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黑湖之子

面对丝毫未有变化的养母艾尔提米斯，罗伦回以温柔的笑意：“回来看看你们，顺便带来一个好消息。”

说着，罗伦举起了跟蕾奥娜握在一起的手，两人的戒指交相辉映，亲密无间的关系不言自明：“我结婚了。这位便是我的妻子，蕾奥娜。”

随着罗伦话语出口，簇拥环绕的林间生灵先是纷纷显露惊喜神色，而后便发出齐声的欢呼，异口同声地给予了祝福：“好耶！祝贺罗伦！”

艾尔提米斯没有丝毫诧异，只是扭头看向蕾奥娜，以极为平和的笑容面对着她的儿媳，短暂的沉默之后点了点头：“纯洁又坚韧的灵魂……能够遇见这样一位好姑娘，罗伦，你的运气总是很好的。”

罗伦挑了挑眉，心中暗暗说道：“被一枪打死之后还能开启第二次人生，某种程度上确实是强运加护了。”

面对罗伦的养母，蕾奥娜紧张得脸色发红，局促不安地垂手时才发现自己今天为了骑马穿的是男装，根本无法提裙摆行礼，只好以骑士的礼仪鞠躬致意：“很高兴见到您，艾尔提米斯……”

女士？太太？她有丈夫么？

叫大人会不会太疏远了些？

罗伦看出了蕾奥娜的窘迫，解释道：“母亲并不在乎称谓的问题，你直呼其名便是最好的称呼。”

蕾奥娜直起腰来，顺从地点了点头：“这样吗……我明白了。”

就在这时，那个清脆的声音再次响起在蕾奥娜的耳边。

“罗伦喜欢短发么？”

蕾奥娜闻声低头，发现身边开口说话的正是那个从树上一跃而下将罗伦扑倒的少女。她的身材看起来小巧玲珑，面容也相当稚嫩，给人感觉只有十二三岁的样子。

不过蕾奥娜注意到了她的尖耳朵。

她是精灵族，外表看起来稚嫩，实际年龄也许已经一百多岁。

意识到自己一头棕黄色的短发也许并不符合精灵的审美，蕾奥娜一时之间也不知该如何解释，好在罗伦的回答相当干脆迅速：“不是喜欢短发，而是因为她恰好是短发而已。”

精灵姑娘显然对这个回答非常不满，仰头打量着比自己高挑的蕾奥娜，尤其看见她那丰满的胸脯后，脸上的不快都要逸散出来。

“竟然长得像男人一样粗壮，看不见一点优雅……最讨厌仰望别人了。”比蕾奥娜矮了接近三十公分的精灵姑娘撅着嘴瞪了她一会儿，最后偏过头哼了一声，转身往林中走去。

罗伦挑了下眉毛，冲她的背影喊道：“这叫高挑，不叫粗壮！”

林中传来姑娘的回应：“就是粗壮！像老树一样粗壮！”

蕾奥娜不明就里，有些为难地看向艾尔提米斯。湖中仙女笑容依旧地给出了答案：“涅莫斯的脾气不是很好，但她对罗伦是如对待弟弟一样关切的，不要担心她的不快。”

罗伦抠抠耳朵，随声附和：“她就是那个样子，待会儿自己会回来的。”

蕾奥娜点了点头，心中暗想：她对我反应那么大，可能或多或少都有些嫉妒吧，毕竟是弟弟一样的罗伦被别的女人给抢走了。

艾尔提米斯笑了笑，回身对林间前来迎接罗伦的居民们柔声道：“罗伦回来想必已经很累了，给他些时间休息吧。”

大家纷纷点头，又再次向罗伦送去祝福，而后三五成群向林间散去，很快地不见了踪影、隐匿了气息。

艾尔提米斯看着罗伦，脸上的欣慰笑容一刻也不曾消失：“真高兴你会回来，还向我介绍了你的妻子。”

罗伦耸了耸肩：“这世上岂有不想念母亲的孩子。”

“那么你愿意跟我分享一下踏足人类王国以来的经历么？”

“自然。”

……

晚上果不其然地举办了欢迎罗伦回家的盛大宴会。蕾奥娜对于林中居民的好客深感惊喜，也终于理解了罗伦为何十五岁才踏足王国却能够这样娴熟地与人类沟通交流。

这里甚至比王城塔洛斯更具亲眷的温暖融洽。

罗伦将每一位朋友都介绍给了蕾奥娜。黑湖山脉的精灵村庄长老，兽人聚落的领主，此处妖精国度的女王，山精的长者，甚至还有林间的群狼首领——在这里，万物皆有灵知，罗伦反倒是常识之中最为普通的一员。

席间，蕾奥娜问起了为何来的时候没有觉察到居民们的气息，大家都说这是艾尔提米斯的功劳——身为林地之骨、幽咽之绿、灵感颤动之神灰骸的森之圣途代言者，艾尔提米斯在任何山林之中都拥有着绝对的统治权，要掩盖他们的气息也是易如反掌。

蕾奥娜闻言一愣，继而便觉得有些冒汗，连精灵们酿造的甘美无比的浆果酒都瞬间被蒸发了出来。

代言者，顾名思义，在人世之间为神明代行意志的使者。换言之，罗伦的这位养母已经登上了森之圣途的第十二阶，距离登升不过一步之遥。其神性之高、权能之盛，堪称“人间之神”。

这是蕾奥娜有生以来第一次接触圣途之上如此高阶的存在。甚至一向处变不惊的罗伦听到这个消息都为之一颤——曾经，他一直以为艾尔提米斯的神力来自于她湖中仙女的身份，就好像他读过的那些童话故事一样，仙女教母们的魔力都是与生俱来。

不过他倒也没有因此而大为惊呼，毕竟这也不是什么特别难以接受的事情。在他定居王城并在大书库中粗略了解了神明的历史后，便已经开始怀疑母亲那与森林共生的神力是否也来自圣途了——既然人类能靠攀登圣途而获得神圣之力，那本身就出身非凡的艾尔提米斯能成为第十二阶代言人反而更容易让人接受。

并且罗伦想到，蕾奥娜的好友维罗纳也是森之圣途的攀登者，以后如果没有利益冲突的话，可以适当地从母亲这里了解一些攀登圣途的诀窍，帮一帮那个做出巨大牺牲才有今日成就的艺术家。

另外蕾奥娜注意到，那位名叫涅莫斯的精灵小姐并没有露面。

林中不知时辰，罗伦凭借在山中生活十五年的直觉粗略猜测已经是夜里十点，宴会也随着宾客们的沉醉和困顿而结束。林中居民们相互道别离去，罗伦则与蕾奥娜一同坐在黑湖边上眺望天空闪耀群星。

如蕾奥娜所想，这极目远眺不见边界的水域果然连天上星辰与弯弯弦月的光辉一同吞没，连半点光华都没有倒映在湖面上。

感受着迎面而来的湖上微风，蕾奥娜喃喃道：“好黑啊。”

“但水是清澈的。”罗伦的金色蜷发随风摇晃，将他轮廓深邃的侧脸给显露了出来，“没有人能解释黑湖的昏暗，即便是我母亲也不行。但是……”

说着，罗伦站起身来凑近湖边，伸手捧起些湖水，蕾奥娜跟上前去低头查看，发现湖水竟然清澈至极，看不见半点脏污。

罗伦看看蕾奥娜，月光之下，他的笑容比平日多了些，也使他看起来如同龄少年一般天真可爱：“黑湖的水是我所见最好的。”

“真的很神奇啊……”蕾奥娜点了点头，发出一声惊叹。

世上很多事情都是无法解释的，黑湖的水质如此，罗伦为何转生至此如此，蕾奥娜为何对罗伦一见倾心也是如此，大可不必刨根问底。

“为什么忽然带我来见你的母亲呢？”往罗伦曾经住处去的路上，蕾奥娜忽然问起这件事来。

“因为我觉得时机已到，”树影斑驳，两人踏着一地碎影走在下路上，不远处一株参天巨树矗立，那边是罗伦童年少年时的住处，“另外就是希望能为你带来些好心情，毕竟王城最近不太平的事情接踵而至，怕你心情不好。”

蕾奥娜抿了抿嘴：“嗯……谢谢你的体谅。其实我唯一希冀就是我的丈夫能够平安无事。”

“想必等蜜月结束，王城的事情也就解决的差不多了。”罗伦给蕾奥娜吃下一颗定心丸，“虽然对命案很感兴趣，但我不如你，我怕死。所以我绝对不会做对自己性命带来风险的事情。”

说话间，罗伦已经来到了大树之前，抬手指了指：“看见了吗，我们的家。”

蕾奥娜抬头张望，发现大树最低的粗壮枝丫之间竟托起一间小巧可爱的树屋。昏黄的灯光从里面透露出来，十分温馨。

“你先进去吧，我去找一个能让马儿休息的地方，马上就来。”罗伦指了指那个树屋，“我小时候住的地方，可能有些小了，不过装下两个人应该还是没问题的。”

说罢，他便转身钻入密林，吹出一声唤马的悠扬口哨。

望着丈夫消失在黑暗中的背影，蕾奥娜笑了笑，一跃而起跳上了树屋。

深夜的森林中，萤火的光点此起彼伏。罗伦慢悠悠地踱步在黑暗里，听见不远处传来了吹响叶子的声音。

循声而去，罗伦便发现了坐在树梢上的精灵涅莫斯和树下两匹骏马。

罗伦站在树下静静听着，涅莫斯觉察到他的到来，吹叶子的声音停顿了一下，装作不在意地样子继续吹着自己的曲子。

罗伦笑了一下：“多谢你帮我收拾房间。”

声音这才完全停下。

“只是不想你在妻子面前丢脸而已，而且我也并不喜欢宴会的气氛，太闹腾了。”涅莫斯跳下树梢，神色并不好看，“你今年应该才十七岁吧，为什么要结婚？如果是受到胁迫的话，我可以帮你杀了她。”

罗伦苦笑：“开始确实是有胁迫的意思，不过我发现她真的很好，甚至说，给我作妻子都有些高抬我了。”

“你该对自己自信一些，”于是涅莫斯稚嫩的脸庞上露出了一抹笑意，与天上月光同样皎洁，“你可是黑湖的子嗣，仙女与精灵的家人。”