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7章 助兴

按常理来说，前面有荀陆机暗示，后有李十美明确警告，牛东升与曹顺不得下楼，更不能到院子里来，但牛东升还这样做，李十美应该感到生气才对。可是，当牛东升从窗户里“飞”了出来的那一瞬间，李十美就知道了，这个人已经通过了他的考验。从这一秒钟开始，可以把一些事情交给他去做了。

因为，李十美知道，牛东升有胆量挑战自己的规则，一部分原因是仗着他背后有靠山，更大的原因，则是因为他心里没鬼。相反的，看起来老老实实呆在房间里的曹顺，那个年轻人，倒是让人不太放心。

于是，李十美从地上捡了一块小石子，走到牛东升身下，冲着他的屁股就扔了过去。

牛东升的注意力都在曹顺身上，没想到，自己倒被人给背后“偷袭”了，等一回头，看到李十美就站在梧桐树下，大吃一惊，手上劲一松，身体就像落叶一样掉了下去。

不过，在李十美眼中，牛东升这掉下来的姿势，实在是太优美了，就像是落叶遇到了风，居然还在空中盘旋了一圈，然后轻轻的落在他眼前，落在那片刚长青芽的草地上。

李十美满脸笑意的冲牛东升竖起了大拇指。

牛东升回了一笑。

相比之下，他这笑颇有些尴尬。李十美刚才怎么走到自己身下的，他竟然一点都没有知觉。作为一个高手，他的耳朵可是像雷达一样，始终全马力开张着的。而李十美则像是风一样过来，不对，风还有风声，他这是像鬼魂一样走了过来的，连呼吸声都屏蔽了，实在是太令人恐惧了。

想起李十美在酒席上说，他是学画画的，算是半个文人，但和武者却是半点边都沾不上，于是，牛东升心里就起了猜疑：“难道，这李十美其实是个深藏不露的高手？”

两人虽有肢体与表情的互动，但都没有开口说话。李十美抬手指了指他刚才走过来的地方，牛东升则点了点头，率先向李十美指的地方走过去。

等走过去，牛东升才知道，那里有一张简易木桌，还有两张桩式的小圆木凳，两人便相对坐下来。

这天气，已经明显转暖了，一些不知名的虫鸟，已经开始活跃于夜色之中，身畔偶尔响起的天籁声，更是让夜色凭添静意。

清薄的月色下，这样的交流倒也算是有几份趣味。

“李先生真是好雅兴，以后跟着你，东升也可以粘点仙气了。”

牛东升率先打破了沉默，他的声音压得很低，几近可以和身际的虫鸣融为一体。

“东升老弟真是有趣，十美也甚是喜欢，以后，我们就是兄弟了。”李十美也是压着嗓子轻声说话，不过，他话题一转，聊起了曹顺，“你是不是觉得六少有问题？”

见李十美很直接的把话题转移到曹顺身上，牛东升淡然回道：“六少，确实是个有趣的人。”

“怎么个有趣？”

李十美打破砂锅问到底。

事实上，李十美之所以失眠了，正是因为他想不通曹顺身上发生的事。

其中，最大的一个问题就是，曹顺都二十四五岁了，曹家为什么不把产业交给他？

之前，他自称与曹顺父亲是故交，确实是撒了谎。实际上，他李十美连曹顺父亲的面都没见过，只是听一个叫龙三炮的人，曾经提起过漕镇曹家。

早年在地下党那边时，李十美曾经找龙三炮买过枪支，算是脸熟。

当然，龙三炮那时只是为了显摆他手头的资源，有意无意拿漕镇曹家来说事。李十美却是记住了，知道在江南地面上，漕镇曹家看似只不过是个普通商号，其实是个厉害的存在。

事有反常必有妖。

这个道理，李十美也懂。

依照中国人的传统，像曹顺这岁数，应该是早就接手家族生意了才对。大老远出国留洋，属眼下富家子弟时兴之事，也算是情理之中，但他偏偏学个什么医科，与曹家的生意八辈子打不着一杆。难不成，曹家还想让曹顺当个船帮里的大夫不成？

所以，李十美断定，这个漕镇六少身上，绝对藏有不为人知的秘密。

这一想，哪里还能有丁点睡意？

刚才在树下独自坐着时，李十美有了一种要去一趟漕镇的冲动。但是，转念一想，那个牛东升不刚从漕镇过来的嘛，他会不会知道一些与曹顺相关的事情？于是，他认为，自己该和那个不喜欢说话的内蒙人好好聊聊了。

正想着，就看到牛东升从窗户里“飞”了出来。现在，牛东升欲言又止，李十美自然是不能放过这个机会。.七

没想到，这一回，牛东升倒也爽快，直接说道：“之前吧，我听说他放着一家十八口人的大仇不报，反而把家产都捐给了皇军，心想，这人肯定是个贪生怕死之辈，为了保命，宁愿像条狗活着。结果，我在漕镇呆了半个多月，打听到与他有关的事，那一件件的，可都是吃了熊心豹子胆的人才干得出来的，听起来，居然还有些小英雄、大丈夫的味道。”

“哦？”牛东升这一说，李十美眼睛一亮，感觉有戏了，“那你是不是觉得，曹顺其实是为了报仇，故意隐忍，以期深入日本人内部，得到最好的复仇机会？”

“不瞒李先生，起初，我也是这么想的。但是，随后打听到一件事，我又开始怀疑自己的判断了。”

“什么事？”

牛东升又开始不着急了。他从口袋里掏出香烟来，递给李十美并给他点上火，自己也抽上一根，才慢悠悠的说道：“这点了，要睡吧，睡不着。不睡吧，又觉得困乏的狠，先来一根提提神。”

“希尔顿”这烟味道纯正中和，不呛人却淳香，李十美深吸了两口，也觉得颇为提神。不过，他心里记着牛东升的话，催着问道：“你在漕镇又打听到什么事了？”

“镇上的人说，六少喜欢桃花坞里的那些贱妇人，一群长得猪一样的老妇人，还搬那里边去住，一住就是二十几天不回家去。你说，他是不是有心理变态？”

“嗯，一个心理变态的人，其实，他的心理活动轨迹是没有规律可寻的。”李十美明白牛东升是什么意，也轻声笑了起来，“要是六少有人格分裂症，那麻烦就大了。这种人做事不需要理由，只凭心意。也许，他是喜欢那些贱妇人逆来顺受的侍候吧。”

说到这里，李十美自己心里也隐隐动了一下。此时，他觉得，似乎不是在谈论曹顺，也像是在谈论他本人似的。

就在李十美想避开这个话题时，牛东升却接过话去了：“这家伙要真是个变态狂的话，老子一个忍不住，说不定会杀了他。”

听牛东升这么一说，心里本有些尴尬的李十美笑了起来。他心想，加上六少，这院子四个人中，至少有三个女人变态狂。老机与他李十美在仲伯之间，只是那六少不知道到了什么程度。再说了，谁能够保证，他牛东升嘴里说别人，自己会不会也是个变态狂呢？

乱世首先乱人心，满眼荼毒，还能保持个平常心，又有谁？

所谓变态，兴许就是落魄之人被世道所逼，为让自己苟且活下去而找的方式罢了。倾泄欲望的一种方式。

李十美看了一眼空空的桌子，心想，这么美的夜，没有酒助兴，没有女人助兴，当真是可惜了良辰美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