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要翻脸的节奏

怡红院，西厢房。

曹顺倚着墙角蹲下，眼睛闭了起来，耳朵竖起来听房顶上的响动。

然而，就在这时候，几道刺眼的白光，从外面的大街上亮了起来。

接着，一阵“呯、呯、呯”汽车关门的声音传出来后，马上有一阵嘈杂的人声响起。显然，这是有一大群人出现了。

“叫大馒头出来，今天夜里，三哥要包怡红院的场！”

这群人还没进门，就开始大声嚷嚷了起来。.七

一个领头的瘦高个，叫得尤其起劲。

在他身后，一个满脸横肉的黑壮汉，刚从车子上走下来。就冲他走路一摇三晃的样子，就知道是个横走着的人物。

“阿强啊，不要这样大声嚷嚷嘛。”

那黑壮汉子拍了拍刚才给他开车的瘦高个的脑袋，煞有介事的说道，“我们又不是来打劫的，我们是来这里寻开心的。什么大馒头，连句馒头姐都不会叫，没文化真的可怕。记住，这是个斯文的地方，说话要慢条斯理，学着点----看我的。”

说着，他清了清嗓子，冲着院子里就来了一句，

“馒头姐，洗干净了没有，小三子给你捧场来了，摆好姿势等着啊。”

被称为阿强的瘦高个：“------”

什么摆好姿势？

这么直接的流氓，还叫慢条斯理有文化？

不过，那瘦高个反应很快，马上奉承道：“还是三哥高！”

然后，他也学着那黑壮汉子的模样，双手叉腰，冲着院子里喊道：“馒头姐，我三哥让你摆好姿势-----”

没想到，他话还没说完，脑袋上又挨了一巴掌。

“馒头姐是你叫的吗？让她摆好姿势，这话是你该说的吗？是你要包大馒头的夜，还是我胡三省包啊！”

一通数落之后，胡三省也不管那阿强了，抬脚迈进大门门槛，咧嘴一笑：“姑娘们，今天三哥我给大家伙儿发赏来了！”

大堂那边的大茶壶听到外响的动静，抢先一步跑了出来，一看是常山帮的胡三省以及他的一帮手下，赶紧拦住。

“三爷，三爷----你稍等----等啊----”

今天李十美来了，大馒头亲自上阵，正在她的专用豪华包房里，和李十美、牛东升抱成一团在喝花酒。

所谓喝花酒，自然是怎么花怎么来。

这会，他们三个人正在猜拳喝酒，输的人，除了喝酒，还得脱身上的衣服。

大热天的，身上本来就一件，只须输一次，上身就光了。

再输两次，下面也什么都呵呵了----这会，三个人都赤.条条的在那喝酒呢。

说不定，借着酒兴，下一个主题，就是大馒头施展她“内媚体”绝技的时候了。

要是就这么让胡三省带着人闯进去她的“闺房”，那还不得同时得罪两位上海滩上的大人物？

此时的大茶壶，头是一个比两个大，一向以嘴皮利落著称的他，也顿时结巴了起来！

李十美因为很早就在巡捕房挂了名号，所以，他在租界这边原先就是名声颇响，现在，他又投靠了不可一世的日本人，那是裤腰带上绑扁担——腰杆更挺了。

而这胡三省是什么人？

常山帮，在上海滩是仅次于青帮的黑帮存在。

在早些年的上海，素有两条龙之说，指的就是陆地上的青帮，与水运线上的常山帮。

青帮成立之初，是以甬商为背景，靠的是财大气粗，腰杆才壮。至于青帮沦为黑帮，那是后话。

常山帮则是一帮来自苏北、皖北的水匪聚集而成，靠的是一个“狠”字，做的是刀尖上的买卖，谈不上有多风光，但名声很臭也很响亮。

俗说，光脚的不怕穿鞋的，常山帮虽然人少不多，但仅凭他们“不要命”作风，青帮也让他们三分。

当然，前提是常山帮不上岸。

这两个帮派的地盘，相互间有所重叠，但多年磨合下来，基本上已经沆瀣一气，各赚各的黑脏钱，井水不犯河水。

但是，最近的情况发生了一些变化。

上海被占领之后，与青帮迟迟不表态不同的是，常山帮直接就选择了投靠日本人。

这也是在已经实施宵禁了的时间里，他们还敢大摇大摆在市区里晃荡的原因。

今天，是上海宪兵队正式任命胡三省为所谓“长江护航大队”大队长的日子，所以，胡三省就带着他的手下，到这柳烟巷来了。

以前，胡三省也是这里的常客，但是，那时碍于青帮立下的常山帮不上岸之规矩，再加上警察局的通缉令上，一直挂着他的头像，所以，他只能低调行事。

但现在不同了，借着日本人的支持，常山帮终于上岸了，所以，他们要光明正大、热热闹闹、轰轰烈烈的庆祝一次。

站在怡红院的院子里，胡三省看大茶壶迎出来了，就咧嘴一笑，问道：“大茶壶，馒头姐呢？”

大茶壶也不直接回胡三省的话，而是手一挥，身后一群妓女就涌了上来。

“三哥，你大驾光临，咱怡红院的姑娘们可是有福气了。”

他硬着头皮指了指面前花花绿绿的女人，“你看中哪个，哪个今天就陪三哥尽兴。”

说实话，他心里自然清楚，胡三省就是奔着大馒头来的，但眼下的情形，只能这样先胡乱应付一下，走一步看一步了。

胡三省听了大茶壶的话，当即脸一沉，冷声回道：“柳烟巷几十家妓院，三哥我基本捧过场，所有的女人中，我最中意的人，就是馒头姐。今天，是我常山帮的大喜之日，这样的日子里，没有馒头姐助兴，那怎么行？”

听了胡三省这话，大茶壶还没反应，他身后那个瘦高个阿强小声嘟嚷了一句：“三哥，你昨儿不是还说，大馒头是老女人，你是老牛要吃嫩草，才不稀罕这一口吗？我们应该去小桃红家，捧那红杏儿的场才对呀。”

阿强的声音虽小，但胡三省和大茶壶可都听到了。

顿时，胡三省愣了一下，而大茶壶却脸上乐开了。

胡三省：“------”

他心想，这大茶壶脑子是不是坏了，阿强说他当家的坏话，他也乐成这样。

他哪里知道，大茶壶就怕胡三省咬死要大馒头陪，只要他同意不要大馒头陪，哪怕是连他大茶壶一块绕着骂进去，他都不会有半点儿意见。

可没想到，大茶壶脸上的笑意，马上就僵住了，因为胡三省直接锤了阿强脑袋一拳，骂道：“老子就稀罕馒头姐，怎么啦，要你多嘴，要你管？！看我不锤死你，多嘴！”

说着，胡三省心里嘀咕了一下：“你们一个个的，知道个屁，今天老子来这柳烟巷，要找谁，根本不是老子说了算。”

事实上，胡三省也是十分钟之前，才接到日本人那边传过来的消息，让他带人到怡红院来。

既然是让他来怡红院，不找大馒头，还能找谁？傻子都知道，这家怡红院，全靠大馒头的“内媚体”绝招吃饭的----

看胡三省软话听不进去，坚持要点大馒头的钟，又不能冲他来硬的，大茶壶顿时陷入了绝望之中，生怕他火气一上来，把怡红院给砸了。

就在大茶壶一筹莫展之时，院子外面突然又传来一阵嘈杂的声音。

院子里的人转头看去，只见二三十辆黄包车呼啦啦停在大门外。

几十辆黄包车突然出现在同一家妓院门口，本身已经够奇怪了，但更令不解的是，这些车上居然全部都是空空的，根本没有一个客人。

就在院子里的人个个纳闷不已时，那些已经停好了车的车夫，族拥着一个身着青衫的中年男子向大门走了过来。

“哎哟，我说谁呢。”

大茶壶眼尖，一眼就认出人来了，赶紧迎了过去，“这不是杨爷嘛。”

大茶壶说的杨爷，是青帮大佬杜月笙的徒弟杨永保。

此人脸上有块青色胎记，姓杨，且有一身过人功夫，所以，江湖上就送了外号“青面兽”，意为与水浒悍将杨志齐名。

杨永保名下有十几家车行，因此，也有人称他为“快脚杨”。

一个车行老板，带着几十个车夫到妓院里来，这在柳烟巷的历史上，还是头一次。

因此，大茶壶的笑脸里，多少有些不解之意。

不过，来帮人转移一下胡三省的注意力，终归是好事，因此，大茶壶暂时抛下胡三省，先迎杨永保去了。

可等他走到门口，听杨永保一开口，整个人马上就僵在那里了。

因为杨永保说道：“馒头姐在吧，我是特意给她捧场来的。”

看大茶壶一愣，他还补充了一句，“你别和我说，馒头姐已经让‘水鬼’先下单了。”

“水鬼”？

自然是指胡三省。

常山帮本身就有“水鬼”之称。

但是，那都是背后说说的黑话，当着胡三省的面，这一声“水鬼”，显然是意味着要翻脸的节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