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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章 遥望

陈三姑娘见她来,倒收了泪,咬着唇无声站起来。头低垂着,也不说话,看得陈大夫人又是心中来气,“我问你话呢,你还有规矩没有?”

内屋的黑木梅花小几上摆着个鎏金的花卉瑞兽纹香炉,古朴的黑金配色,大气庄重,正如里头熏得佛香一样,透着点肃穆的味道。

本该是清心静气的香韵,陈大夫人闻着却越发气燥:“好好的闺房弄得跟佛堂一样,我依了你,整日里逮着机会就往万佛寺跑,我也依了你,论起来我这个做母亲的也算尽责了!可没想到依惯得你不知所谓,胆大包天,简直是……”

待要斥责她,话到了嘴边又咽回去了,到底是自家女儿,不能伤了母女的情分。

若是往常,陈三姑娘认个错再抄几遍规矩这事也就过去了,但今天——

“世事缘法,都是逃不脱的。”住持法师微带嘲弄的声音淡淡在耳边响起。

陈三姑娘抬起头,既然逃不脱,那就面对吧!

她直视着母亲严厉的面容,轻声问:“母亲的尽责就是将我用规矩束缚起来吗?”

“你说什么?”陈大夫人不可置信地看着她。

“规矩、规矩,谁定的规矩?”陈三姑娘的背微微颤抖着,她几乎是用尽了力气在让自己镇定地表达:“我为什么要活得像个规矩,我不能做我自己吗?我只是在做我自己喜欢做的事,想要做的事,为什么——”

她话还没说完,陈大夫人便狠狠给了她一个巴掌,”这一巴掌,打的是你不敬父母。”她这一下力道不轻,陈三姑娘的脸几乎是马上肿了起来。

陈大夫人眼中闪过一丝不忍,但很快便收起了情绪,沉声道:“好,既然你有这么多的不满,今天我就来告诉你为什么!因为要你守规矩的不是我,是陈家,是宗族,是礼法!家族——”

“家族养育了我,所以我也要反哺家族。”陈三姑娘接过她的话,看着母亲十年如一日的面容,轻轻笑了一声:“如果我不想呢?”她不想这一辈子只是从一个深宅到另一个深宅,从为人女到为人妇。她只想做自己,

“那陈家”,陈大夫人的声音坚定,掷地有声,“就当从没有生过你这个女儿!”

陈三姑娘默然了一会,慢慢地跪了下去,给母亲磕了三个头,朗声道:“女儿不孝,自请除名。”

“好!”陈大夫人怒极反笑:“今日我便依你最后一次,就当是我这个做母亲的最后的慈心。也免得你日后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来,连累你姐姐妹妹们。你以为出了陈家,就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了吗?旁的不说,我且问你,你从陈家出去,能在哪儿歇脚?孤身一个弱女子,单从陈家走到万佛寺这一段路,你就走不安稳。你若不信,尽可试试。”

见陈三姑娘不为所动,陈大夫人也不再劝,只是淡淡道:“今夜我会和你父亲谈一谈此事,你且耐心等着吧。”

她拂袖而去,不一会儿,陈三姑娘房门外便多了几个侍女,牢牢地房门把守了起来。陈三姑娘心无旁骛地整理起了自己誊撰的佛经注释,将它们一份份摆好,拿火烛一股脑儿烧了。

从前她需要它们来逃避现实,但如今,不需要了。她看着燃烧的火焰,缓缓地露出一个释怀的笑。

长空并不知道他的一句话给了一个姑娘多大的勇气,此时的他正站在新搬入的小楼上,眺望着离小楼不远不近的沈家别院。别院外头守了一圈的人,还有巡守的轮岗。

“约莫是半个时辰换一批。”长空身边跟着的红羽军补充了句,“沈擎还没出来。”

天色未霁,光也不甚明亮,天幕微蓝中蕴着沉郁的灰,照在他眉眼上,将薄愁全衬了出来,他抚着冰冷的栏杆,心底萦绕多日的浮躁之气又蠢蠢欲动。

你会在这里吗?

用以清心寡欲的佛经默念了数遍,还是忍不住想到赵琼。她在身边时不觉得,可她一走,连世界都跟着静了。

他目光眷眷地看了一会,才旋身回房,点了灯,准备将玄真法师带回来的最后一卷经书译解完。经书多是音译,译解本就费工夫,再加上他这几日心神不定,写得就更慢了些。笔耕不辍地写到日暮,才将将写了三张纸。

再出来时,天已完全黑了。远处明灯高悬,将一方院子照得通明,而他心心念念的赵琼此刻正惬意地倚在塌上,听着沈擎的求饶声。

沈擎千般谋算,只算不到一点。拿银子雇来的人,自然也被能银子雇走,领谁的钱不是钱呢?他手底下那点私兵叫沈夫人一打点,各个听话得紧。就凭这样的人还想做皇帝?凰儿嗤之以鼻,手下挥鞭的力道更重,一不小心用力过猛还闪到了腰,撑着腰抽了口冷气,恨恨地给了沈擎一脚。

赵琼喊她来塌上坐,娇嫩的面容含着笑,透着点心不在焉:“早叫你不要亲自动手了,又没多少力气,还累着自己。”

凰儿抛了手里的鞭子,在她挪出来的空位上坐下,揉着腰道:“不亲自打他难解我心头之恨!”一刀杀了更是便宜这个畜生。她阴恻恻地对着沈擎一笑:且等着吧,往后她日日都要这样折磨他,姐姐枉死,黄泉底下不知道受多少磋磨,他欠姐姐的债,她来讨!

沈擎嘴里塞了布,呜呜咽咽地叫不出声,配合着外头桂树枝影摇曳的簌簌声,让人莫名地烦躁。赵琼眼眸微散,看着房间某一处定定不动,显然是在走神。凰儿喊了她两声,她才回过神来,唔了声道:“打也打过了,让人把他弄下去吧。”

人是弄下去了,屋子里却还弥漫着点点腥气,凰儿已是缓过来了,将窗推开一条缝,冷爽的空气透进来,将那丝血腥气淡释得七七八八,“姑娘怎么了,一天都心不在焉的。”

“我也不知道。”赵琼抬起眼,觑着那条窗缝外的天,“总觉得……”

“觉得什么?”

总觉得好像长空就在附近,也不知道是哪来的直觉,没来由地就这么认定了。认定过后又有点患得患失的恼,只知道他在,却又不知道到底在哪个方向。她怅怅然地叹一口气,再过几天吧,再过几天等胡达理动手了,她就可以出去见长空了。

“没什么”她转了话题:“你腰上有伤,且得养着呢,别在我跟前伺候了,回去歇着吧。用不用我帮你推药油?”

“不不不。”凰儿吓得花容失色,看得赵琼一阵郁闷,可想到那日她推揉时凰儿的惨叫,到底心虚气不足,只能讪讪分辨了句:“我那是第一次嘛,没有经验!”

凰儿抿了笑:“您昨儿还教我‘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呢。这初手都成这样了,我哪还敢有第二次、第三次呢。”

赵琼佯怒,作势要拿倚着的镂金绣牡丹团纹软枕砸她,凰儿灵巧地一闪身出去了,临走还不忘给她扮了个鬼脸,看那动作腰是好的差不多了。

她失笑,放下软枕埋头躺了进去,到底意难平,郁郁地拿脸颊摩挲了两下枕头:呜呜呜道理我都懂,可我就是想长空了!

一日不见,如隔三秋。有情人分别起来,日子总是要分外难熬些。好在天公垂怜,饱受长安众人瞩目的胡达理,终于要上朝觐见了!

这几日双方都不动声色地各自安排,等到差不多了,这才开诚布公地来谈。

“胡达理拜见陛下。”因为没有正式封绶,胡达理目前还算个赋闲人士,身上穿的也是一件常服。深蓝的锦袍衬着他粗犷微黑的脸,其实有些不伦不类,但谁都没心思去观察他的打扮。

何鞍微微一笑,叫起:“早就听说西北胡家的男儿个个都是好儿郎,今日一见果真是名不虚传。”他杂七杂八夸了一通,终于说到正题:“胡卿可愿为我朝效力吗?”

“陛下是天选之子,圣烛高照,光耀华夏,胡达理自愿为陛下效犬马之劳。”

何鞍欸了一声,“如何能让胡卿做犬马之劳呢?”他嘴角的笑意殷殷:“朕已经打算好了,前朝封你做国公,略有些委屈你这个西北王了。如今黎朝封你为岐王,封地也有专人替你去管,胡卿只管舒舒服服地做你的西北王,可好?”

此言一出,四下更是寂静无声,无数双眼汇聚而来,等着胡达理的反应。

胡达理毫不掩饰地冷冷一笑,何鞍未免太自傲了,刚接手颍朝偌大江山,多少烂摊子藏在里头还没收拾好呢,就急着来削他的兵权,也不怕一口撑死了他!

“若我说不好,陛下可会收回成命吗?”他反问。

何鞍还未说话,站在右边第一列的周宏就忍不住站出来斥道:“放肆,陛下圣意岂容置喙。”

胡达理没搭理他,紧盯着何鞍追问了句:“陛下可会收回成命?”

这样咄咄逼人的姿态让钱方不禁蹙起了眉。他同样看向何鞍,后者拍着龙椅扶手的手微微朝下指了指,钱方几不可见地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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