了这么多……”

于孟甫的声音？

唐婉嫣迟钝地扭头看去，果真见于孟甫一脸不爽地俯视着她。

那架势，不像什么丈夫接晚归的妻子，倒像是中学的政教主任抓校园里谈恋爱的学生。

“下车，回家。”

于孟甫并不和气的脸上像写满了一板一眼的《中小学生日常行为规范》，威严且不容抗拒。

唐婉嫣本能地想挣扎一下，岂料下一秒就被孟艳黎在身后推了一把，生生叫她没了重心直接扑到于孟甫怀里。

如果说孟艳黎的“背信弃义”烧起了她心中的一团怒火，那么于孟甫之后的所作所为完全摧毁了她酒后仅剩的心智。

于孟甫居然把她连胳膊带腿囫囵个儿团到一起抱起来了，像抱小孩似的！

太侮辱人了！

唐婉嫣一边想一边挣脱，哪知哪点力气在于孟甫看来跟小猫撒娇似的，不老实的胳膊退儿轻轻一拢就又回归原位了。

末了，直接警告她：“别乱动，抱你回去！站都站不稳了！”

唐婉嫣真的乖乖不动了，伏在于孟甫肩上，悄悄的连醉话也没有，安安静静看着路。

一路无话，回到家里，于孟甫走到在旋转楼梯旁又停下，绕回去客厅中间，小心地把她放到沙发上。

“以后不许在外面喝酒。”

这话是对她说的，虽然仍旧是不容置疑的口吻，但听起来比方才温柔了不知多少。

唐婉嫣闭着眼睛“嗯”了两声，随意答应着。

家里灯火明亮，温暖又安静，她胡乱抓起沙发上团着的一块毯子盖在身上，昏昏欲睡。

一切都很安宁，只是于孟甫方温和的声音和记忆里少年温润如玉的脸渐渐重叠在一块，像小猫的爪子在她心头不停地挠啊挠。

哗啦，隔着时间的一层透着白光的薄纸被拽到地上……

于孟甫又变回那个清爽矜贵的小少爷，穿着白衣黑裤和一双永远亮到反光的皮鞋，走在绿草如因的校园里，毫无意外惹来身后的一众女生的惊呼。

从初小到中学，无论是只教子曰诗云的旧式学堂还是学洋文的新式学校，都多多少少流传着于孟甫的传说。

按说，在津城的富贵人家里，于家不是最显赫的，论起皮相，于家小少爷的脸怎么可能惊艳过电影里惊鸿一瞥的男演员。

可偏生家世压他一头的没不及他玉树临风，花容月貌的又不如他清新自然。

于孟甫就这般巧合地拔得头筹。

众望所归，亦是理所当然。

学生年代的于孟甫，是豆蔻年华的倾城少女眼中与“白马王子”四字划等号的存在。

白马王子所过之处，尽是灰姑娘的憧憬和欢呼。

奈何，这个“王子”有点冷！

被众星捧月的于孟甫一点也不喜欢甚至厌烦这种“热情”，无论走在哪儿，他总是孤傲，高冷，少言寡语……

能与他并肩而行、侃侃而谈的，只有唐家的大小姐唐婉茵了。

当然，那是名动津城多年的又一个传奇！

两大传奇强强携手，用天造地设般的背影默默粉碎了无数少男少女的美梦。

想当年，多少女生和闺蜜走在校园里高大的梧桐树下，生气地跺脚，又哀怨地叹息，仿佛古代深宫禁苑的流水中一片跌宕漂泊的叶子。

王子和公主幸福地走到了一起，灰姑娘落寞地走在萧瑟的秋天里，发黄的叶子在树枝上摇摇欲坠，风吹过发出“沙沙”的响声。

秋天大约是在闹脾气。

起风了，唐婉茵头顶讲究的羊毛礼帽总是被吹起，她微笑着提议去咖啡馆喝点东西，避避风。

于孟甫深以为然，回过头对跟在身后的唐婉嫣彬彬有礼地笑了，说：“你姐走不动道了，偷懒想歇着。我们陪她去坐坐。”

“好。”

唐婉嫣开心地应着，咧嘴一笑亮出两颗俏皮的虎牙，一蹦一跳跟在他们后面像个快乐的小精灵。

童年时的她一直被养在乡下奶奶家，直到父亲遭遇意外过世才被城里的伯父接来，过上了富足娇贵的小姐生活。

两条及腰的大粗辫子，一对乌溜溜的大眼睛，以及永远一身简单的深蓝色短衫和黑裙子搭配起来的学生装。

如果不是成天跟在堂姐后面做跟屁虫，没有人会把她和显赫的唐家联系起来。

自从他们三个聚齐了，学校里就一直流传着一个不怎么好笑的笑话——故事里，于孟甫和堂姐是王子公主，学校里的女生是单纯善良的灰姑娘，而她是殷勤地围绕在公主身边卑微服侍的女仆。

这些风言风语，唐婉嫣毫不在意。

不论话有多难听，她可始终都是跟在学校最拉风的两个神仙人物后面蹭吃蹭喝、占尽便宜的人。

那些喋喋不休、说话难听的人又懂什么呢？

于孟甫和堂姐以一杯白酒做赌注，用历史上知名的数学题互相为难，解题慢的人是输家。

除了要喝下一整杯白酒，还要回答赢家一个极为隐私的问题，而且不能说谎作假。

因为还有唐婉嫣这个“孩子”在场，为了不让她饿着影响，两人决定先点两个菜。

菜上齐了，唐婉嫣悠哉游哉地边吃边看两人“斗法”。

可惜数学题解起来太麻烦了，她都吃完了，那边还没算完。

腹中饱满，唯有口中略有些干涩，唐婉嫣目光盯着两人快写好的答案，随手拿起装满澄澈清明液体的杯子喝了一大口。

难受得喊了出来:

“啊啊啊啊啊——辣死我了！”

奋笔疾书只剩下写一个得数的于孟甫闻言立刻紧张地抬起头来，丢了笔倒了一大杯凉水给她，冷静说道:“你拿错杯子了，赶紧喝了稀释一下胃里的酒精。”

唐婉嫣口腔和腹中既辣又烫，呛得眼泪直流，连话也顾不上说感激地点点头急忙接过杯子“咕咚咕咚”大口饮了起来。

说话间，唐婉茵兴致满满搁下笔，得意地展示着自己的答案和过程，眉毛快要飞到天上去。

“我赢了。”说着，高兴得扭过脸结结实实在唐婉嫣绯红的面颊上亲了一口，“小嫣，你真是姐姐的宝贝。”

于孟甫嫌恶地撇开脸，大概是见不得唐大小姐如此露骨地和别人亲近。随后端起那杯剩下的白酒一饮而尽，顺势靠回椅背，较真地说：“你妹妹不小心喝酒了是个意外，酒我喝了，第二个条件作废。”

脸上滚烫的唐婉嫣想到自己错过了“白马王子”的一个秘密，不由惋惜地叹了口气。

可于孟甫强大的气场却根本不容她俩质疑，大义凛然地岔开话题，郑重其事地嘱咐她：“你还小，喝酒对身体不好，以后在饭桌上注意点。”

早就被一口白酒烧红脸的唐婉嫣显得比平日活跃许多，开心地说：“好啊于哥哥！”

“好啊于哥哥……”

生怕自己回应得不够，半梦半醒间，唐婉嫣把话又念了一遍，可是不论她怎么说都找不到当时那股傻气的开心劲儿。

一个清冷的声音还不合时宜地装作于孟甫的声音反复提醒她：“我不是你哥哥。”

唐婉嫣嗤笑了一声，心想：废话！我哥哥姓唐，姑奶奶自己知道。

不甘地从梦里醒了过来，睁开眼眼前还是于孟甫，只是人老了些不似记忆中的好看了。

唐婉嫣下意识嘴欠地又叫了声“于哥哥……”

见着眼前人拉长的脸，忽地回过神来，“哦。说错话了……不能叫哥哥，你和我姐订婚了，是吧姐夫？”

理想和现实的差距大概就是，梦里的于孟甫会温柔地安慰照顾人，梦醒了真实的于孟甫只会凶巴巴地唬她：

“闭嘴！”

几年过去，唐婉嫣的酒量几乎没怎么长进。

酒劲上来就收不住地说胡话，委屈地揪着毯子，“你凶我！回头我告诉我姐，你欺负我！”

只见于孟甫脸上的不快又多了几分，五官都显得阴沉。“不用和她讲，我是你男人，她管不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