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柳如修

兄妹两乘着马车，越过古旧的城门，中午便回到洛府。

府外，洛家父母正相互搀扶着，巴巴的朝城门方向张望。他们身后还缀着一名容貌俊美的男子。

男子身着一身浅碧色暗纹长袍，袖口宽薄，身量纤长。乌发漆黑，泼墨般洒在不宽不薄的肩头上，又收敛的用一根青碧色的绸带束着，微风轻拂，间或有一丝垂于脸侧，又被他执扇撩开。

他亮着如黑曜石一般的眼睛，嘴角勾出一抹完美的弧度，认认真真盯着城门。

见一辆青布马车缓缓行来，三人忙迎了上去。

洛清霁率先掀开青布帘，她顶着洛母不赞同的眼神，探身从马车上跃下，又利落回身把哥哥扶下。

“你啊，你啊，总没个女孩子的样子，看谁以后敢娶你。”洛母眼眼见着女儿举止愈发与男子无异，无奈的伸出指尖，点在她额头上。

她又悄悄使了个眼色，眼神暗示般的飘向身后长身玉立的男子，嗔怪道：“下次可不许作男装打扮了，听到了没？”

“娘亲~”洛清霁顺势上前挽着洛母撒娇，却没有接收到来自娘亲的信号，她快速扯开话题，“娘亲，哪有您这样的，一回来便数落我。对啦，你看看哥哥，他已经大好啦。”

听到妹妹的召唤，洛清珩一下子竖起耳朵，哒的一声举起手臂，美滋滋的在原地转了一圈，向父母展示自己健康的体魄。

虽早已在信中得知儿子完全康复，但眼见着生龙活虎、在自己面前活蹦乱跳的儿砸，洛母眼中浮出浅浅的泪光。

真好呀。她一手一个揽着自家的宝贝，朝洛老爷手上递去：“老爷看看，你的一双宝贝儿回来了。”

洛父严肃的轻咳了声，只上前拍了拍兄妹两人的肩膀：“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说着，他也如洛母一般，瞥了眼身后含笑的男子：“来，给你们的柳哥哥打声招呼。”

洛父口中的柳哥哥，即是柳府的嫡子，柳如修。

洛府与柳府世代交好，相约着毗邻而居。二府早年来往甚密，关系匪浅，随着洛府与新帝生了嫌隙，日渐衰微，建安里大部分士族都与他们隔了心，独独柳府还是往来依旧。

为了不伤害柳府，洛父决定渐与柳家生疏，可柳府这实心肠的小子，恨不得一天来上几遭。

洛父摇头，可眼里含着欣慰笑意。

说起柳家这小子，倒也些意思，不醉心功名，不愿仕进，一心只游山玩水，自在逍遥。

前几年，他离了柳府，独自行游山水，虽有玩世享乐之态，可叹人生苦短，及时行乐也不错。

纵情山水，清歌长啸总比在官场内尔虞我诈来的好，且一双儿女自小与柳如修一同长大青梅竹马，论家世知根知底的。且看他的模样，也像是对自家女儿有意。

洛父对柳如修，甚至整个柳府上上下下的情况都考量了一番，不由的满意捋捋胡须。

不错，这小子和清霁是个良配，他慈祥的浮了个瞧女婿的笑容。

秋阳散射在柳如修精致的面容上，绣着暗纹的竹影晃入他泛起柔色的眼波里，他忽的一笑，上前执起清霁一双白嫩的手，仔细打量：“清霁妹妹，你瘦了。”

躲在暗处的苏寒暮瞳孔一缩，褐眸如刀刮向两只交握的手。

该死的登徒子！他薄唇抿成一条直线，目光死死钉在两人交握的手上，恨不得把那轻佻男子拖出去喂狗。

“多谢，如修哥。”清霁不自在的把手抽出来，“不妨一同进府内用膳。”

“如修哥？”男子修眉一挑，手中的折扇啪的一声合拢，他拖着嗓子，散漫的声音有些低落道：“便几年不见，清霁妹妹竟同我生疏至此？”

他自几年前出外，览遍天下山水，行经几朝古迹。

寄歌于山水，忘尘于云端。朝中的波诡云谲并未影响他丝毫，他将整颗心都浸在人间风物中。

可一个人走着走着，虽有美酒相伴，明月相随，终究孤独。

有一天，他多出了一个梦。梦里的有个小姑娘，穿着件碧绿的薄衫，捏着把团扇，遮住白皙的小脸。只留了双清凌凌的眼。

那双眼很美，盛满了山河万物。美的可以让他在她眸光中畅游一辈子。

他知道，小姑娘长大了。

他想，该回家了。

柳如修摩挲着白玉骨扇，唇边漾着笑意：“嗯，还说不是同我生分，说起来你们曾经都叫我修哥哥的。你说对吧，清珩？”

在一旁安静的装着小鹌鹑的洛清珩突然被cue到，他张了张唇，用八卦的小眼神儿在自己妹妹和柳如修身上扫荡。

妹妹的两个追求者，一个温润澄澈如天边明月，另一个风流于世若人间闲客。

他们都看起来与她十分相配，可是……

唔，别说他没良心，总觉的才认识三个月的苏兄和自己妹妹更加合适。

他拍了拍脑袋将脑海中无厘头的想法甩开。

这厢，柳如修伸出修长的食指点了点清霁的小脑袋，拖腔拖调道：“清霁妹妹，想一想该叫我什么？”

洛清霁咬着唇儿，微微后退一步。

彼时，如修哥决定离开柳府，独自云游，她和哥哥自是万分不舍。

她还记得自己哭着闹着，揪着如修哥的衣角，不让他离开的模样。

那时候的自己，真是非常单纯，也…非常的快乐。

小姑娘拉着俊美的邻家哥哥，抽抽搭搭道：“修哥哥，嗝~修哥哥，呜呜你多久回来呀？多久回来配”

红红的鼻头，红红的眼，红红的唇，加上满面泪光。

俊俏的小郎君蹲下来，用袖子轻轻擦去小姑娘脸上的污渍，温声安慰道：“乖，别哭，等你长大了，哥哥就回来了。”

“长大，长大是多久啊？”是厨房里的阿花多生了一窝崽崽，是廊上的燕子南来北去几回，还是刻有她身高的小树上又长了些？小姑娘很是困惑，她皱着眉头掰着小指头一个一个数着。

“唔，说起长大，”柳如修比了比小院池边沾着朝露的芙蓉花，诱哄道：“清霁妹妹，看见那支芙蓉花了吗？当它迎着初夏，盛放五次之时，就说明我们清霁长大的时间到了，以后就是大姑娘了。”

“呜呜，那到那个时候，修，修哥哥，一定要回来呀，来拉钩钩。”小姑娘仍皱着小脸，肩膀一耸一耸的。

“嗯，拉钩。”柳如修勾着笑伸出手指。

后来她才明白，长大是最残酷的事情。

春去春来，池边的芙蓉开了又谢，渐渐地，她不再往小树上刻下一道道划痕，不再溜到厨房去数小猫儿，也不再忆起邻家哥哥。

她长大了。

哥哥骤然染了重病，一天重比一天。父母四处延医问药，为此愁白了头发。

长大就在一瞬间，它意味着你必须知事识礼，必须担负起责任。

曾经遇事只会红着鼻头哭泣的小女孩，曾经偷偷装成哥哥的模样入朝为官的小姑娘，终于长大了。

这天，她发了高热，做了个冗长又繁复的梦……

梦醒，她褪去红妆，只身前往黄泥小路。

和梦中的情形一样，她此行果然遇见了欲行不轨的歹徒，也同样为苏寒暮所救。

她按照梦里的轨迹，被他带到隐居的山林间，认识了他的爷爷，也就是那位传说中的神医——苏知鹤。

之后一切都按照梦里的轨迹运行，共同烹制美食，月下谈心，救治哥哥，然后关中大旱。

当然，梦里的她，身后的每一步，都有苏寒暮相随。

疲惫之时，亦或开心之刻。当她回首，他总会对着她浅笑。

这样的她，被他当成了小姑娘。

可小姑娘不知天高地厚的爱上了明月。殊不知，月亮永不会俯身坠落。

……

洛清霁蹙紧黛眉，菱唇抿的紧紧地——

梦里有关奸细的记忆，竟全被模糊了！无端缺失的这段，让她忧心不已。

倒不是因为想要依赖梦境，而是，从民国到这世，整整四个世界梦境里的记忆都完好明晰，独独缺了奸细这段。

难道，这个奸细与这场凭空而来的梦有关？抑或说，他能操纵梦境？

“清霁，清霁，你怎么了？”清霁感知到来自父母和弟弟的关切眼神，收了眼神中的寒意，柔声道：“啊，没事，只是突然回想以前的往事。”

说罢，她朝柳如修浅笑：“修哥哥，从小唤到大的称呼，我怎么会忘了呢？”

“嗯，小姑娘长大了。”柳如修眉头折了折，懒散的语调却藏着深意：“修哥哥，这般称呼真好。”

洛清霁歉意的默了默。

说起来梦中的她，似乎很幼稚。多次假意的跟在柳如修身后撒娇，还当着苏寒暮的面儿甜甜的唤他修哥哥，妄图让他失态吃醋。

可惜不喜欢你的人，无论你使出什么花招，他也不会在意。

……

想想就有点羞耻，她及时打断乱飞的思绪，阻止自己继续回想。

眼看着父母频繁交换着眼神，似乎有什么事情正在急速划向不可控制的方向，洛清霁连忙拉住一旁的柳如修，轻声道：“修哥哥，我们进府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