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空城计

是啊，老姜辣嘴。

曹顺脸上在笑，但心里却是比吃了黄莲还苦。

找莫大从华德路监狱捞人，这个，他还真从来没想过。甚至，现在这个时候，他都不敢去见莫大。

原因也简单，他现在可是披着日本人的皮活着啊。

虽说他自己知道躲在这副皮襄里头的，羊还是羊，但在别人眼里，这羊早已经成了狼。

关于莫大，曹山上次来上海找曹顺时，曾经给曹顺递过一句话。

曹山的原话是这么说的：“万一有个什么急事，你可以去找找莫大先生试试。当然，你可别穿这身黄裤子黑褂子去他那里，你要就这么去，我保证，他会放大狼狗咬你----”

那天，曹顺就是回自己家看看，也没准备见别人，所以，身上穿的，还是特勤机关发的那套上黑下黄的衣服，曹山一看，就是满脸的鄙夷，只是碍于他是自家少爷，难听话没说出口。

“那我就奇怪了。既然莫大先生那么富有正义感，他还在租界里边替洋人干，而且，据我所知，他在青帮那边，平常也没少干缺德事吧。”

这是藏在曹顺心里有些年头了的疑问。

因为差不多同样的话，他父亲也曾经对他说过。

父亲倒没让曹顺有事去找莫大，只是在感叹江湖不易人生苦难时，总会提起莫大，仿佛莫大是苦海众生的代表似的。

印象中，曹顺见过三四次莫大，可是，在他感觉中，莫大总是穿着那一身青衫，头发梳得整整齐齐的，精神气十足，哪有半点受过大苦大难的人？

当然，曹顺明白，自己见到的，应该是苦尽甘来的莫大了。

曹山听出曹顺话里的意思，也没解释，只是反问了一句：“现在的你自己呢？”

曹顺：“------”

他知道，曹山应该猜出自己现在是身在曹营心在汉，但他也不能说什么。

有些事，只能意会，不能明说。

江湖不易，人生苦难。

自己现在不正是品尝这滋味吗？

看曹顺不吱声了，曹山基本确定了他的猜测，这才说道：“莫大那个人，铁血手腕，心狠手也辣，但有一点是不能否认的，脸黑心红，他有一颗中国人的良心！在公共租界当探长的这些年，他没少出手相助那些爱国人士，虽然他也抓过不少爱国人士，但那些人都是浮在表面不抓洋人那边应付不过去的。”

曹顺点了点头：“嗯，我明白你的意思了。有些人，即使莫大他不去抓，别人也要抓的，与其让别人得功劳，不如自己去得，这样，还能更好的掩饰自己的真实想法。兴许，有机会的话，他还可以出手----诶，只是，这样的人，心里真的会很苦的。”

说着，他就想起自己面对那六具尸体时的感受。

那六个人，完全是因为他而死的。

从那一刻起，他觉得自己欠了军统，欠了国民政府，欠了中国人一大笔债似的，心里头被压得有些喘不过气来。

而且，他知道，这一切仅仅还只是开始而已。

想到自己背负的使命，曹顺眼睛里开始有些许湿润在荡漾。

曹山：“少爷你----”

曹顺：“------”

他以为自己说错话了，这曹二哥肯定要给自己念紧箍咒了。打小起，这曹山，就既像兄长又像老师的存在。

可是，曹山哽了半天，却只说出一句来：“你是真长大了。”

早知道长大了要承担这么多，他宁愿一辈子不长大，就跟在曹山他们后面玩玩，跟在五娘后面混点吃喝------

想起曹山，就想起诚伯、五娘，还有属于“柜子”的许多他都不知道名字的兄弟姐妹。

突然间，曹顺的眼睛一眨，竟然两行泪水流了下来。

好在车里人都被外面的大雨给吸引了，没有人注意到他。

车子开到工部局门口，曹顺掏出证件给警卫看，对方投过来一缕十分诧异的目光，然后扫了一眼车里的人。

“所有人下车检查。”

众人：“------”

这天正下着大雨呢，让人下车检查？

可警卫似乎没有商量的余地，眼睛再瞄了一眼曹顺的证件，手中的枪就抬了起来。

警卫看证件的眼神提醒了曹顺，知道肯定是自己那特勤机关的证件，上面那个太阳旗标识让人家不爽了。

不过，曹顺也不敢造次，因为他已经看出有些异常情况来了。

平常，工部局大楼前，也就两个警卫站岗值勤，可是，今天竟然站着八个人。

这里今天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突然间，曹顺似乎想到了什么。

也许，他不提议到华德路监狱捞人，李十美都要带着他们几个到这边来。

当然，到这里来要做什么，那就得一会才能知道了。

想到这里，本想和警卫说几句情的曹顺也闭嘴了，反正边上坐着李十美，进不进得去，那是要比谁的脸大的。

他的脸，能有李十美大？

果然，这时李十美从口袋里掏出一张证件，给警卫递了过去：“我们是来找沙董的。”

沙董，法租界老大、工部局董事会主席，奥沙利文。

“有预约吗？”

“有。”

李十美回答得十分干脆。

曹顺：“------”

李十美果然憋着坏屁。

警卫拿着证件，跑进岗亭去打电话了。

曹顺看了一眼李十美，这家伙正闭眼养神，嘴里还唱着曲儿。

一开始，曹顺以为他又哼那陕北小调，什么小媳妇等情郎的，可听了两句，才知道他这是在唱《空城计》。

“我正在城楼观山景,耳听得城外乱纷纷。旌旗招展空翻影,却原来是司马发来的兵----”

曹顺：“----空诚计？”

这时候，曹顺想起在漕镇时，小泉大队的那个熊本清五和犬养来，那两人也是一口一个三十六计的，俨然兵法大师。

原来，爱耍三十六计的，还有这李十美。

可是，他刚才不是说，是和沙董约好了过来的，那这空城计是什么意思？

曹顺正纳闷着，那个去打电话的警卫回来了。

“沙董正在开会，不过，他的秘书说，如果李先生有时间的话，可以在会客室里等着。”

“好的，谢谢，那我们就去会客厅等着了。”

李十美拿回他的证件。

这时，曹顺才看清了，他的证件，是一本金色纸张做的，和上次金礼慧进租界时出示过的通行证完全一模一样。

只是，李十美这本通行证，是否也能进出租界免检？

不过，曹顺觉得这事也正常，凭着日本人对李十美的器重，给他一张特殊的通行证，也纯属正常。

可他没想到的是，李十美竟然将那张通行证随手就扔给了曹顺。

“曹组长，这张通行证进出租界免检，你留着用。”

曹顺下意识就回头看了一眼牛东升和钱坤，身后那两人正瞪着眼看他手中的通行证：“------”

进出租界免检的通行证，意味着什么，傻子都知道。所以，他们应该是觉得李十美对曹顺也太那个了吧，这么好的东西，就这么给了他。

曹顺：“----李主任，我哪好意思拿你的东西----”

说着，他已经将那张通行证快速放进口袋里。

李十美：“----我还以为你要还给了我----久闻六少脸皮厚，果真啊----”

曹顺却当是没听见，看警卫抬起了栏杆，一脚油门，车子就冲院子里开进去了。

四个人进了工部局会客室，李十美随即对曹顺耳语道：“你和警卫说，要去厕所，然后你就上三楼厕所，在那里蹲着别出来，等听到莫大回办公室，你马上就过去。”

莫大的办公室，还真的就在三楼厕所边上。

曹顺看着李十美：“------”

不是和沙董约好了的吗，怎么还是要去堵莫大的门。要说这主意是李十美临时想出来的，打死他曹顺，他都不会相信。

可是，李十美却笑道，“你别这样看着我，好像我早就想好给你挖坑似的。”

难道不是吗？

曹顺：“那----你们几个呢，真的沙董有约？”

“傻了吧，我哪里和沙董约过，没有的事。”

李十美马上就猜着了曹顺的心思，边摇头边坏笑道，“我知道沙董肯定是在开会，这时间会正开着呢，他的秘书不可能去找他证实。因为今天工部局这个会特别重要，所以，一般情况下，外面的人不会去打扰里面的人。所以，我料定他会让我们在这里等着，要不然，今天肯定进不了这个院子。一会，你去找莫大说捞人的事，我和东升他们找个由头应付一下沙董。不管谁先完事，都在这里等。”

原来，空城计唱的是这一出呀。

这老狐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