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5章 误会

曹山有这个院子的钥匙，是因为他曾经陪伴曹顺在上海呆过很长一段时间。

那时候，曹顺刚转学到上海，只知道每天上学放学都由曹山接送，其余的也知道的不多。事实上，曹顺到上海去，接送少爷上学放学不过是个借口，他的真实任务，是与在上海做军火生意的龙三炮对接。

曹家生意跨黑白两道，做得顺风顺水，与曹家手里有枪是有很大关系的。所以，表面上看，军火生意是龙三炮一个人的事，曹家并不插手，实际上并不然。

至少，每年春节前，曹山都会到上海一趟，除去清扫一番曹家院子之外，还有一件事是必做的，那就是去给龙三炮拜个早年，顺带把一年下来的军火生意帐目给清算一下。

可是，这一年的春节马上就要到了，曹山却没有去上海。

没去上海，原因很简单。

曹家遭难时，曹顺不让通知任何亲属，自然也没通知龙三炮。当然，这还是次要的，主要是曹顺接着又投了日本人，这还能让曹山怎么和性情刚烈的龙三炮去说？

让老爷子拎上枪，去杀了曹顺？

正当曹山独自坐在镇政府办公室里发愁时，有个人找上门来了。

来人开口就问：“怎么，曹二哥还没去上海？”

“哦，宋老哥啊，今天怎么有空来我这里坐坐？”

曹顺一看来人是镇上的宋裁缝，赶紧走上前去。只不过，他不是去迎宋裁缝，而是径自走到办公室门口，看了看外面院子里的情况，然后快速将门掩上了。

宋裁缝绝对是稀客，在曹山的印象中，他可从来没到镇政府里来找过自己。

“没多大事，我就是路过，看你办公室里灯还亮着。突然想起来，往年腊月二十七八，你可是必去上海的，觉得有些好奇，所以过来问一问。我这不算是多事吧？”

正在给宋裁缝倒水的曹山一听这话，摇了摇头，“唉”的叹了口气。

宋裁缝笑道：“你是不是怕龙三炮知道曹顺的事，会被活活气死？”.七

“是啊，宋老哥，我都不知道见到龙三爷该怎么说这事。”

“现在‘柜子’里的人，怎么看曹顺？”

“唉，还能怎么样，自家少爷做的事，能说什么？”

曹山的情绪十分低落，将水杯往宋裁缝面前一放，坐下去之后就把头埋在双臂里，都不敢去看宋裁缝。

宋裁缝也不吱声，掏出烟来自己点着了。

屋子里，气氛有些沉闷，却一点尴尬的感觉都没有。

曹山埋头，宋裁缝抽烟，半袋烟的功夫过了，看曹山抬头朝自己看过来，宋裁缝才开口说道：“曹二哥啊，你说，曹顺这孩子你是从小看着他长大的嘛，应该很了解他啊。”

听了宋裁缝这话，曹山眼睛里闪过一缕亮光。

“你是说--”

宋裁缝显然知道曹山想说什么，当即摇了摇头：“曹顺跟着那个小泉山夫去了上海，这事，目前还和我们组织无关。但是，你们就没想过，曹顺是不是有他的道理，或者说有他自己的想法呢？”

刹那间，曹山一扫前面的沮丧，神情兴奋起来。

曹山知道宋裁缝的身份，而且他也是和宋裁缝一样的人，所以，他知道宋裁缝不会有闲工夫跑到这里和自己嚼曹顺的舌头，肯定是特地来点拨自己的。

“我明白了。”

“你明白什么了？”

“我得赶紧回家去。”

“回家去干什么，你不是应该去上海吗？”

“龙三爷现在就在我家守着呢，我再不回去，说不定他要发大火了。他那可是老房子着火，救都没法子救的。”

看着曹山夺门而出，宋裁缝把烟锅里的灰轻轻磕在墙角下，微微一笑。

----

其实，宋裁缝根本不是路过看到灯光进来的，而是因为他店里来了个古怪的老头，所以他才特意赶过来的。

进门来的老头头发胡子花白，但身子骨看起来还挺硬朗的。

老头把两个大洋往案板上一拍，沉声说道：“老师傅，给我做一身孝服，今天就要。”

“没问题。来，我给你量一下尺寸。”

宋裁缝满口答应。

漕镇大轰炸之后，死上了上百口人，几乎是家家户户办丧事，裁缝店从布庄进了很多白布，还剩了一些。孝服没那么多讲究，一会就能裁剪缝好。

老头是个急性子，宋裁缝刚量完尺寸，他就着急要走：“老师傅，我要急着去找个人，孝服做好了，麻烦送一下到曹山家里。”

说着，老头自己就嘀咕上了：“这小山子，天黑了都还不见人影，也不知道跑哪里去了。”

宋裁缝顺口就问了一句：“怎么，曹山没在家？”

“是哩，我都在他家等半天了，也没见着他。他媳妇说，是去了她娘家。哄鬼哩，好像老子不知道她娘家就在镇上似的。再说了，她娘家就一个酒鬼加赌鬼的弟弟，曹山找他做甚？我就守着他家，守到年三十，看他回不回家过年！”

宋裁缝正想张口回话，一抬眼，就不见了那老头的身影，无奈的摇摇头叹道：“这龙三炮，果然是人如其名啊。”

想了一下，宋裁缝扔下手头的活计，锁好店门，然后向镇政府那边去了。

----

曹山跑着回到家里，被宋裁缝称为龙三炮的老头正脚架在板凳上喝酒，旁边站个苦着脸陪笑的曹山媳妇。

“三爷啊--”

见着龙三爷，曹山“扑通”一声跪了下去。

本来，龙三爷看到曹山的第一眼，眼睛里满是怒光。现在，看到曹山跪在自己面前，愣了一下，但嘴里还是不饶人的骂起来。

“小山子，你现在翅膀硬了，连曹大哥家发生这么大的事都通知我龙三炮。要不是我看你没去上海，生怕发生什么事了自己跑过来，要不，还被你蒙鼓里。你这不孝不敬的玩意儿，看我龙三炮不一枪崩了你！”

龙三炮一掏腰间，才想起自己根本没带枪在身上。日本人一路盘查的严，从上海赶过来时，他已经将身上的枪藏在半道上了。

没枪了，那就用脚，反正饶不过不孝不敬的小辈。

龙三炮不由分说，抬起搁在板凳上的脚就踹过去，却被曹山抱了个正着。

抱上一条腿了的曹山哭得像是个泪人似的：“三爷，不是我不报丧，是少爷不让--”

曹山不提曹顺还好，这一提，龙三炮当即眼睛一瞪，怒问道：“干娘的，听镇上人说，小六子投了日本人，可是有此事？！”

曹山还没有开口，龙三炮已经把桌上那碗酒给泼过来了。看来，他已经自己证实了曹顺的事情，根本不需要曹山的答复。

一提曹顺投靠日本人，这时候，曹山倒想起宋裁缝的话来了，马上冷静了下来。

他从地上站了起来，凑到龙三炮的耳边小声说道：“三爷，这件事，少爷有他自己的想法。”

“哦？！”

龙三炮脾气是爆，但他绝对是个老江湖，有些事一点就明透。所以，他一听曹山这话，马上就反应了过来。

沉思片刻，龙三炮点了点头：“我说呢，依着小六子的性情，不至于认贼作父。这样，小山子，明天一早你陪我去曹大哥坟前坐坐。对了，这个，你帮我找机会给小六子。”

说着，龙三炮从怀里掏出一把钥匙来。

曹山看了一眼龙三炮手中的钥匙，知道这是上海那边地下军火库上的，当即明白龙三炮的意思。显然，龙三炮也和他一样，认为曹顺投降日本人，应该是想寻找复仇的机会，所以，龙三炮想用他那军火库里的武器帮助曹顺。

曹山并没有去接龙三炮手上的钥匙，只是摇了摇头。

“怎么，你小子还看不上我那一屋子宝贝？”龙三炮火气又上来了，“别人不知道，你曹山可是看见过里面东西的，小六子肯定能够用得上--”

看龙三炮怒气冲天，曹山知道，他这是误会自己了。就如同自己之前误会曹顺一样。

于是，曹山也从怀里掏出一把钥匙来。

这是曹家上海那个院子的钥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