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第22章

这一顿劳作，很快到了夜间星光浪漫的时候。

弦玉收拾好东西，再起身时已是饥肠辘辘。她抬起头，那边的沈青安似乎整日都维持了一个动作，没有挪动半分。

老神仙真是好定力……

弦玉慢吞吞走过去，唤他道：“走吧。”

沈青安这才转过脸来。

方才他的心思好像不在这儿，见到面前的弦玉时微微一愣，问道：“凿好了？”

弦玉鼓着张脸瞧他，没好气回道：“没有！”

就这短短半日的功夫，能那么快完活吗！

沈青安微挑了眉，似乎对她这理直气壮的态度感到讶异。

弦玉的任性仅维持了那么一小会儿，见沈青安这般讶异地看着她，拧着眉，不是很乐意地道：“今日乏了……我明日再来，明日定能凿好。”

沈青安盯着弦玉苦大仇深的模样似有所思，看得弦玉心里直发毛。她想着，这几日对老神仙直呼小叫，是不是终于惹他生气了啊？

她抿了下嘴，放软了语气：“沈先生，今日太晚，我们先回去吧。”

沈青安却微微抬头，似在打量她道：“你好像在勉强自己。”

弦玉顿了顿：“……什么？”

沈青安望了她一眼，语气轻描淡写：“这些日子你在讨好我。”

弦玉：“……”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追上已经走远的沈青安，脸不红心不跳地解释：“沈先生风姿特秀，才占八斗，我仰慕先生想讨好先生，这难道不是一件好事？”

沈青安脚步莫名一顿。

她竟是将临溪用过的成语又重新用了一遍……

蔚蓝的雾霭沉沉，给山川瀑布披上一层层薄薄的轻纱，夜空偶有流星飒踏，一大一小两个身影穿梭在林间，偶尔有星子滑落在两人的肩头，好像是荧荧灯火。

弦玉锲而不舍追述道：“我生平没见过沈先生这般的人物，有心亲近，可先生不喜，我这才不得以委身于方家。”想了想，又信誓旦旦地补充：“但请沈先生放心，我现在虽然人是方少爷的，但心里头只有先生。”

面前的沈青安忽然走得快了些，弦玉眼尖地跟上去唤道：“沈先生，你走慢点，若摔着了我会心疼。”

沈青安回头打断她：“你当真只是一只凡鸭？”

弦玉不明白他为何会有此疑问，虽然不是很想承认，但也只能愣愣地点头道：“是……是啊。”

沈青安勉强忍住额间的青筋跳跃：“那你便要晓得，有些话不该这般说。”

弦玉接下去问：“……不该哪般说？”

沈青安神情半隐在树荫间，看似在踌躇，约莫是觉得重复一遍弦玉方才的话有些荒唐，便蹙着眉不冷不热：“总之，你是一只凡鸭，你不能像方才那般说话。”

弦玉被他搞得一头雾水。

面前的人似乎终于不想再聊这个话题了，缓了缓语气，问道：“说吧，你讨好我，究竟有何求。”

两人恢复了舒缓的步调，弦玉松了口气，心道老神仙这么快就找她开诚布公了，过程也没有想象中的那般艰难，便用轻松地口吻述道：“我想上白泽山，随沈先生入三清门，当沈先生的灵宠。”

如今她的身份不方便向老神仙透露，絜钩一族不为世所容，她怕老神仙一时接受不了，适得其反。

沈青安问她：“你为何认定我能入三清门？”

弦玉理所当然回道：“因为沈先生风姿特秀，才占八斗，少年惊艳……”

又来了，沈青安有些头疼，道：“行了。”

弦玉识相地闭了口。

料想问她也问不出什么了，经过这些日子相处，沈青安愈发打消心中的疑虑。远古大荒洲中的絜钩一族凶悍无比，智识愚钝，绝对不是她这样的。

沈青安不紧不慢地瞥她：“你说你讨好我，就只想和我结契？”

弦玉本想说“不然呢”，她现在连化形都不得，当灵宠是她最好的选择了。但想了想机会就摆在眼前，需求不提白不提，便加了一条：“飞升后不要忘了我。”

沈青安眼底闪过一丝迷惑：“飞升？”

弦玉点头：“嗯啊，飞升后当神仙有很多福泽，我想要很多很多的福泽。”这句话她没有说全，当神仙的确有福泽，但不是每个神仙都有很多福泽，弦玉想是上善宫的老神仙，那必然福泽少不了，兑给她的福泽也少不了。

为了激发沈青安的修炼斗志，弦玉只好夸大其词了。

尽管她完全没料到沈青安不仅不是她以为的那个老神仙，还对飞升一事毫无兴致。

毫无兴致的沈青安不咸不淡“哦”了一声，心道，方淮也说这只鸭子能看得懂话本，看来果然是真的。

弦玉不明白沈青安这态度是答应呢，还是不答应，满心满眼地期待他下一句应承的话。

沈青安挑了挑眉：“你这般看着我作甚？”

虽然弦玉现在的形象一言难尽，但一双眸子却是极为明亮，天河水一般清清凌凌，与周边斑驳的脸毫不相衬。被这样一双眸子殷殷切切地盯着，沈青安还是头一遭，心里有一丝说不出的微妙感。

弦玉见沈青安毫无察觉，内心有些迟疑了，眸中的光瞬间黯淡下去一部分，看得沈青安微微一愣。

只听得她吞吞吐吐道：“您大约不知道，到了我这个年纪，凡间的鸭随时会被抓去炖汤，风险可太大了。”她轻轻叹了一口气，似乎在寒冷的冬夜中凝成了冰霜：“我也不知道自己还能活多久，说不定出了这个法阵，您我就再也见不到了。”

这话说得真心实意，弦玉也没有夸张，只是将真实的说法稍微改了改，更贴合她目前的状况。

她的天界当差时，兢兢业业数百年，凡人嬉笑怒骂、世态炎凉的一生她不知道走过几回……就连被送去天界当差这回事，起初也不是她的意愿……

她早已忘了早些年自己是如何挺过那段难熬的岁月，又是如何变成了现下这副其他什么都不大关心的模样。

大约，她永远变不回方少爷以为的那般天真无邪的小鸭子，也做不到像方少爷那般的至纯至性。

在此之前，沈青安仅以为弦玉是只有灵性的小动物，较一般动物的聪明、伶俐、有心思。但今晚，他似乎第一次意识到，原来一只鸭子的内心世界也能这么丰富。

他微微抿了下嘴角。

好半天，他才问道：“那方少爷呢？”

弦玉此刻才想起来，若要和沈青安结契，中间便阴差阳错隔了个方少爷……弦玉内心纠结万分，慢吞吞道：“我并不觉得方少爷能成功踏上仙途。”

说完又担心地瞧了眼沈青安。

这事不是她妄加揣测，而是她看过之后的山河幻世书。书中记载，在老神仙入三清门那一年，仅六七名弟子而已，其中没有一个姓方的。

沈青安评价她：“小没良心。”

若此时临溪在，他一定不会相信这是他们君上说出来的话。还良心呢？放眼天上地下，幻世内外，最没良心的就是他们魔域魔之一族。

弦玉丝毫不知情，竟被沈青安说得有一丁点羞愧。

羞愧完了后，又壮起胆子问：“那老神仙考虑如何？”

一点点绿色的光自雪山那边蔓延过来，极浅极薄，似波涛般汹涌，一会儿宛若蛟龙在天，一会儿又如凤凰于飞，在星辰遍布的天的下方，光彩明明暗暗。

弦玉一心等待沈青安回答，没有注意这些异象。

沈青安自天边收回视线，目光落在弦玉的脸上顿了顿，语气平淡：“看你如何表现了。”

没有得到确切的答复，也出乎弦玉的意料了。下一刻她眉眼都欢喜起来，生动的表情显现在老头子脸上异常有趣，她从善如流道:“没问题，我一定不会让沈先生失望。”

她雀跃地在前头引路，健步如飞一点也不像七老八十的人。

沈青安漫不经心地想到，养只灵宠兴许有点趣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