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4章

此番沈青安的路线颇有意思。

只见他照例去集市上卖掉刚采摘来的新鲜药草，将兑来的银钱买了一些花生、红枣、龙眼等，随后去西街市一家叫王小二炊具店的店里，出来时手里拎有一口铁锅。

弦玉这才想起，沈青安家徒四壁，似乎连个灶房都没有，怪不得昨晚未进食便睡了。

她盯着那口黑漆漆的铁锅，想了想又不禁有些纳闷，那沈青安往常是如何解决膳食之事的？难不成天天吃外食？

可，看沈青安那般清贫的模样，不太像能天天吃得起外食的人啊……

她迈着小碎步飞快跟在沈青安身后，苦苦思索不得。街边遇上昨日的小贩，对方乐呵呵地打趣道：“阿弟又带爱宠出来溜达了呵……”

弦玉不知道他如何认定自己便是爱宠，但她委实注意到沈青安的步子略微一滞，似乎也是被“爱宠”二字震惊到了。

弦玉悻悻地抬起脸来，方才由于沈青安突然的停顿，她不幸撞到了锅底上。

鉴于前几次被扔飞的经验，弦玉撒开掌子往后撤，欲趁他发难前自保。不过这回沈青安比较大度，仅稍作停顿便又恢复如常。

弦玉这才放心大胆地继续跟上去，不知是否她错觉，她觉得这回追沈青安的步子似乎更艰难些。

绕过七八个窄巷子，伸出院落的老树枝桠上干干净净，昨日的蜘蛛网早已觅不见踪迹，枝头节骨眼处微微凸起，似发新芽。

弦玉觉得惊奇，想不到这死去的老槐树竟然还能回春。

沈青安推开那扇木板门，隔壁邻居家像是有人在特意等着似的，几乎同一时间推门而出。

一个穿海棠色夹袄，梳双环辫，年龄不过十三四岁的小姑娘朝这个方向走来，手中提了一个食篮子。

沈青安闻得声动，推门的手停顿了一瞬。弦玉处于低位，将沈青安的动作尽收眼底，不知怎的，她从中咂摸出了一丝不情不愿的意味。

那名小姑娘上得前来，视线忽然变得极不自然，提起篮子递到沈青安面前，期期艾艾地问：“沈哥哥吃饭了吗？我阿妈做了些白面馒头，叫我送些过来。”

她说这话时低眉垂眼，一番心思稍微有心之人便能瞧见出来，偏生她遇到的是沈青安。

弦玉此时不免惋惜地摇了摇脑袋，心道，这傻姑娘的心思注定要白费了，活了数万年的老神仙，一个心如止水的老头子，是凡人能撩得动的吗？

想起在上善宫见过的老神仙真容，再对比如今沈青安的模样，弦玉只觉得这两者相差甚大，没想到老神仙在年轻时竟生得如此地招蜂引蝶。

更有甚者，在弦玉第一眼见到沈青安，不知道他就是老神仙的时候，她也小小心动了一下……

真是造孽。

沈青安转过身来，客气而疏离地接过篮子，温文有礼回道：“有劳了，请姑娘代我谢过阿妈。”

除此之外，他好像没什么其他要说的了。

眼见他就要进门，小姑娘又急忙地跟上前了两步：“沈家哥哥且慢！”

沈青安半只脚踏过门槛，闻声不得已停住，开口问道：“姑娘还有事？”

蓦然被沈青安盯着，小姑娘一下子红了脸，视线飘忽道：“那个，沈家哥哥前些日子去哪里了？”似乎怕这话惹得沈青安不高兴，她连忙解释：“前些日子方家派人来寻你，一连寻了你好几日，但你家一直无人，最后便敲了我们家的门，托我们给你带个话。”

沈青安波澜不惊听她说完，也没回答她自己去哪了。

小姑娘不确定道：“那方家的人好像无恶意，似乎只想请你去做些什么事情，叫授什么习来着。”

她抬眼问：“沈家哥哥，你要去么？”

听说那方家出手很是阔绰，若沈家哥哥能在方家谋一条出路，便是再好不过了。

哪想沈青安直截回答：“不去。”

小姑娘没想到沈青安拒绝得这般干脆，哑然了片刻，只好磕绊道：“那，那好吧。”

弦玉对这事却没什么反应。毕竟沈青安在落魄前可是远近有名的少年天才，不计较以前那些糟心事想请他上门授习的人多了去了。

不过想请他的人居然是方家？沈青安不是刚从方家的宴席上买下她么，这可是巧了。

沈青安见大概没他什么事了，于是另一只脚也踏进门，随手将门一关。

小姑娘欲言又止地被关在门外头。

失望地垂下眼，目光正好和一脸“我好同情你”的弦玉对上，愣了愣，问道：“你是沈家哥哥养的小鸭子？”

弦玉厚脸皮地点了下头。

小姑娘看了看紧闭的门，又看了看弦玉，似是疑惑：“那为何……”

弦玉这才发现，方才她只顾着同情对方，忘记趁时机先溜进去，导致现在也被关在门外。

见弦玉一副后悔不迭的模样，小姑娘有些迟疑：“要不，你去我家？”

弦玉下意识退后两步，心道，说什么荒诞话呢，你家有个撸鸭狂魔，我今早好不容易才逃出来，再回去岂不是被撸成秃子？

小姑娘有点为难，想着要不要帮弦玉敲门，但她又觉得沈家哥哥不会搭理她。

此时，那扇木板门却忽然打开，沈青安神色淡淡地看着地上的弦玉：“还不进来？”

弦玉以为自己听岔了。

直到两只掌子踏进院落，弦玉还觉得置身云里雾里。但见院落里忙碌的老神仙身影，确定这是真实景象，转而又开始兴奋。

所以说功夫不负有心人，她这两日努力刷存在感，终于令老神仙接受了她。

院落里响起有一下没一下的劈柴声，弦玉窝在草地里，见沈青安在劈好的柴堆中挑挑拣拣，又回房中拿出油布和梯子，心道他这下终于想起来修葺屋顶了。

不过沈青安如今弱不禁风的模样，又爬上那么高的梯子，弦玉很担心他会掉下来。

虽然知道掉下来也没什么，结局不会如此乌龙，弦玉还是守在了梯子边，随时注意着梯子的动静。

屋顶上的声音折腾了大半日，沈青安下来时似也是体力不支，面色有些苍白。

他额间和鼻间覆了层细细的薄汗，几根发丝湿哒哒地贴在鬓间，有种病弱少年的凌乱之态。

弦玉见状，晃了晃脑袋告诉自己不要瞎想，撒开掌子去屋内咬来一截白净的白布，邀功似的往正在井边净手的沈青安身上蹭。

沈青安停下动作，转过头来打量她，目光落到她咬的那截白布上，表情有些高深。

尽管是个普通人了，弦玉仍觉得沈青安看着她时，目光隐含威压。

难道这就是上位者天生的睥睨之态么？

弦玉硬着头皮继续往沈青安身上凑。从方才的经验看，只要坚持不懈再磨一磨，老神仙他也会接受这截白布的。

沈青安默不作声看着弦玉在他衣裳上蹭，好一会儿，才伸手接过那截白布。

他的手瘦长且白，天生是富家公子的手，奈何后天历经了磨难，指腹和掌上起了不少茧子。

弦玉见他果真用了白布拭手，整只鸭仿佛受到极大的鼓舞。随后沈青安开始收拾那间空屋子，弦玉也寸步不离地跟着。

因屋顶太久没有修补，漏进不少雨水，里面的东西大多受了潮。沈青安扎起衣摆，挽起衣袖，不辞辛劳地将物件一件件搬至院子空地处晾晒。

弦玉心想，自己不能干看着他干活，总得帮忙做些什么，日后老神仙才容易想起她的好处来。于是她咬起地上一块破旧的老锁，学沈青安的模样往院子空地处搬。

来来往往跑了二十来趟，弦玉整只鸭都累瘫了，趴在石阶上一动不动，只提溜着眼珠子瞅着远处的少年。

说来也是令她刮目相视，沈青安看起来肩不能扛，手提不能提，可忙活了这般久，竟不需要停下来歇口气。

那边，沈青安已经将屋子里的物件清理得差不多，再收拾收拾，就是一间勉强能用的灶房。

角落里堆起刚劈出来的新柴，铁锅被支在灶台上，里头烧了一大锅热水，正冒着白腾腾的水汽。

石井边，沈青安将篮子里的东西一一取出来，除了几个白面馒头，还有两颗小白菜和几条风干的小鱼。

弦玉见到那些东西，目光像是一下子被胶住，再也挪不开。

沈青安似是注意到弦玉直白的目光，拿过一颗小白菜，往她这边淡淡望了一眼，然后舀起井水来清洗小白菜。

弦玉直愣愣地迈上前去。

她现在是只凡鸭，昨日里呷的八宝早被消化完了，到了夜里仅在隔壁啃了一截小白菜，至今还未进食，加上方才又干了许多活，挨不住这般饿的。

看在她多少帮了一些忙的份上，老神仙会分给她一些吃的罢？

石盆里的水哗啦啦地响，小白菜被清洗过后更加青翠欲滴。弦玉瞅了瞅小白菜，又瞅了瞅旁边的小鱼干，一时不知道该讨要哪个。

如果她两个都讨要，老神仙会不会觉得她太贪心了？

斟酌良久，弦玉往小鱼干的方向挪了几步，试探性地碰了碰。

沈青安这下却好像没看到。

于是弦玉又碰了碰小鱼干，还特意发出了声响。

这时沈青安清洗完小白菜，回过身来看她，表情有些奇异。

弦玉尚来不及深想这奇异的表情是怎么回事，接着掌子离地，翅膀被人拎起，她被沈青安倒提着……

弦玉只见他走进灶房，揭开那口锅，将她扔了进去，并且盖上了锅盖。

眼前登时陷入一片黑暗的弦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