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丹涧山

魔军已集结完毕，不日就要讨伐天族。

少灵犀已然拥有了重七双子脉和丹元零星，她想着豁出去这身修为加半条烂命，勉强有一分胜算。只可惜了这精纯的剑术，还没来得及找个后继人。祖传的手艺就要在她这儿断了香火，这少君当的惭愧。

想到后继香火，少灵犀才猛然想起该在大战前夕去见见鹤安，毕竟是最后一根独苗了，要对他交代一些后事。按照官逐浪和符筝所说，少氏亲族就只剩下她的大侄子鹤安了。

他因为腿瘸没能参战，当真是天大的福分。

可少灵犀翻遍了少鸢和启岸的府邸，就差翻箱倒柜了，也没能找到那位腿脚不便的小公子。他行动不便能去哪儿……

颁布了一则寻人启事后，又过了大半日，须臾长老来报，说他在丹涧山顶占卜回来时，曾在半山腰看见过鹤安，彼时他正滚动着轮椅向山巅行进。他只说想独自上山去散散心，长老怕他想起伤心事，也没敢多问。

少灵犀心下一紧：乖乖，他大侄子该不会是想不开要跳崖自尽吧。思及此，她立刻带上启岸和一队人马赶赴丹涧山。

人们赶到时，崖顶只有一张空荡荡的轮椅，上面没有人。

而天生残疾的鹤安正背过众人，稳稳地悬在崖边上，滚滚碎石沿着崖壁横冲直撞，刮掉了厚厚一层被雾气浸湿的青苔。启岸爱子心切，欲上前拉回儿子，却被官逐浪硬生生拖了回来，他似乎看出了这身体里住的是谁。

他看上去分明就是大公主少鸢和将军启岸的儿子，可谁都明白那绝不是曾经孱弱多病的少公子，这副躯壳里蕴藏着深不可测的上古修为。符筝不能度量，启岸不敢揣测，连少灵犀都望尘莫及的力量。带着原始的、纯正的气息，与数万年前契合，和魔族同根同源、一脉相承，却又更加超然。

：“犀儿，我走的时候你爹还没影儿呢。如今你掌权，我魔族也过得很窝囊啊。啊？”

一个单字的反问，不怒自威。声音古老喑哑，像是山间沉闷的回音，盘旋缭绕在每一个人的头顶。

这不可能是年轻气盛的少年，话语间是十足的老成持重，夹杂着久经世事的沧桑，怎么听都像是年事已高的长者在训诫族人。

大家都还稀里糊涂，没有搞清楚状况，将士们都还没有从鹤安站立的惊讶中缓过来。少灵犀却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头也一并磕在地上。魔族所有人自然也不敢多嘴，随着魔君一同跪拜。

她颤抖的声线难掩激动和害怕，：“晚辈少灵犀恭迎烈祖爷。”

人群中偶有一两人在窃窃私语，终被整齐划一的膜拜之音盖过了，：“恭请烈祖爷圣安。”

原来寄宿在鹤安身体里的不是寻常妖魔，是魔族千万年来唯一的魔神--少耘。

按照辈分，少耘顶多算少灵犀的爷爷辈儿，冠以“烈祖”二字是为了彰显他身份的尊贵，也是后辈的一种敬意，少耘之力可与祖上英豪同列宗庙。

鹤安转过身，还是那张单纯稚嫩的面庞，可他的眼睛里再没了清澈明朗的善意，取而代之的是深不可测的城府。

他极目远眺，视线定在了天空之镜上方，：“我就想独自静静，怎么还劳师动众了？尔等来都来了，就多跪些时辰吧，也好晒晒山顶上的太阳，靠天空之镜苟延残喘的日子就要结束了……”

：“犀儿，送我回去。”少耘坐回轮椅之上，让少灵犀将他慢慢推着下了山。

少灵犀小心翼翼地推着椅子走在蜿蜒的山路上，只比老龟爬行的速度快一点。到山脚下时太阳都快落山了，饶是如此，山顶上的人仍旧规规矩矩地跪立在原地，大气都不敢喘一下。没人敢动，没人敢走。

消息传开之后，七宫十二渡各大长老、魔将、魔使接踵而至，待到一一朝拜完后，已经是深夜了。

魔族的精神支柱回来了，很多激进派长老都摩拳擦掌，跃跃欲试，恨不得马上就要攻到三十三天去。可现在的少耘还不够强大，他没有混沌钟赋予的魔神之力，只能借助于少灵犀的手去拯救自己。

：“你三爷爷少泉生来懦弱无能，做不成大事。少炎他又沉不住气，难堪重托。可犀儿不一样，你一定能完成我的嘱托。”少耘顶着鹤安那张纯良的脸，对少灵犀说着话，让她觉得很别扭。

少灵犀毕恭毕敬地跪在少耘脚边，手扶在轮椅的把手上，谦卑询问：“还请烈祖爷明示。”

少耘冰凉的手掌覆在少灵犀的左肩上，有意无意之间轻拍了几下，明明是安抚的动作，却格外瘆人。

：“我想你应该已经通过符筝看到了我魔族惨状，何去何从你自有决断。我的元神被囚禁在休与山棋盘之下，犀儿知道该怎么做……”

：“您也信谣言？”少灵犀以为那不过是瑾瑜编造出的风言风语，怎的连烈祖爷都信进去了？

少耘悠然道：“帝台玉碎，半神格出，这就是事实。”

可见在七政宫对符筝下命令的人就是少耘，他借鹤安的身体在暗中操控着一切，一个患有腿疾的少年是最好的伪装。以狐族性命要挟符筝潜入凡间，只为了逼迫原泱亲手捏碎帝台玉，释放出一半的神格。

少灵犀震惊之余，斗胆多了一句嘴，：“烈祖爷，既然您的元神还在封印之中，那鹤安身体里面的又是什么呢？”

：“是我的一丝游魂罢了。当年麓丛以身殉葬，将我封存于星宿海底。但百密一疏，他漏掉了我的一丝执念。我在四界中浑浑噩噩飘荡了数万年，才凝聚出了一点神识，附在了鹤安的身上。”

好大一盘棋，就算失去了绝大部分的魔神之力，仅仅靠着一缕游魂也能将众人玩弄于股掌之中，他的谋略和灵力都超乎寻常。

少灵犀好奇道：“孙儿明白了。烈祖爷临世之后要做什么呢？”

少耘的脸上露出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轻蔑和不屑各占一半，饶有兴致地说道：“助你获得魔神之精，完成我未竟之事。”

眼看着戌时已过，少灵犀不得不随便找了个由头开溜了。符筝在山顶上时神秘兮兮地给她递了两句悄悄话，让她今晚亥时到九夷秘境去一趟。

一路上，她都在反复揣摩着少耘说的话：休与山……怎么会在休与山呢？

九夷秘境坐落于魔界正北方向，夹在东隅渡和桑榆渡中间，比地面矮七尺七寸，是自带结界的下沉式隐形圆台。台基周围铸有十二座生肖塑像，以中轴地缝为准，呈左右对称分布，兽面皆口含朱丹，衔吐无常。

这里是历代魔君修炼丹元，增进脉息的宝地，曾几何时，庄严神圣。自少炎死后便无人踏足，如今已是一片荒芜，再无昔日荣光。

少灵犀远远就看见一个身长玉立的身影，：“符筝，你约我来这里，可有要事？”

符筝和她年少相识，算得上是青梅竹马，亦知道以九公主的心性断不会做出伤天害理的糊涂事。符筝别无选择，狐族没有退路了，妖君大人要做最后的殊死一搏，不推波助澜怎能波涛汹涌

符筝温柔地牵着她的手，引她坐到爬满藤蔓的高台上去，：“听说有人送了您静影沉璧？这可是个好东西，您不仅能看见他送您的部分剪影，也能探知别人的记忆。”

：“你说得不错。”原泱确实在多年前的一次生辰宴后，送了她静影沉璧。但她不明白符筝为何突然提及此事。

符筝的笑容很漂亮，比鬓边海棠还要妖娆，：“魔君不是想回皇城找个中正之人询问当日之事吗？我当日就站在这儿，亲眼目睹了九夷秘境里发生的一切，您可以问问我。”

少灵犀刚从少耘那儿回来，已经是一个头两个大，再承受不起别的打击了，：“符筝，逐浪已经告诉过我了，我不想再提起这些伤心事。血海深仇我铭记于心，而如今，备战才是头等大事。”

符筝见少灵犀并不想和自己浪费时间，焦急之下，张开双臂拦住了她的去路，：“您难道不想看看那天魔族上下是如何覆灭的吗？您难道不想知道魔君和众皇子们的下场吗？魔君，我全都看见了，被神力镇压的亡魂有多凄惨、多狼狈，你不想看看吗？”

符筝跪在地上，用膝盖骨摩擦着地面一点点靠近呆愣在原地不知所措的少灵犀，他微躬着背，缓缓将手摊开举过头顶递到她的面前。

少灵犀的心揪了好几下，这些日子都是听说大战当日惨状，还从未听人讲起过少衍、少鸢他们的事。如今有机会亲眼看一看那些场景，她却很犹豫。她怕自己承受不了，她不敢眼睁睁看着她们惨死……

理智不认同，可身体却与思绪背道而驰，她的手颠颤着伸了出去，她的内心还是渴望知道真相的。

她想让自己更狠心一点，：“我看看。”

符筝捧着她的手，眼神悲戚，有种赴死的决绝，：“过程会有些痛苦，君上可是自愿？”

：“自愿。”

：“符筝为您引路。”

说罢，两人隔刀而握，以穴为门。两山之间空隙曰谷，气血汇聚谷底，形成气场，所以只要用特有的术法开启掌中合谷穴，二人便能做到气场互通、心灵交汇了。

合谷穴洞开之时，二人双双进入到一个光怪陆离的空间里，他们的面前空空荡荡，仅有一座看不见尽头的浮桥。

符筝很是轻车熟路，：“过了这座桥，便是‘往昔巷’了，左右两边都是高墙，每一块墙砖上都有我从小到大的点点滴滴，砖越大事越重要，片段也会越清晰。但您万万不可深陷其中，若您被记忆牵绊住不能自拔，便再也出不去了。所以不管有多悲恸，多留恋，也务必及时止损！”

少灵犀也不是三岁孩童了，应了他的叮嘱便独自上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