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0章 九天

明君还是暴君？

这是个选择题，却并非二选一的题。

紫珑语气淡淡：“唯我独尊的不一定就是暴君，性情宽容的，也不一定是明君。”

“所以小珑儿应该做一个唯我独尊的明君。”晏九温雅浅笑，一袭白衣出尘俊秀，眉目尽是风华，“南圣疆土广袤，各州各城能人众多，驾驭弱者很容易，想要降服强臣却难。”

紫珑淡道：“何难之有？”

“难在你是个女儿身。”晏九淡道，“固然祭司殿已经预测出你是紫薇帝星，固然你的能力强大出众，有足够的资格君临天下，可天下之大，万万里疆土，却不是所有人都能看得见你的能力，他们只知道未来的君王是个女儿家，而南圣自古以来尚未有过女皇掌政的先例。”

紫珑漫不经心地淡笑：“那又如何？没有不代表不能有，我娘能做穆国第一任女皇，我为何就不能做南圣的第一个？”

“不是不能，而且并非所有人都信奉祭司殿。”晏九不疾不徐地说道，“只有最原始的南圣子民敬仰祭司殿，信奉大祭司的神旨，我们此时脚下踩着的这片疆土上的子民，原西陵臣民，原金国臣民，以及未来的穆国和齐国子民，他们对祭司殿几乎是全然陌生的，尤其是一些平民百姓，根本无从了解祭司殿。”

所以就算祭司殿预言紫珑是真命天女，紫薇帝星，在世上大多人眼中，依然只是一个女帝。

“男尊女卑的观念由来已久，早已于世人心中根深蒂固，短时间之内无法改变。”晏九递了盏茶给紫珑，“你的伴读，帝都的臣民了解你，大多人都能心悦诚服。可天高皇帝远的偏远疆域却不乏高气傲的男儿，野心勃勃的强臣，甚至是古老野蛮的部落，想要征服这些人，仅靠宽容、贤明和温柔，远远不够，必须施以强悍的手段镇压。”

紫珑点头：“你说的有道理。”

晏九抿唇浅笑：“这些道理你自己未尝不明白，其实我也不过是纸上谈兵，在这里故作高深地跟你享受一下交流的乐趣而已。”

紫珑倚在宽大的藤椅中，沉默地看着他。

其实她能从他的表情和语气中看得出来，他这两天是真的开心，虽然她不懂两个人独处有什么好开心的？就画个画，下个棋，弹个琴，赏个花，就能让他如此满足？

可他的确开怀。

除了偶尔会流露出惆怅，黯然，对过往的缅怀，透过某件事试图找回曾经的记忆，以及总时不时地想勾起她的好奇或者埋藏久远的记忆……等等，其他时候他大多是开心的，发自内心的感到高兴。

不过连续七天紫珑心静如水，丝毫不为所动，就像站在一个旁观者的角度看台上的角儿表演，角儿演得开心，她看得也觉得不错，却从头到尾没有融入进去。

在外人看来，她这样的冷漠似乎一点都不正常，可紫珑却清楚这才真正的她，永远冷静理智到近乎无情。

而晏九同样知道其中的原因，只是已经没必要再提。

时间一天天过去。

紫珑发现从最初见到晏九开始，这个人的肤色就比正常人更白两分，而七天过去，他的脸色一天比一天白，白得近乎透明，看不见一丝血色。

连唇瓣都是白的。

紫珑心头生出某种想法，却始终没把问题问出口。

第八天，晏九亲自动手给紫珑做了个漂亮的花环，温柔地戴在她的头上：“你才十二岁，本该有一颗纯真快乐的少女心，每天都这么理智冷静，深沉得让人无法探知你的内心，不累吗？”

紫珑道：“我习惯以这种方式活着，从容自在。本就不是少女心的人，强制逼自己改变反而更累。”

是吗？

晏九敛眸浅笑，从容转移地话题：“穆国夜氏皇族的宗亲子弟都不是凡品，他们原本就对女皇政权不满，认为女皇生下的孩子虽冠了夜姓，却应该属于南圣皇族的子嗣，如果让夜宸瑾即位登帝，穆国就等于成了南圣的疆土。”

“虽然这只是他们想造反的借口，但不得不说，他们说得很有道理。”紫珑道，“穆国本来就要成为南圣的疆土。”

只是成为的方式不一样而已。

“权谋诡谲，处处凶险，你需得小心谨慎。”晏九温声道，“人有千面，物有万象，切记不可——”

“晏九。”这是紫珑见面以来第一次直呼他的名字，“你真啰嗦。”

晏九微默，随即浅笑：“嗯，我不啰嗦了，其实这些东西你都懂。”

他只是想多说一点，把握住最后两天的机会，跟她多说几句话而已。

“你的人每天都在找你，他们应该很担心。”晏九抬手勾起紫珑脸颊的发丝，不经意间指尖碰触了她的脸，紫珑一怔，才惊觉他的手冷得像冰块似的，“所以明天再陪我一天，你跟苏流裳就可以离开这里了。”

顿了顿，“你还有许多事情要做，我不该耽搁你的时间。”

紫珑有些意外：“明天？”

“嗯，九天也就够了。”晏九目光落向她精致眉眼，深深地凝视，像是要把她的容颜镌刻入心，入骨髓，“明日一别，大概是……”永生永世的诀别了，死生再也不复相见。

短暂一声叹息之后，他微带落寞地轻笑，眼底是无尽的孤寂深渊。

紫珑心头微拧，因着他的眼神，心扉终于泛起细密的尖锐感，似疼，又不太疼，似酸，也并不强烈。

说不出来的一种感觉。

紫珑其实遗忘了很多东西，或者说，她从不是带着什么记忆而来。

前世今生的东西她是相信的，可她并不记得自己经历过怎样的前世今生，从成为一缕魂魄开始她的记忆就是空白的，像是喝了太多的孟婆汤所以忘尽前尘往事。

她的感情同样是一片空白，冰冷而被封闭了起来，感官比寻常人更迟钝，也更冷静无情，从来到这个世上第一天开始，紫珑就知道自己跟所有人都不一样，因为在魂魄游历的那些年里，她看尽了世间百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