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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十方崖

第二天一大早,梓潼星君正在堂前讲学,口若悬河,滔滔不绝。

沉洲看伯遇坐在旁边一直吞咽唾沫,时不时就要灌下去好大一壶茶,像个水桶,好心提醒道:“你是旱地里的庄稼转世吗?这都喝多少水了,小心撑破了肚皮。”

:“沉兄,你不知道我的苦啊……昨日少灵犀的小侍从硬是追到我的住处,逼我喝了他亲手熬的追魂夺命大补汤。今早起来,我的嗓子眼里像被抹了一罐细盐,咸得发干发哑……”

伯遇说话的声音确实很干涩,很喑哑,唉,他昨晚喊破喉咙也没人去救他。

沉洲又扭头瞧了瞧隔桌的少灵犀,她果然也备了一个同样大的壶,朝歌也问着她同样的问题,着实令人发笑。

课后,少灵犀也有事想问问朝歌,比如沉洲没做的课业,朝歌会提前替他抄录好;他缺个练手的人,朝歌便随时随地候着陪他练剑;他渴了饿了,朝歌会自觉为他端茶送水;他咳嗽一声朝歌就会逼他加一件厚衣裳,如若不依便是摄魂曲伺候……

他这相当于白捡一个仆人了。

少灵犀看在眼里,悄声问吾又:“你相信一见钟情、一见倾心吗?”

吾又老老实实回答:“我看朝歌姑娘除了做事勤勉,平日里也不乐意同沉洲讲话,算不得钟情吧……”

伯遇的脑袋也凑了过来,挤进了主仆二人之间,:“以我的经验来看,这姑娘对沉洲的生活琐事关怀备至,更像是母子之情,压根儿不是男女之爱。”

三人说的倒是实话,朝歌密切关注着沉洲的一举一动却不愿意主动接近他,甚至有些时候眼神和语气里还带着点嫌弃。

少灵犀思虑再三,才鼓足勇气去问朝歌为什么如此不待见沉洲。

朝歌严肃认真道:“我是顺着他护着他,但没必要尊敬他吧。”

:“……”她说得很有道理,三人不知作何回答。

朝歌这么做图什么呢?图他家大业大,图他风姿出众,图他声名显赫?

这么一说,倒也合情合理……

经菩提境一事,少灵犀倒是轻轻松松就解脱出来了,可原泱却是忧心忡忡,顾虑重重。

他已经在十方崖底站了一天一夜,穷尽心绪却一无所获,就好像走进了一条死胡同,面前只有一堵坚不可摧的高墙,他什么也看不见,他怎么也想不通……

思来想去只能找天师问个明白。从小到大,也只有那位智者能不厌其烦地解答他所有的疑惑。

南巍仍旧在十方崖边一座朝阳的石窟里打坐,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任他风吹雨打,从未间断。

原泱心乱如麻,俯身倾耳虔诚问道:“天师,即便我费尽力气,多加阻拦,却总是徒劳无功。辗转起伏后,该出现的还是出现了,这该如何是好?”

山间清净,适宜万物生长,是以树木枝繁叶茂,密密匝匝,蝉则千转不穷,猿则百叫无绝。可除此自然之声外,别无其他。

天师听而不闻,依旧闭目冥想,一个字也没有回答。

原泱自知存了太多杂念,不配得天师赐言。便盘坐在他对面,默念清心咒平复心绪,却久久不能释怀。

直到黄昏时分,才逐渐放空内心。

此时,南巍才感受到了一颗赤诚真心,缓缓睁眼道:“八万四千法门对治八万四千种毛病,皆是对症下药。对什么样的事,该说什么样的法,自有定数。”

话中暗藏玄机,原泱一听便知,恭敬道:“师者如钟,轻叩则小鸣,重扣则大鸣,一切看求道者的本心。”

南巍满脸和蔼道:“原泱,你极具慧根,却尚未悟透。世间之事,或难或易,或生或死,都需亲身经历,才能勘破其中机缘。如今梵钟未鸣,你要的答案便是无解。”

原泱万般无奈道:“天师,当真避无可避吗?”

南巍则恰恰相反,心平气和地问道:“何为避?何为不避?顺水推舟是避,还是逆水行舟是避?你又怎知,顺其自然不是好事。”

或许正因为天师已经悟透了这其中规律,才会远离尘嚣,什么也不做,什么也不问,静待花开花谢,云卷云舒。

原泱不愿试错,:“可我明知结局是一场浩劫,死伤无数,我不忍……”

南巍抬手,示意他到近身处来。

南巍的手指点在原泱的灵台间,霎时金光四射,他将毕生参悟的心法道义全数渡给了这位年轻的尊神。

:“孩子,终究会走到这一步的,她不来找零星,零星也会去找她。就算她肯一辈子待在温源谷,也注定成不了凡人,她也有她的的使命。千古兴亡多少事,未有不流血而功成者,天意如此,我们能做的只是力挽狂澜罢了。”

正因如此,南巍没有刻意阻拦少灵犀来天宫修学,没有为了一句碑文就提心吊胆,他知道浮生一梦的预兆才是天下最后的归属。

无数通透的真义连带着南巍这一生的经历,开闸泄洪般涌入原泱的脑海。

两代人的记忆不断分裂、又不断重组,恍惚间将所有零碎的片段全部都串联在了一起,铺开一张史诗般的画卷。那些尘埃落定的秘密横跨十几万载苍茫岁月,再一次熠熠生辉,古老的箴言总是历久弥新。

原泱茅塞顿开,终有大彻大悟之感,:“……我明白了,我全都明白了!谢天师赐教。”郑重拜谢之后又在原地揣摩了良久才下山去。

:“去吧,孩子。”南巍捋着苍苍的胡须,甚是欣慰。他知道自己已经没有东西可以教给原泱了。

将来的一切,都要靠他自己去应付了……

原泱不过离开了两天一夜,禹农就不厌其烦地登门拜访了三次。前三次都没见着人,第四次终于在十方崖底下堵住了他。

禹农也不关心原泱为何要去叨扰天师清修,他只想来提点两句,做一回尊神的人生导师,:“你倒是大方,帝台玉赔给她,一九殿也让她住,连我的记忆都被你拿去做人情了,我看哪天你连自己都要搭进去。”

原泱与禹农并肩而行,一路上却也没正眼瞧过他一次,漠然道:“已经搭进去了。”

禹农一半的时候都窝在修缘宫里遣词造句,很少出来跋山涉水,此时已是一步三喘,:“你……你是不是……在那悬崖边上……守她这一万年,守出感情来了。”

原泱趁此良机刻意加快了脚步,与他拉开距离,委婉说道:“少司命言重了。你我都清楚,她是四界的未来,我有义务要帮助她成长,为她铺平道路,让她成为最好的人。”

:“禹农,她比我要重要得多,她一定能终结这纷扰的乱世。”

禹农奋起直追,小跑着说道:“你这么想,少耘也是这么想,少炎也是这么想……可其他人不这么想。他们可常常聚在一块儿议论你有失偏颇,对她照顾地太周到了。”

原泱停下脚步,转过背目不转睛地看着禹农,一本正经地说道:“她能召唤东始侯,能进入菩提境,能封印雍和兽,这种种都说明梦境的指示是真的。我死不死无所谓,但她不能出任何闪失。”

:“你确定,这些年,你对她只是寄予厚望?只是出于前辈的关怀?你风雨无阻地站在悬崖边上只是为了监视她?你就没动过半点尘心?”

禹农写了这么多年姻缘薄,早就总结出了一些成熟的理论,原泱这种症状绝对不可能是单纯的帮扶。关于少灵犀一点鸡毛蒜皮的小事,他都要亲力亲为,太反常了。

:“没有。”

原泱脱口而出,他认为自己没有撒谎,他确实没动半点尘心,他动的是一整颗七窍禅心。

他起初的确是怀着单纯的心思去接近她的,看着她被欺负,被拯救,看着她一点点成长,长成了亭亭玉立的模样。可后来一些莫名其妙的情愫却开始悄然滋长,一点点嵌进他心底,再拔不出来。

:“很好,死鸭子嘴硬。”禹农骂骂咧咧地走了。

:“所幸你也不是只活鸭子。”原泱也默默回了他一句。

俗话说得好,“当局者迷,旁观者清”,禹农作为旁观者将原泱的心思摸得透透的,却看不清自己的本心。

两位举足轻重的人物就这样“不欢而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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