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第9章

朱晴微瞅着分叉的毛笔头，皱了下眉，放下笔拿起信纸吹了吹。待字迹干了，将纸折起。

“张大哥，在这儿等我们一下，我去打听信客的住处，给完信就回来。”

张昇闻言，不收起纸笔，又取出些纸，“也好，那我作篇文。”

清晨的县城没几家店铺开门，终于等到一家卖文房四宝的店铺开了，朱晴微进去挑了几个密封长竹筒，打开其中一个将信纸装进，其余几个日后用。顺便又挑了两套上好的笔墨纸砚，当然，张光范在后面付钱。

从老板那问到信客住址，想到朱觐鍒收到信后一定会细细盘问信客，若让他知道自己和张光范在一块，指不定会把交代他的事办砸。故将张光范打发去街上买点吃食。

张光范给了朱晴微一锭银子，“正月里他未必肯跑这趟，这个给他。”

朱晴微掂量了一下手中的银子，“这也忒多了。”

“家书抵万金。”

“张道长还会背诗呢。”朱晴微打趣道，想了想，虽说那信客送到信，朱觐鍒肯定也会赏他，但自己若是不付钱，岂不是让朱觐鍒知道自己身无分文么，写家书是给他报平安，他若是知道自己身无分文指不定要担心。不再推辞，将银子收下，独自见了信客，将家书交代给他，原本是不愿意跑这趟，朱晴微掏出银子后，他二话不说出发。

到街上找张光范，街上冷冷清清没什么人，一下子就找到人了，见到他时他手里不仅买了吃食，还买了一件白色道袍。

这人倒讲究？出门在外不忘买新衣服？

不料张光范将道袍给朱晴微，说道：“你换上这件，行走江湖方便些。”

原来是给我的？也是，扮男装行走江湖可以省些麻烦。

但朱晴微更关心吃的，凑上去扒开他手中的包袱看，“买了什么吃的？”

“卖吃食的店不多，也不知道你爱吃什么，糕点蜜饯干果都买了些。”

“我不挑食的。”朱晴微从整整齐齐的油纸中抓了一个白霜柿饼吃着，“味道还不错，你也尝尝。”

张光范笑着摇头，将装着柿饼的油纸袋拿出，“你还要么？”见朱晴微摇头，便收了起来。

两人回到早点铺，张昇已将笔墨收起，手中拿着一本春秋在读。

朱晴微知道他们读书人心气高，不喜欢被施舍。故对着疑惑的张昇说道，“方才张大哥的笔被我写分叉了。这位道长又说张大哥能金榜题名，我要赶紧巴结一下。”说完将新买的笔墨纸砚放在张昇面前。

张昇将书收起，看了一会朱晴微，一眼看穿她的用意，一笑，坦然收下，“以旧换新，倒是我赚了。不过从未听说要巴结人却不愿透露姓名的……敢问二位不愿通姓名的患难之交，你们要上哪去？若是顺路，我们就一块儿同行，若不顺道，就在此别过了。”

张光范看向朱晴微，不言而喻的是她去哪他就去哪。而朱晴微有些迷茫。昨日上船是一时兴起，倒也没哪里特别想去，喃喃道：“漫无目的，四处逛逛。”

“那在下还要北上，就在此别过了。后会有期。若在下真如道长所言，有幸能提名金榜，两位可到京城找我，再请两位吃好吃的。”

看的出来他着急赶路，却耐着性子等自己回来。

朱晴微临时决定和他一同北上，“不用别了，我们也北上。”

朱晴微一马当先重回码头，这回张光范花了六两银子包下一整艘船。船不算大，但对三个人来说那是相当宽敞了。

朱晴微进客舱换上白道袍，出来时变成一个小道童模样，木簪发髻，宽厚的道袍掩住身型，雌雄莫辨。当然，还是那张易容过的脸。

张光范看了很满意，“我继续教你吐纳，以后你就叫我一声师兄。”

朱晴微并没有答应，看看身上的新衣服，说道：“你不该买白的，出门在外，容易脏。”

“脏了再买。”

行吧，反正你付钱。

这船还是到金陵的，在长江顺流而行，虽没有骑马快，但日夜不停，到金陵只需两三天时间。张昇在客舱内读书作文，张光范在船尾甲板打坐和诵习经书。朱晴微时而借张昇的四书五经打发时间，时而跟着张光范打坐运功，也会独自站在船头甲板上看着江水吃着东西。

正月十二落日时分，船在金陵城东水关码头靠岸。

登岸后，朱晴微感觉自己又活过来了，舒展了一下手脚，大口呼吸了岸上的空气，再让自己在船上住几天，自己的理智非得被江水吞噬不可。

张光范看了朱晴微这副样子，对张昇说道，“张兄赶时间，恐怕要先行一步了，我们还要在金陵城呆些时日。”

张昇拱拱手，“离会试的时间不足一个月，为兄确实赶时间，既然如此，就先行一步了。两位可慢慢北上，等为兄三月十五殿试之前到京城即可，保重。”

朱晴微朝他挥手告别，“张大哥要给咱们江西人夺个状元回来呀，我们到时候来打秋风也倍有面子。”

张昇背对着两人挥挥手，“那就要看你师兄的道行了。”

目送走张昇后，朱晴微和张光范从通济门进入金陵城。

在通济大街上走了一会功夫，右转是长安街，那里通往的是皇城，作为留都，皇城没什么看头。朱晴微左转，在繁华的十里秦淮边上找了家客栈入住，卸下行李后，空着手出门逛长安街。

“金陵城好热闹啊。我小时候来金陵可没这般热闹。”朱晴微看着各种摊位发出感叹，易容过的脸也难掩一双大而灵动的眼，发现身后的钱袋子一路无话，好奇道：“张道长怎么无精打采心不在焉的？”

张光范勉强扯出一抹笑容，“正月十五是我祖天师的圣诞，往年上元节，我都要跟着家中长辈修斋祈福。只不过今年没法回去了。”

原来是想家了，那你就回去嘛。

“你说怕我路上身无分文，这个好办，给我留点钱，你回家去吧。咱们谁也不欠谁。”

张光范向来好说话的脸上透出一股决绝，“不行，说好了要一起去京城看望张兄的。”

朱晴微失笑，“张大哥若知道他在你心中的地位比你祖天师还重要，要感动得无以复加了。”

“那还是祖天师重要的。金陵有朝天宫，到时我与朝天宫的师兄弟们一同修斋祈福也是一样的。”

“随你，元宵节你到朝天宫修斋祈福，我自个儿逛秦淮灯会，看秦淮河的姑娘。”

张光范取下钱袋子给朱晴微，“过两日要分头行动，钱你收着。”

“不急，不是还有两日吗。”朱晴微不接。拿着钱袋子多累多危险啊，指不定又招来一个采花道，怕了怕了。

朱晴微一路逛一路玩，不知不觉到了夫子庙。

在船上吃腻了干果蜜饯，夫子庙现做的美味吃食让朱晴微情不自禁咽了咽口水，那眼神和掉进米缸的老鼠有些像。

闻着香味在一个摊位前停下，只见锅里的六块豆腐已经煎得金黄，不等朱晴微开口，张光范默默掏钱。老板在每块豆腐上抹好酱，麻利地用两根木签子将三块豆腐串起，串了两份。

朱晴微拿到手也不顾烫，咬了一口，差点被烫出眼泪，口齿不清道：“外焦里嫩，太好吃了，你快尝尝。”

张光范原本想吃的，见她这么喜欢，把自己那串递到她面前。

“不用，你吃。我还要留着肚子吃别的。”朱晴微摆摆手，一马当先走在前头，身后传来张光范的声音，“嗯！真好吃！”

朱晴微忍俊不禁，还是第一次听到这个连没有馅的饼都能吃得津津有味的张道长夸什么食物好吃。

不过朱晴微很快就听到了第二次，第三次……第数不清几次。甚至，张道长走在了朱晴微前头。一圈吃下来，朱晴微打了一个饱嗝，摸摸自己圆鼓鼓的肚子，看看还流连在吃食前的张道长。不得不承认孔景文说的男女有别特有道理，尤其是胃口。

这么能吃，他不会是被家里人虐待着长大的吧？

目光从吃的移开，朱晴微见到许多人围着一处，也凑上去瞧瞧是什么好东西。挤到前面，只见墙上贴了一张告示一样的大纸，上头却没有盖印，不是官府的。

朱晴微匆匆瞥了一眼就被密集的人群挤了出去，这临近元宵，人就是多！

纸上说元宵那日，能歌善舞善器乐的女子可以参加一个歌舞比赛，这比赛在常道酒楼举办，请了几个有名的乐户点评，头等奖有一百两。不过这比赛，只能是经过家中父兄夫同意的良家女子参加，乐女和歌姬都不能参加。不用抛头露面，只在帷帐后面唱歌起舞就行。

朱晴微有些疑惑，文无第一，这歌舞也是，要如何评头筹呢？一个评委喜欢唱歌好的，另一个评委喜欢舞跳得好的。虽说不用抛头露面，但良家女子会参加么？不过见围观的有这么多，说不定冲着一百两头奖，良家女子不愿参加也会被家中人逼迫参加。

举办这个比赛的人真的是为元宵节添热闹吗？还是别有所图？或许是谁的恶作剧吧。

常道酒楼，不就是在自己住的客栈对面那家酒楼吗？

朱晴微摸着自己的肚子，打消了今晚到常道酒楼吃饭的念头。哦不，是打消了今晚吃饭的念头。

张光范拎着大包小包吃的穿的过来，苦恼道：“今日人就这般拥挤，元宵那夜人岂不是更多？”

朱晴微毫不吝啬地夸他，“张道长真有远见。”

张光范愁眉不展，“那我从朝天宫修斋祈福后，如何在这样的人山人海里寻你？”

“寻我做什么？我还能丢了？我逛完灯会，看完姑娘唱歌跳舞奏乐自然就回客栈了。”

两人往客栈方向回去，到客栈后，张光范也进了朱晴微的房里，将身上的包裹放下，口中絮絮叨叨，“这包是新道袍，上一件给你买大了，你试试这件合不合身。这几包是吃食……”

“吃食还是放在你屋里吧。”朱晴微笑吟吟地打趣道。

张光范赧然一笑，“我今夜要开始斋戒了。”

随后取下自己头上的祥云黑檀木簪交到朱晴微手上，认真交代：“元宵那日我若是找不到你，或者你遇到什么不测，就用这簪子在墙上画一朵梅花，天涯海角，我一定会找到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