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密报

两只重明鸟一前一后从浔阳江上掠过，躲在船舱中窥视的花荣放下竹帘，回到宋江身边坐了下来。

“那两只鸟儿是从慧娘下榻的客店里飞出来的，我担心它们受过训练，恐怕会将咱们的行踪泄露出去。”

宋江道：“多亏贤弟心细。郡主她宅心仁厚，不知人心险恶，如果她知道咱们要攻打无为军，一定会出面阻止。”

“她哪里是不知人心险恶……终究是朝廷封的郡主，她不可能跟我们站在同一立场。”

“所以你没去白龙庙赴约？”

“我不想对她说谎，也不想让她搅扰大哥的复仇计划。”

宋江颇为遗憾地说：“郡主对我意见颇深，我已然成为你二人走到一起的阻碍。”

“没有大哥的接济，我兄妹两个早就饿死街头；没有大哥的教导，花荣也没有今日的成就。无论何时，我都不会因儿女情长而忘却兄弟情谊。”

“好兄弟，等杀死黄文炳，我一定跟你们上梁山去。今后咱们天天在一起喝酒吃肉，再不必受贪官污吏的鸟气！”

二人说罢出得舱来，其他人听见响动也都各自现身。临船那人便是托塔天王晁盖。

先前晁盖不同意仓促攻打无为军，宋江和他那班好兄弟死活不依。好不容易说得晁盖妥协，他们又按兵不动，这让晁盖很是不解。

“贤弟，咱们终日里躲藏什么？无为军打是不打？”

宋江欠身道：“哥哥容禀，最近几天花荣贤弟几次发现柴郡主的眼线，因怕郡主前来阻拦，咱们才不得不刻意隐藏行踪。”

“什么？我怎么从没听你说过……”

宋江脸上始终挂着谦恭的笑容：“郡主现下正歇在城中客店里，等咱们攻下无为军，哥哥自然会见到她。”

晁盖听得稀里糊涂，正要追问，李逵却抢着说道：“二位哥哥好生啰嗦，什么郡主啊娘娘的，跟黄文炳那厮有关系吗？咱们快去对岸吧，俺铁牛来给你们做个先锋！”

“好！”宋江见李逵如此很是高兴，“传令下去，要用最快的速度攻入无为，活捉黄文炳！”

好汉们齐声应和，晁盖无法，有什么话只能等打过这一仗再说。

他最后叮嘱道：“此番切不可恋战，守军以众迎寡，以逸待劳，众家兄弟不要吃亏才好。”

好汉们齐声应和，而后各自划船离去。他们当中的大多数人只想着要替宋江出气，故而心心念念的唯有无为军与黄文炳。镇三山黄信何时离开队伍，又是如何寻找的柴慧，他们一概不知。

隋晓领着焦急万分的黄信来到柴慧门时，她正在房中同李承睿争论如何安置梦妖。

“我是说过随你怎么办，可是……可是谁知道你会选择带她上路啊。”柴慧急得在李承睿眼前走来走去，她实在找不到适宜的词汇来劝告这位泰山神差，“她对我们有敌意，我可没功夫跟她勾心斗角。”

李承睿不为所动：“带上梦妖是纸魔的主意。解铃还须系铃人，他自己求来的红线，烧不化也剪不断，只有真正放下才能得到解脱。”

“真是两个穷酸，酸到一处去了。说什么解铃还须系铃人，该不是旧情难忘吧。”

“好歹做了几日朋友，你就这般厌恶梦妖？”

“不然呢？。”柴慧满脸嫌弃地说，“她是一个闯入者！我没跑去泰山告她，还跟她做朋友，不够意思吗？哎呀给她委屈的，嘚吧嘚吧数落起别人来可有劲儿了。闹到这份上，我还得喜欢她？”

“她指责你的时候你怎么一言不发？”

柴慧支支吾吾地说：“我……当时我觉得她说得有几分道理，甚至还感到有愧于她。”

“现在呢？”

“回过味来了呗。”

李承睿静静地看了她片刻，突然起身道：“既然你反应如此迟钝，那么往后需要用脑子的事我来定，你实行就好。”

“凭什么……”

柴慧话说到一半，李承睿立刻将那串令牌拖了出来：“凭这些，如果不够还有泰山府君的命令。”

“仗势欺人？”

李承睿笑道：“郡主如此顽劣，不借诸神之势恐难长久相处。李某区区儒生，手无缚鸡之力，狐假虎威也是不得已而为之。”

“嗬，这酸劲儿又上来了……诶等等，你说什么，我还得同你长久相处？”

在诸神和泰山府君的威慑之下，柴慧敢怒不敢言。本想忍一时风平浪静，不料竟等来一句“长久相处”，这如何使得？她在凡间横行惯了，岂容一介书生在跟前颐指气使！

“我不依！你自去办差事，不要随便闯入别人的生活。”

“郡主有什么意见大可去泰山述说，我只是个听差的。”

说得简单，泰山神乃五岳之首，又兼顾生死轮回，他能有时间管北斗星官的芝麻小事？还不如直接说反对无效呢。

所谓恶人自有恶人磨，当李承睿变得不讲道理时，柴慧心中纵有千万个不服气，此刻也不得不妥协。

柴慧用哀怨的眼神看着李承睿，噘着嘴说：“好在只有去青州时要跟你们一路，找到天子后大家各走各的，梦妖何去何从也就与我无关了。”

“没错，这样想很好。”

听到两人像是已经谈妥，隋晓赶紧敲响房门：“二姐，有青州故人求见。”

听到“青州”二字，柴慧立刻跳起来冲到门前，然而看到来人是黄信时，她眼中希冀的光瞬间暗淡下去。

“原来是黄都监，里面坐吧。”

柴慧径自入座，黄信却不敢没有规矩。他和隋晓一左一右立在桌边，等候郡主问话。

“你是跟随晁天王来江州劫法场的？”

黄信回答道：“正是。自劫法场后，我一直跟随天王与众兄弟暂住在揭阳镇穆太公庄上。”

“可有官军追捕？”

“蔡德章坚守城池，不曾加派人手追捕我等。”

柴慧的脸色越来越难看，黄信不知缘故在哪里，又不好追问。

从隋晓敲门那一刻，李承睿的目光从没离开过柴慧的脸。他观察着对方每一个细微的表情，试图看透她心中所想。

三人各怀心事，一言不发，这可急坏了旁边的隋晓。

“郡主，黄都监此行专为宋江攻打无为军而来。凭咱们几个硬拦是拦不住的，如果郡主愿意出面，也许宋江会给您几分面子……”

“宋江走到这一步，我出不出面都无关紧要。”柴慧冷哼一声，抬手朝隋晓轻轻一点，“你速往衙门里将此事转告蔡德章，让他多派些人手过去，务必保护好无辜百姓。我还有些事要请教黄都监，晚点儿过去。”

隋晓不愧是朝廷里任职的，遇到关乎百姓安危的大事总能认真对待。领了柴慧的命令，他毫不迟疑地直奔江州府衙而去。

“郡主，我是趁乱跑出来报信的，恐怕不能久留。您还有什么要问的吗？”

柴慧几度欲言又止，看起来十分纠结。

“她是想问你，花荣可还在江州？”

李承睿走到柴慧身边坐下，问题是冲着黄信去的，但眼神还是在柴慧身上。

黄信答道：“花知寨与宋公明亲如兄弟，劫法场后二人几乎寸步不离。宋公明尚在江州，花知寨自然也在。”

“你们初到江州时，他曾与郡主相约白龙庙会面，怎么郡主等了多日总不见他前来？”

“劫法场时屠戮围观者甚多，花知寨担心郡主责备，一时不敢露面。后来宋公明不顾晁天王阻拦，非得擒拿黄文炳报仇，花知寨又怕郡主阻拦，故而决定不来会面。尤其是发现郡主的人到处寻找梁山人行踪之后，花知寨提议大家躲到船上，防止……防止郡主找到宋公明，将他交给朝廷。”

“他当真是了解我。”柴慧重重地叹了口气，伸手按住隐隐作痛的额头，“我年少无知，因别人的几句夸赞看中他，又因他所谓的相貌、武艺和人品私自订立婚姻之盟。今日看来，未经考验的一见钟情终是薄如蝉翼的存在。我在他心里也曾美好过，然而牵扯到宋江之后，我便只配和那些腌臜龌龊的事儿相提并论。”

她说着看向李承睿，苦笑着说：“过去我纠缠天英的时候，诸神都看不起我。他们说我毫无尊严、不分是非地追求手下神将，说我瞎了眼。我却说他们不懂爱情。”

“现在呢，你还是这么想？”

“不，是我错了。”

“真想不到，你竟然有回头是岸的一天。”

“他总是用最坏的恶意来揣测我，用最大的戒心来防备我，我还有必要自欺欺人吗？在初来青州时，陶缙云已经给柴慧做足了功课，后来得知他娶有妻室，柴慧对花荣的感情已经所剩无多。若不是想起了过去的事，我们早就不会再有瓜葛。”

李承睿表示理解：“经营多年的感情，付出的心血和代价也不容你轻易放下。”

“至今开阳的心也有诸多不甘，但柴慧清醒的脑子告诉我，他不是我的良人。”

“别这么说，开阳的脑子也是清醒的。”李承睿耐心地道，“听说封神之前你就是柴慧这般活泼开朗的性格，为何上天后逐渐变成了‘冷美人’？因为跟天英在一起你根本不快乐。你的感情和你的不舍不仅是针对天英，还针对过去那个为追求这份感情而付出一切的自己。开阳，你比纸魔陷得深。”

这类话往常柴慧听得多了，每每有人说起她都觉得刺耳。但是这一次，当她内心深处开始敢于否认这份荒唐的感情时，她感觉李承睿的话句句都在理。

安静地稳定了心绪，柴慧对黄信说：“都监且请回宋江身边去吧。不管为了什么，我都曾努力地助他脱离苦海。奈何小人作梗，他自己也不争气，最后只有落草为寇一条路可走。他和黄文炳的恩怨我也不管了，晚些时候我再过去，跟他，跟花荣都做一个了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