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第5章

因奢美华丽闻名的五星级酒店果然名不虚传，国际知名建筑设计师威尔斯的获奖作品，恢弘大气的金色大门高高耸立，灰色与黑色相间的瓷砖紧紧贴在不规则的建筑外墙，中央喷水池里的几个白色的小天使正在微笑着注视所有尊贵的来宾。

蒋微言深吸一口气，紧了紧手包，走向了酒店洁净透明的旋转玻璃门。

走进酒店大堂，左边有个引导台，一个高挑甜美的服务人员正在翻看手中的登记册，她身旁摆放了一张金框红底的介绍牌，上面烫金的字写着“欢迎光临林海大学浮云校友会”，字的下方是一个金色箭头，指向了左侧。

蒋微言没有惊动服务人员，径自走向了熟悉的“卢浮宫”，这是她第二次参加校友会。校友会财大气粗，每次都是包下酒店最豪华的宴会厅“卢浮宫”。

“卢浮宫”宴会厅有两个门，厅内可容纳上千人。

这一次校友会宴席共100桌，校友会委员会的组织人员十分用心地安排了座次，位置越靠近主席台，身份越显贵。

与校园不同，社会真实而残酷，哪怕是一个校友会都体现了十足的地位竞争属性。但对年轻人而言，这也可以成为一个激励的手段，后桌的人努力地靠近前桌。

人生是拥有无限可能性的，一不小心命运就可能会被翻转。

靠近后门的第96桌，有一位穿着黑色吊带礼服，长发披肩的女人正在优雅地铺着餐巾，丝毫没有为坐在如此靠后的位置而伤心沮丧。

她正笑着和旁边的男人聊天，眼睛时不时地看向前方，陆续进门的宾客。

她便是蒋微言的师姐，许晴天。

人如其名，她乐观向上，态度积极。在这座大城市，是最快适应节奏的一批年轻人，有冲劲有梦想，非常清楚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一毕业就去了一家保险公司，做了三年外勤业务人员，成绩斐然。

今年，许晴天辞职出来自己创业，开了一家保险服务咨询公司，专业设计家庭类全方位保险产品，有意于向企业保险顾问角色发展。

许晴天身边的男人，穿着灰白色衬衣，黑色领结端正地系在领口处，外穿整齐妥帖的kiton黑色西装。齐耳短发儒雅地贴在脑后，一双漆黑明亮的双眸，镶嵌在一张如漫画里走出来的贵公子的脸上，足以使整个宴会厅的男人黯然失色。

虽然毕业三年，但这是他第一次参加校友会。

他目视着许晴天灵巧的手，快速洗好了两副碗筷，并端正地摆放好，便抬起下巴问道：“你旁边位置留给谁的？”

许晴天先看了眼左手边的空椅子，昂贵的小包正霸占在丝滑的绸缎座椅套上，嚣张地表示“此座有人”。她眯了眯眼睛，嘴角露出了一丝狡黠的笑容：“我一个师妹，也在浮云城。”

许晴天顿了顿，像是想起了什么，继续补充道：“就是晚我们两届的小才女，皓月。有印象吗？”

他思量了一会，表情透露着一丝古怪：“是她？我给她写过信。”

“是吗？你找她做什么？”许晴天停下了手机打字的动作，好奇地转过脸。

“还不是郝雷他们，非要在毕业前来一次大冒险比拼，每人写一封信，看她会回谁的。”男人笑着摇了摇头，“现在想来，真的幼稚。”

“然后呢？”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谁的也没回。”

“哈哈，这是她的风格，不食人间烟火。”许晴天一副了然于胸的样子，盯着手机屏幕点头轻笑道。

他刚想问什么，就看到许晴天猛地抬起头，对着后门的方向招手。

他顺着视线张望过去，一个长发飘飘的瘦高女生闪现在他漆黑的瞳孔里，那一刻，他的心脏仿佛受到一丝震颤与拉扯。

几秒种后，随着她的身影临近，池亦扬的脑海迅速寻找契合这张脸的画面。

蒋微言走进宴会厅，华丽厚重的地毯将所有的脚步声全部吸走。

一个个巨大的水晶吊灯从天花板垂落，散发着耀眼的光芒，刺激得她的眼睛一时不太适应。

她听见有人压着嗓子喊她：

“——微言，这儿！”

循声望去，正是师姐许晴天，正挥动着纤细的胳膊，脸上洋溢着明亮的笑容。

“你终于来了，宴会都快开始了。快快快，坐我旁边。”许晴天带着嗔怪的语气说道，亲昵地搂住了她白皙的胳膊。

“师姐，这次貌似人更多了，不是你叫我，我真的不打算来。”落座后，蒋微言环视一周，宴会厅人山人海，仿佛比去年的人要多。

“你傻啊，这是积累人脉最好的机会，你不过是交个一千块会费，就能认识这么多大佬。”许晴天缩手指了指前面，自顾自劝解道：“看看最前边那些桌，随便一个都是资产过亿的大老板，现在啊，那些国企boss和党政机关人员都不能出现，不然你可以见识更多人呢。”

两姐妹很久未相聚，许晴天激动不已，肘部时不时地撞到右边的男人。

男人并未作出反应，他低着头，尽量地将注意力集中在餐盘上印制得惟妙惟肖的红色鲤鱼上，但耳朵却不太听话，径自竖了起来。

蒋微言不再驳嘴，微笑着享受师姐的日常“唠叨”。

她对师姐十分感激，刚进学校时，新生由大三的同系师兄师姐接待，办理入学手续、带去新宿舍和饭堂。许晴天就是接待蒋微言的师姐，她看蒋微言文文弱弱，怕她初来乍到觉得孤单，就经常带她逛街，陪她吃饭。

“微言，你同学也没几个在浮云城工作的吧，大部分留在了林海城。我介绍几个同学给你认识下，以后有什么事有个照应，毕竟你已经在浮云城生活了嘛。”

许晴天热心地为蒋微言逐一介绍过去，甚至把人家是否单身，做什么工作一股脑说了出来。

最后介绍的是她右手边的人。

男人优雅地抬起了头，与蒋微言四目相对。

很久以后再度回忆起这个场景，蒋微言才恍然大悟，他的眼神十分干净，十分令人安心，他抬起的嘴角没有丝毫恶意，甚至充满了友好。可是，当时的自己并没有明确这一点。

“这是池亦扬，我好哥们。”许晴天拉住池亦扬的胳膊，眨了眨眼：“万年单身！”

蒋微言笑了笑，还没来得及说“你好”，就听到他清润的嗓音传来：“师妹，幸会。”

她礼貌性地回复了一句：“师兄，你好。”

池亦扬淡淡地笑道：“师妹的名字，在我们中文系可是如雷贯耳啊！”

这句话被蒋微言理解为“些许调侃”，她的脸泛起了两朵红云，羞愧起来：“师兄难道以前认识我？”

“那倒没有，只是当年中文系有个传闻，说文学社有个小作家皓月，经常收到读者来信……”池亦扬忽然停顿下来，他发现对方的表情逐渐转变成错愕和紧张。

她泛红的嘴唇微启：“皓月……”

多久没有听到过这个称呼了，她似乎在现场闻到了一丝熟悉的味道，就像回到了文学社那张她日常翻阅信件的桌台前，读着一封封带着温度的信。

池亦扬收起笑容，轻声问道：“我就是好奇，师妹是不是从来不回信？”

闻言，蒋微言抬起紧张的眼睫，试图从对方的眼中寻找蛛丝马迹，但池亦扬风轻云淡的眼眸，令她怀疑自己是不是想多了，这不过是个玩笑而已。

直到池亦扬反应过来自己无礼的言辞，可能引起了对方的不快，这才慌张地转向许晴天，抛出了求救信号。

许晴天迅速接起救火员的工作，拿起桌面上的手机，递到他手上：“亦扬，快给我们俩姐妹拍张靓照，这么长时间没见了。”

池亦扬了然地接过手机，打开相机。

镜头开始自动识别框内的人像，逐渐聚焦。

右边那张脸从模糊到清晰，定焦的那一瞬间，它立即和记忆里的某个画面重叠了。

他停住了，忽然明白内心的震颤感从何而来，并不只是似曾相识。

“怎么了，是不是大少爷不会用我们寻常老百姓的手机呀？”许晴天见他表情呆滞，半天不动手，揶揄道。

镜头里的蒋微言也跟着笑了笑。

池亦扬动了动僵硬的大拇指，按下了快门。

画面中的笑脸定格在5寸的屏幕上，摄人心魄。像是遥远春天里，透露出来的万物同生长，日夜皆晴朗的气息。

拍完照片后，池亦扬诡异的情绪逐渐从心底升起，蔓延至嘴角、眼睛。

他不得不强迫自己转移注意力，而不要时刻注视她，并露出谜一般的笑容。

这简直太奇怪了，他在心里嘲笑自己，心脏砰砰砰地激烈跳动着，以示反抗。

宴会很快就开始了，司仪先隆重介绍了首桌的校友会名誉会长及班子成员，并在大家热烈的掌声中请出了会长黄深发言。

黄会长为人谦逊有礼，经常回林大演讲，给学弟学妹提供十分受用的建议和忠告，很受大家的敬仰。

整个发言持续了十分钟，黄会长便宣布宴会交流正式开始，希望众校友打开思维思路，寻求合作，共同进步。

像是得到了指令一般，金碧辉煌的宴会大厅另一侧的几个小门，突然涌入了身着统一金黄服饰的传菜长龙，他们手端金黄色托盘，轻快地绕着每一桌开始上菜。

满桌华南经典菜式，琳琅满目、秀色可餐，令人食指大动。

整个宴会厅从此刻开始，觥筹交错，举杯畅饮。

蒋微言默默吃着菜，偶尔抬头听听师兄师姐八卦前桌的大佬及他们的光荣事迹，还有讨论欧洲杯精彩赛事的，可惜她不太关注足球。

餐宴进行到一半时，许晴天敏锐发现后桌有人在相互走动，甚至开始往前桌靠，她便提议大家一起去向大佬们敬酒。

许晴天话音刚落，蒋微言便凑到她耳边，轻轻说道：“师姐，我就不去了，我不会喝酒呢。”

许晴天一向知道她的性格，也不勉强她，只是用纤细的手指点了点她的脑袋：“小傻瓜，那你等我回来，我还有话跟你说。”

她优雅地端起水晶杯，红色的液体在杯中轻轻摇曳，犹如她优美婀娜的身姿。

起身后，她先在池亦扬耳边轻语了几句，才和对面的女同学交换眼神，往前桌走去。

不远处，师姐正仰起修长的颈，将杯中的红酒一饮而尽。

蒋微言的桌台上，稀稀拉拉只剩下三四人，都在自顾自地玩手机，除了某个人，仍在认真地吃饭。

蒋微言也吃了七分饱，感觉差不多了，抿了一口果汁也百无聊赖地拿出了手机。翻了半天没什么可玩的，只好打开微信：“晓彩，宴会好无聊啊，师姐去敬酒了，我都想回去了。”

对方秒回：“不想待了，那就赶紧回来吧，陪爷看看电视不好吗？”

“好，我找个机会溜……”蒋微言修长的手指快速敲击着手机屏幕，丝毫没注意身边的动静。

“——师妹，想走了？”

一道突如其来的低语声，在耳后响起。

蒋微言慌张地转过头，寻找声音的主人。

带着一脸无辜笑容的池亦扬，正斜靠在她身边的空位上，手上轻握着一台价值不菲，泛着漆黑光泽的手机。

蒋微言迅速把手机屏幕往桌上一扣，严肃道：“师兄，看别人发短信不太好吧？”

看到她如此认真的表情，池亦扬一边责怪自己的视力太好，一边扯着嘴角真诚地道歉：“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他这样一道歉，反倒显得自己有些小题大做。蒋微言低头将手机放回手包，站起了身，直视他小声道：“没关系。”

像是和解，像是告别。

就在她转身那一刻，池亦扬莫名慌张起来。他显然没有经过慎重的思考，失礼地一把抓住了即将离去的蒋微言，并往自己身体的方向轻轻拽了一下。

蒋微言忽然受到外力拉扯，身体失去重心，朝池亦扬的方向倒去。那一秒钟她心里只有害怕，心想完蛋，如果摔倒了就要在大庭广众闹笑话了。

她后悔不该出现在这里。

千钧一发之际，一只大手从她身后穿过来，搂住了她的一侧肩膀，稳稳地扶住了她。

还没稳住心神，她听到一道关切的声音：“你没事吧？”

不用回头，她的脑海中也瞬间浮现了声音主人的模样。

她只是奇怪，为什么这个男人总是可以一次次地从天而降，拯救自己于水火。

她忍受不住诱惑，缓缓回过头，随即望见一对带笑的眼睛，却深如暗海，犹如一圈圈漩涡，将自己吸入其中。

对方启动双唇，轻声问道：“你还好吗？”

蒋微言直起身，用手轻抚着上衣和裙摆，轻声答道：“程先生，谢谢你。”

程海川的手依旧停留在她的肩上，仿佛宣誓主权一般。他的瞳孔经历冰与火的变化，从前一秒带着爱意的眼神，瞬间转化成挑衅和警告，递给了对面的男人。

“那我们走吧。”程海川用身高的优势和力量稳住了怀中的人，安全无虞地把她带离了宴会厅。

蒋微言不得不承认，程海川出现的那一刻，她脑海里闪现了一句令人脸红的话：

少年的时候，我疯狂的喜欢，“带我走”这三个字。

宴会厅里，时间似乎停滞了。

池亦扬依旧保持着伸手的动作，他讶异自己竟然抛开从小受到的精英礼仪教育，在大庭广众下去动手拉扯一个从未谋面的女士。

但更令他诧异的是，那个男人的出现。

她管他叫“程先生”？

池亦扬的脑海如过电影般，真切地闪过记忆深处的画面。他恍然大悟，同时露出了狼一般锐利的眼神，定在他们逐渐消失的背影。

“有意思……”几秒种后，池亦扬捻了捻触碰过蒋微言的手指，口中轻轻念道：“程先生……”

有的时候，人喜欢摧毁单纯的东西。

而有的人，过于单纯，陷入危险而不自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