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第48章

“没办法。”柔软的棕色皮沙发上，正襟危坐的李威冲着笔记本摄像头摇了摇头，眉头紧皱道：“这个小区保安很严，四处都有监控，进入楼栋需要人脸识别或是业主同意。像两天前那样，如果蒋薇言让快递员上楼了，后果不堪设想。”

“快递员的身份搞清楚了没有？”池亦扬斜躺在沙发上，一只手搭在沙发扶手上，身穿黑色短袖的约翰在他身后焦躁地踱着步。

李威纹丝不动地坐着，眼里闪过一丝尖利的光：“快递员是这里的长期住户，就住在隔壁楼，他家人请了律师，出具了他的精神司法鉴定……”

仿佛早有预料，池亦扬叹了口气：“这样吧，想办法把这栋楼能买的户都买下来。”

“什么？买下来？”李威抬了抬眼，先不说买下来的价钱，同一栋楼多名住户同一时间段卖房子，这很容易引起怀疑和调查。

池亦扬顿了顿，立刻否定了这个鲁莽的决定：“还是不行，这样会引起上面警觉的。”

“昨天那么好的机会，我说把连赫直接崩了，你又不同意。”身后的约翰冷不丁地用中文嘀咕了一句。

池亦扬扯了扯嘴角，站起身，笑了笑：“那更麻烦，我们还没到那一步。”

约翰走到窗口，点了一根烟，听到电脑里传来一句：“最好的办法是劝蒋薇言回春知园住，那里更适合布控，而且不会受到他男朋友的干扰。”

池亦扬走到吧台前，倒了一杯水，手指在透明的玻璃杯上来回敲击：“我先跟她聊聊吧。”

李威关掉屏幕，站起身松了松筋骨，再走到阳台，将高大的身体探到阳台外观察。

这里是九楼，用绳索下到八楼阳台，再进入室内，需要三秒钟。

不，还是危险。

李威摇了摇头，如果蒋薇言坚持要在这边住，那春知园的人会全部撤到这里。

他们已经租下了701和902，小区门岗安排了一人，清洁工两人，可以观察小区内的异常。

“微言，方便说话吗？”

“等一等。”蒋薇言蹑手蹑脚从休息室走了出去，穿过大堂，走到银行外的大榕树底下，舒了一口气：“可以了。”

“还好吗？这两天没有异常吧？”

“没有。”蒋薇言摇了摇头，脑子里又浮现了快递员狰狞的笑容。

“微言，你们打算同居了吗？”

蒋薇言咬了咬唇，发生这样危险的事情后，程海川有了更加正当的理由留住自己。虽然他从警察那里得到的大概消息，一个精神病自己在家里制造炸弹，从小区委员会那里偷到一份小区住户的名册，随机作案。但案件仍有许多疑点，正在侦办中。

“我实在是……”蒋薇言的指腹在额头上揉搓，脸颊变得通红：“不这样做，他会寝食难安。”

“我明白了。你放心吧，我会安排好人手保护你。连赫已经被控制住了，应该暂时也不会有什么行动。”

“什么？他被控制住了？”蒋薇言惊叫了一声，声音里透露着恐惧。

“怎么了？”

“那小慧……”蒋薇言抬头望了一眼银行门口，颤声道：“小慧为什么还要辞职？”

“她辞职了？”

“对呀。她昨天就没来了，我今天听蓉姐说她现在有靠山了，不想这么辛苦了。”

池亦扬从床上坐起来，晃了晃头，这倒是他没想到的。

连赫自身都难保，怎么可能会带着王慧，他对王慧根本没有感情。

绝对有问题！

为了不吓到蒋薇言，池亦扬柔声安抚道：“我知道了，我去打听看看。你记住，除了上班，尽量不要外出，在家里好好待着。”

“那你呢？”

“我？”池亦扬侧脸看了一眼白色t恤上一朵鲜红的花，低头一笑：“还要一段时间，你……”

他想问的是，你想我吗？如果你想我，我现在就回去。

但是他止住了话头，舌头一卷，说了一句：“你放心，没事的。”

下午六点半，程海川来银行接蒋薇言，刚上车就问道：“去哪吃？”

“回家吃吧。”蒋薇言一边系安全带，一边答道。

“要不我们去龙卷风吧。好久没去了，你不是很喜欢那里吗？”程海川想到了那晚的“告白气球”，忍不住笑了出来。

“还是回家吧。”蒋薇言细声嘟囔了一句。

程海川望了她一眼，奇怪道：“怎么回事？这几天一直腻在家里，是不是还在担心那个精神病？”

“有点害怕。”说害怕是实话，她从小到大没有经历过这种大场面。

“好吧，那我们回家。”程海川伸手抓了抓她冰凉的手，转头又感叹：“世事难料，你们的大客户连赫被抓起来了，你知道吗？”

“是吗？他怎么了？”

“洗钱，胆子太大了，勾结泰国企业。”程海川看新闻的时候不觉得有什么问题，但从自己嘴里说出“泰国”两个字时，他的眉毛一跳。

泰国，于波还在泰国。

连赫被公安机关逮捕的消息震动了华南省，连氏医药股票连续三天跌停，董秘立刻发布声明，此事仅涉及连赫个人，与公司没有任何关系，公司的经营管理均按计划有序进行。

连氏医药董事会控股股东，也是上一任董事长连震方，不得不撑着八十岁的身体，重新站出来主持大局。

日前有记者报道，林海城有名的律师团队入驻连氏。

事发后十天，连震方以紧急方式召开董事会会议，直接罢免连赫董事长职务，由他重新出山，担任董事长职务。

外界推测，连赫这次应该是坐实了洗钱罪。

连翰垂头一笑，将手机关闭，扶着潜水船的栏杆，望了一眼不远处海面上清晰明显的圆形蓝洞，转头看向正在穿潜水服的人：“什么时候学的潜水？”

“大学。”池亦扬垂下头，穿着长长的黑色脚蹼。

“可你身上有伤。”连翰看见他肩上背着的压缩空气瓶，肩带直接压在伤口上。

“这都半个月了，差不多好了。而且比起你的来说，我这算什么伤。”池亦扬朝他一笑，将潜水镜戴在了脸上。

这半个月，两人基本上是在酒店养伤，对于连翰来说，每天吹吹海风，看看海景，即使受伤，也充满了闲情逸致。

他探出身体，又往大蓝洞一瞄，打了个哆嗦：“我有深海恐惧症，这确实有点吓人。”

“里面很美的。”池亦扬一说完，便下船入水了，身影瞬间消失在深蓝色的海水里。

大蓝洞的横切面像是一只站着的企鹅，中间宽，头角细。

从海面下降32米后，是一个直径300米的大溶洞，环绕着壮观的钟乳石群和海底生物，最有名的是那群温和的鲨鱼，像海底“导游”陪着胆大的游客，环游溶洞。

大溶洞再往下是一个比入口大一些，更加幽深的蓝洞底。

此时的蓝洞底边上，好几个带着专业潜水设备的人在洞口徘徊。

其中一个女生像一只五彩斑斓的小鱼，优雅地转了个圈，往上游走了，大胆地宣告“我不敢”。

池亦扬微微一笑，纵身一跃，跳入了深幽窒息的黑暗中。

那一刻，他恍然回到了那个迷魂的夜晚。

十年前，林海大学一位知名校友，为母校捐赠了一座气势恢宏的泳游馆，旨在要求当代学生强生健体。

六年前，也就是蒋微言入学那年，林大终于将游泳课纳入体育必修课，这个决定在当时是存在争议的。因为有些学生身体基础差，或体力有限，无法应付高强度的游泳课。

校长在经过体育老师及专业医生评估后，参考学生的体检报告，还是将游泳课列入了必修，并提出如有特殊原因的学生，可以向学校申请其他体育课时补修学分。

池亦扬便是属于这一类学生，他提交了这一申请，具体原因大家都不知道，但通常可以理解，不喜欢游泳和怕水的人也是有的。

蒋薇言恰好是不喜欢游泳的类型，她平时运动不多，游泳对她来说有点超负荷。但她又很固执，没有选择逃避，而是用心学习游泳课程。

临近考试时，她每天利用晚自习后的一个小时，来游泳馆练习。平时她是和室友一起来，刚好那天室友身体不舒服，她便独自去了游泳馆。

游泳馆采用分区式建立，根据不同的深度，分为浅水区、中度浅水区、中度深水区、深水区四大泳池，且拥有二十四小时监控系统及管理员值班、夜巡制度，每区都设独立救生员。

晚上十点后，只开放浅水区和中度浅水区，并安排救生员在两区间巡逻。

浅水区和中度浅水区隔着一条玻璃走廊，玻璃房内设置了救生员值班室。一般情况下，游泳人不多，救生员会坐在房内，同时视察两个区域的情况。

“小蒋，今天一个人来啊？马上考试了吧，我看你练得不错，肯定能过的。”值班救生员张力看到她独自一人从更衣室出来，打起了招呼。

穿着连体泳衣的蒋微言走到水池边，张望了一圈，整个泳池只有一个女孩子在，她将泳镜往眼睛上一套，笑道：“张老师，我也希望没问题呢，只能加油了。”

救生员张力笑着点点头，看着蒋微言做了几个热身动作，深呼吸了一大口，便钻入了水底。

浅水区只有13米深，她站起来可以到胸口的位置。

张力观察了一会，水池里的两个女孩游得比较顺畅，他便走到中度浅水区去巡逻了。

游泳考试是考蛙泳，蛙泳是最适合初学者速成，且最实用的一种泳姿。虽然容易学，技术要求也是很高的，学会踩水是基本安全技能。

也许是没有室友陪伴，也许是今夜体力消耗有些大。

蒋微言注意到泳池只剩下自己一个人时，忽然升起了莫名的恐惧和孤独感，也就在走神的那一刻，她的身体瞬间失去了平衡，偏向了一边，耳朵和嘴巴快速地进水。

因为呛水，嘴里已经发不出呼救的声音，蒋微言拼命将手伸出水面，却很快又陷入水中。她仿佛感知到水中有双无形的手，紧紧抓着她的腿往下拉。原本习得踏水的基本技能早已在恐惧中抛之脑后了，身体在泳池里浮浮沉沉。

泳池的水在灯光下波光粼粼，一道修长的身影徘徊在中度浅水区泳池的边缘，清秀的脸照在水里变得十分扭曲。

真的不行。

池亦扬垂头丧气地坐回角落的椅子，脸色透着凄惨的白。

不知道坐了多久，池亦扬满头大汗，汗水沿着额头流了下来，模糊了双眼。他颓败了摇了摇头，决定放弃。

他穿过中度浅水区玻璃房的走廊，准备去更衣室。

直到现在，池亦扬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去看那一眼。他看见浅水区里一只灰白的手从水里伸了出来，他快速地摇了摇头，揉了揉眼睛。

确认不是幻觉后，池亦扬二话不说，直接奔到水池边，跳入水中，拼命地朝那只手游了过去。

靠近后，他迅速托起溺水女生的身体，随后用力地将她的脸朝上，使她浮出水面。

女生一接触到新鲜空气，便开始奋力挣扎起来，她用力地抓住他的泳衣领口，像是抓住一颗救命稻草。

池亦扬太久没有下水，差点被她一把拉到水里。他凭着本能迅速翻转身体，双手用尽全力圈住她的上半身，嘴里安抚道：“没事了，不用害怕，我抓到你了。”

池亦扬奋力地在水里直起了身，鞋子触碰到池底的那一刻，头像是一根绷断的弦，剧烈地疼痛起来。

他咬着牙拖住女生的上半身，让她仰躺着靠在自己的肩膀上，一边在她耳边安抚道：“别害怕，有我在，我带你上岸。”

怀里的女生渐渐放松下来，将整个身体的重量压在池亦扬的身上。池亦扬缓缓地带着她，艰难地游向了池边。

急救员张力正在玻璃房里打电话，激动地手指不停比划着。急救员这份工作并不好做，值班到很晚不说，薪水也不是很高。

这又是一通老婆埋怨他晚回家的电话，此刻气头上的他，根本不知道发生在浅水区惊心动魄的事情。

当他挂断电话，用余光看到了水池边的两个人，迅速冲了过来，一边用对讲机喊道：“快叫医疗队！快！”

浑身湿漉漉的池亦扬单膝跪在地上，一只手撑住了地板，短短十几秒的时间，似乎耗尽了他所有的力气。

女生平躺在地上，脸偏向一旁，泳镜下的双眼紧闭着。

池亦扬刚想伸手取下她的泳镜做急救，可他头痛欲裂，几乎无法思考，不得不弓起身子，踉跄地朝玻璃房走去。

救生员冲过来拉住他：“你没事吧，这位同学，我叫了医疗队，马上就到。”

“我没事，赶紧给她做急救！”池亦扬的手用力地按着太阳穴，痛苦地指向地板上的女生。

救生员二话不说，先冲到女生身旁，开始急救。

池亦扬撑着玻璃墙缓步地走着，努力地回过头看了一眼。女生已吐出了呛在肺里的水，逐渐恢复意识。

他的心这才落地，挣扎着才走出了游泳馆，找到一面墙瘫软下来。

他抱着自己，身体颤抖得厉害，缓了好几分钟也于事无补，这才从口袋里拿出手机，无力地晃了晃上面沾上的水，拨了一个电话。

不到十分钟，一辆救护车开到了游泳馆，但不是带走那个女生，而是用担架抬走了救人的池亦扬。

那个女生就是刚读大一的蒋微言，他是在许晴天的校园网相册里，凭借一张泳池的照片，认出了她。

冰凉的海水里，池亦扬头顶的灯带忽然断裂，坠落到海底。他垂头一看，那束微弱的光像在指引着他。

这么多年，没有一场梦像那个晚上那么清晰地刻在他的心里。

那半分钟犹如他的半生那么漫长，他帮蒋微言打赢了死神，也赢了自己那么长时间存在的心魔。

那次以后，他重新下水游泳，虽然不是游泳池，他选择了更深的海洋，他选择了潜水。因为海无止境，他永远到不了最深的地方，他永远不会被困在那里。

但当他重遇蒋微言时，她竟然不再游泳了，他感觉是自己把心魔传递给了她。

这或许是命运的安排，于是他忍不住接近她、守护她。而在这样的过程中，自己对她产生了强烈的爱意。

可是她的生命里有了另一个人。池亦扬的心受到了重击，那是深潜到海底，心脏受到剧烈压迫，也无法转移的一种痛。

她爱程海川什么呢？如果知道真相，她还会爱他吗？

她有可能爱我吗？

一点点，有没有可能？

池亦扬望着陷入海底的灯，不，我不能下到海底。

他又仰头望向海面，上面也有一股微弱的光源传来，像是夜空里的星光闪烁，更像是蒋微言清澈的眼睛，在无限吸引着他。

池亦扬摊开双手，修长的身影在黑暗里轻盈地起伏，嘴角挂着一丝笑容：“阶前万里，莫不是你。”

蒋微言猛地坐起身，在漆黑的卧室里，大口地呼吸起来。

“怎么了，又做噩梦了？”程海川坐起身，轻拍着她的背，小声安慰道：“好了，我在这里，没人伤害你，不怕。”

蒋微言的手指用力地攥着程海川胸前的衣服，汗水濡湿了她的额头和睫毛。

她不记得自己有多久没梦到过那个游泳池以及救他的男生了。

他到底是谁？他到底在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