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0章 只有一种活路

“李主任，我知道啥都瞒不过你的眼睛的，我就说句实话吧----”

曹顺的眼睛里露出空洞的神情来，“那天夜里，我是半夜才睡觉的，凌晨时分，睡得正香呢，突然被惊天震地的声响惊醒。”

“轰隆隆的炮声，足足响了数十分钟，而爆炸声最密集的方向，就是我家那个方向。”

“本能的，我就感觉到我家极可能完了。”

“大冬天的，我从被窝里爬出来，根本不顾五娘的阻拦，直接就往家里奔跑过去。”

“然而，我刚从桃花坞的院子里跑出，就看到我家那边有冲天的火光燃起。”

“接着，我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家里的，面对还在烧着的院子，在大门外站了好长时间。”

“要知道，那可是大冬天，霜天雪地的，我只穿了件睡衣，就那么呆呆的站在门口，看着院子里的火光，还有不断砸落下的断椽残瓦。”

“或许是大火的缘故，或许是自己麻木了，我根本没有感觉到冷，直到五娘赶过来给我披了件大衣，才反应了过来，才发现自己的手脚全麻木，整个人在那里站成了一根木桩子，根本迈不开腿走不动路。”

“事后，五娘说，我就站在那里，浑身发抖。她起初以为我是冷了，后来，她让人把我抬着才回到桃花坞，并用热水给我擦洗僵硬的身体，又用棉被给我捂暖了身子。可是，身子热透了，发现我还是在不断的发抖，才知道，我那是内心极度的害怕引起的颤抖。”

“五娘说的没错，我确实是害怕了，且是害怕到了极点。”

“当我跑回家，站在大门口的那会，心里想的是，如果我没有夜宿桃花坞，那么，肯定也是死在院子里了。”

“劫后余生的我，那时想到的，只有两个字，害怕！”

“接下来，等我情绪稍稳定一点，五娘派人将的接回家去。”

“家里的房子大部分倒塌了，尤其是我父母和下人住的南院，差不多被抹平了。但架不住院子大，还是有一些房子，比如北院那边，不少房间简单清理一下，还是可以住人的。”

“五娘显然比我冷静很多，也坚强很多，是她带着镇子上曹姓本家，安葬了我家十八口亡者。”

“而我，整个过程中，几乎就是一个旁观者----”

“像根木头般傻了两三天，直到我听到有个人在背地里说，六少太不像男人了，还不如五娘一个妇道人家。”

“那句话刺激了我，于是，我强打起精神来，写下一副对联：八千里河山血染，十八条人命哀祭。横批，家仇国恨。”

“那副对联在大门柱上一贴，镇子上的人，个个对我竖起大拇指。”

“可是，我没想到，这一副一时冲动写下的对联，却差一点又给我招来杀身之祸。”

“没过几天，不，是我写下对联的第三天，那天正好是我家做‘三七’法事，小泉机关长带着人上门来了。”

“当时，我不知道小泉机关长是否看到了那副对联，但感觉他是冲那来的，于是，就悄悄让我家的二哥曹山去将那副对联撕掉了。”

“为了转移小泉机关长的注意力，我咬牙捐出了我家所有的财产，包括码头，货场和船队，一古脑全捐出去了。”

“现在想想，应该是我消财免灾起到了效果，小泉机关长没有再追究那副对联的事。”

“李主任，直到现在，我都还时常会半夜醒来，只因为老是梦见小泉机关长责问我为什么写那么一副对联。”

“唉，我这人吧，说起来确实是丢人了，丢曹家祖宗的脸面了----”

“不过，我五娘有一句话，我是听进去了。”

“她说，我曹家就剩下我一根独苗了，无论如何，无论什么情况，活下去，大过天！”

“所以，我现在还真的没有什么大志向，什么曹家的产业，包括你说的什么大网，我觉得，那对于我而言，根本不是什么好事，谁想要，我高举双手奉上，只求与我曹顺没有半毛钱关系----”

这一番话，自然是曹顺准备了很久、很久的，只是一直没机会说出来。

一直就没人逼他审他在漕镇的那些事，所以他也没机会说呀。

这种酝酿了很久的话，一直存在心里，其实是有点难受的。

李十美刚才的那番指点江山，恰好给了曹顺一个发泄的机会。

李十美：“------”

在印象中，曹顺似乎口才不是很好的，可这会----像是变了个人的感觉。

可是，这家伙说了半天，似乎也没说出什么道道来。

说白了，曹顺这说半天，李十美只需要用两个字就可以总结。

怕死！

这世上，是人，都怕死。

如果有人说他不怕死，只是因为他没有在鬼门关前站过。

这一点，李十美是深有体会。

但同样是怕死，保命的道理，却是各有不同。

曹顺因为怕死，所以他选择了消财免灾。

李十美也同样怕死，但他选择的却是另一种方式。

即，他需要比想要他死的人更凶更强更狡猾，才能活下去。

道理也很简单。

一是他没有曹顺那么有钱，可以用曹家数代人积累的财富，为自己买下一条命来。

当年，李家那个下人带着少主人逃到乡下，也就将将带回去安家立命的钱财。

而李十美的父亲，即当年“小刀会”的少主人，能力实在是太过于平庸，能娶妻生子养大李十美，为李家续了香火，其实已经是尽了全力。

李十美后来离开家乡求学，全都是靠老丈人家资助的。

所以，他要是选择和曹顺一样的想法，花钱消灾，根本不现实。

二是他的“敌人”，根本不是钱财能够买得通的。ъ

中统那边还好说一点，地下党人，你拿出一堆钱，对人家说，钱归你，放我一条命？

要是真去试，那和提着脑袋送死没有什么区别。

地下党对于叛徒，从来没有通融的余地。

所以，现在李十美其实也是华山一条道，除了打下属于他自己的“天下”，建立足以与地下抵抗组织抗衡的势力，别无他路。

当然，李十美更清楚，羡慕嫉妒恨根本没半毛钱用处，再说了，对于曹顺拥有的先天活命优势，李十美认为，那未必是件好事。

有钱，肯定是好事。

但有钱，被人盯上了，就不是什么好事了。

而特别有钱，还被特别凶残的人盯上了，则百分之一百是十足的祸事。

现在，曹顺惹上的，就是祸事一桩。

曹家的钱，还有曹家背后的那张大网，极可能会害死曹顺。

想到这里，李十美突然发现这大个子其实真的蛮可怜的。

于是，他等曹顺安静下来，递过去一块手帕。

曹顺早已经是泪流满面。

声泪俱下。

他这一出表演，可真是卖力到家了。

“你觉得你把钱财捐出来，就能让自己活下去？”

李十美摇了摇头，“幼稚！六少，我告诉你，依着现在你的处境，只有一种活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